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阵痛>阵痛(三)

阵痛(三)

作品名称:阵痛      作者:陋石      发布时间:2009-07-21 09:39:18      字数:4547

阵痛三

工作组进村要做到“三同”,就是“同吃、同住、同劳动。”还必须住在全村最苦最穷的贫下中农家里。这村里最苦最穷的就数贫协主席刘福才家了。
刘福才祖宗三代都是贫农。他小时候摔断了腿,没钱治,任凭自己长,结果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道一颠一颠的,干不了重活,只能给生产队放羊。年近四十还没媳妇,老老前年,也就是60年,他花了二斗谷子买了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到了夜里,他躺在炕这头,女人蹲到炕哪头,就是不跟他睡觉。他一动手,这女人就吱哩哇啦地喊叫,寻死卖活地哭闹。刘福才一心留住这女人,也就没有强干。整整两个月,他连这女人的热屁股也没摸着,后来这女人跑了。
去年赵常有又给刘福才说了个傻闺女,还是个瘫子,这回跑不了。为这赵常有也没少费事,还搭了两盒烟,总算说成了。女方家来刘福才家一看,调头就走。傻子瘫子也不跟他,他家实在是太贫,贫到他家那样就算贫到头了。
像刘福才这样光棍一条,孓然一身,完全彻底的贫农,贫协主席自然就非他莫属了。
赵常有领着于杰来到刘福才家。
土院墙坍塌殆尽,一步就能跨过去。没有院门,无遮无拦地一眼就看见了那两孔黑黢黢的破窑洞。窑前那一小片坑坑凹凹的土地就是院子。院子里没喂猪,也没养鸡,倒也显得清净。一股霉烂腐败烟熏火燎味直扑过来。
赵常有说:“大队贫协主席家,三代赤贫,咋样?”
于杰扫一眼这破败荒凉的院落,如果不是赵常有说,他绝不敢相信这儿还住着一户人家。窑门上那窟窿,别说猫了,狗都能钻进去。当院里矗着个泥窝窝,就是用泥堆的小炉灶。旁边地上侧着一口没有刷洗的铁锅,几个脏兮兮的粗陶碗胡乱扔在锅里。刹时他心里比这没有一丝火星的炉灶还凉。他本想换一家,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说道:“就这儿,越贫越好。”
赵常有安排好于杰回到家后就咋也坐不住了。他觉得过去搞运动都是依靠支部,这次却是由工作队全面负责。从于杰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也能看出,工作队并不相信他,只不过是让他负责安排生活住宿,通知开会罢了。接下来村里发生的事叫他越发地坐不住了。
工作队进村的当天晚上,于杰就招开了雷公庙大队全体社员大会。
雷公庙大队所辖十个生产小队,四十多个山庄,什么马口崖、七叉里、丈八沟、槐树腰、前峡、后槽……分散在近百平方公里的山旮旯里。有的生产小队只有五、六户人家,有的干脆就是独家庄,像蒿疙瘩就只有一家人,前不靠村,后不靠庄,给谁谁不要,不说别的,光开会你就通知不起。
工作组第一次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赵常有焉敢怠慢,连忙找人四下里通知,紧催快赶,夜里十点多了人还没有到齐。
乡下人开会历来是:八点开会九点到,十点赶上听报告,墙脚一蹲睡大觉,任你问啥不知道。
就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赵常有凑到于杰跟前小声地:“要不先开着?”
于杰望了一眼屋里这东倒西歪的六、七十个人,心里就有了一丝不快。
大队部其实就是三间空房,门扇窗户没有一件能关得上。平日赵常有和生产队会计都是在家办公,工作队要来才把这儿打扫了一遍,无非是把常年的尘土清理出去。住人的房子叫屋,不住人的房子和庙差不多,再收拾也没有人味儿。这儿没有电话,更没有电灯,在一个大粗陶碗里倒上些麻油,放上一根手指头粗的棉花捻子,胳膊粗的黑烟直冒,开完会满脸黢黑不说,鼻孔里准能抠出两粒像中药丸子似的黑球。
熬到这时,于杰也有点困了。要是在县委机关里他早就上床睡觉了,可是现在他不能,打起精神揉了揉通红的双眼,咳嗽了两声,会就算是开始了。
工作组组长张占元未到,于杰只是宣读文件,阐明意义,明确目标,对广大社员提出要求。讲明“四清”是“清经济、清政治、清思想、清组织”。主要是揭发干部四不清问题。
赵常有咋也觉得今年这“四清”跟去年那“四清”不是一回事。特别是文件中那几句:“一些原来比较好的党员干部,这时也搞起多吃多占,贪污盗窃和投机倒把来了。这两年资本主义泛滥成灾,许多人的党性革命性被淹没了。在困难面前有一批干部经不起考验,在资本主义势力猖狂进攻下被打倒了。从农村情况看来,特权阶层已经开始形成,有了权就有了钱,就有条件搞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多吃多占,就要享乐腐化……”
他觉得这些话句句是冲他说的,这个会就是专为他开的。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若不是在暗夜里,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说啥他也坐不住,待不下去。他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两臂无力地趴在桌上。再往后于杰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整个会场里,除了工作组的于杰沙哑着嗓子不停地念文件,解释文件,就要数刘福才活跃了。他那手总在衣裳里东抓一把,西挠一把,然后两个指甲盖一挤,就听“砰”地一声,他又消灭了一只“暗藏的阶级敌人”。
会开完了,鸡也叫了,东方泛起一缕淡淡的亮白。
一连两个晚上发动群众,赵常有就再也招架不住了。回到家倒头便睡,翠翠咋问他就是不吭声,活象一个霜打的葫芦——蔫了。
翠翠气得直骂:“像你这书记,一泡尿能捏几个。两个响屁就吓得你缩了脖子,一头栽进尿盆里淹死算啦!”
赵常有把自己蒙在被窝里,他不瞌睡,也睡不着,一门心思地琢磨工作队那报告:什么党性被淹没了,被资本主义势力打倒了,多吃多占搞特权,享乐腐化了……
毬!想腐化,腐化得了吗?队里穷得直冒穷气,满打满算就那仨核桃俩枣。别说多吃多占了,哪回县里来人他不得领回家吃饭。鸡蛋、白面自己舍不得吃,全都填了领导的肚子。一年到头就补贴那几十个工,还不够买烟卷的。这些年除了多听别人叫几声书记,连个屁也没捞着,他越想越觉得冤枉。心里说:毬!四清有啥了不起,大不了开除党籍,党票又不能当饭吃,书记不当了还当老社员。但他一想起被揪到台上批斗那阵势,心里不免就又扑腾起来。
他隐约听见院里有人说话,也不想搭理,心想;还不是来问生产的事,。现在“一切权利归工作组”,也不归他管了。不种不吃都饿着,管球它。正想着,就觉得有人拽他的被窝,探头一看是翠翠,不耐烦地翻她一眼,把头缩进了被窝里。
翠翠压低嗓门:“是工作队的。”
一听“工作队”三个字,赵常有脑袋“嗡”地一声,手脚也不听使唤了,两条腿硬朝一条裤筒里钻。
翠翠不慌不忙地坐在炕沿上:“急啥?沉住气不少打粮食。”
赵常有总算穿好了衣裳,出了屋门。院里坐着两个陌生人,一个行李卷儿扔在院地上,他猛地想到莫非是雷公庙工作组组长?怎么会是两个?管他几个,工作队的都是领导,便紧忙吩咐翠翠沏茶。
两个人中,较为年长的那个给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脸上的大鼻子,又厚又宽,鼻头还圆得发亮。他不冷不热地:“喝着哩!”用手一指旁边小方桌上的茶碗,接着又说:“我叫张占元。”
赵常有一步跨上去就握住了这人的手:“张组长,你可来啦!咋不稍个信叫人去接你,山里这路不好摸。”
张占元哈哈一笑,说:“没事,我有向导”指指他旁边那个年轻人。
赵常有这才认出,张占元说的这个向导就是蒿疙瘩刘寡妇家的二小子榆钱,他顺手在榆钱头上轻轻一拍,说:“这小狗日的滑刷着哩!”脸又转向张占元,问道:“还没吃吧?”
张占元呷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光喝了。”
赵常有一声吩咐做饭,翠翠两手握着五、六个鸡蛋就走出了屋,半笑不笑地:“山里可没啥好吃的,鸡蛋捞面行不?”
在当时,捞面条就算是上等好饭,再炒上几个鸡蛋,决不亚于今天的海鲜大餐。张占元只笑了一半:“随便。”
翠翠笑着佯嗔他一眼,说:“随便俺可不会做,只会做捞面条。”
张占元裂开大嘴笑了:“好吧!客随主便。”
翠翠抿嘴一笑,便去到火房动手做饭。
这张占元也算是个老革命了,只是这些年在机关里养尊处优惯了,才五十来岁就腆起了大肚子,十几里山路走得他有些乏困,不觉就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
赵常有见他这样子,试探地:“喝两盅解解乏?”
张占元也没客气:“有就抿两口。”
赵常有乐哈哈地走回屋里。他觉得这张组长跟于杰不一样,起码人家没把他赵常有当外人。支部书记是啥?是依靠对象!他又找到了以往工作队来他家的那种感觉,此刻他特别留恋也特别需要这种感觉。
他拿了一瓶晋垣烧,虽不是什么名酒,却是纯高粱做的。用牙咬开瓶盖,把碗里的茶水泼在地上便用来盛酒。
“哎哟!”随着这一声吆喝,翠翠已奔过来,伸手夺下男人手中的酒瓶:“热酒喝了养人,凉酒喝了伤人,这酒不烫咋行!等着!”把酒瓶往桌子上一顿,转身出了门。
翠翠这几句话说得张占元心里美滋滋的,望着翠翠那背影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他咋也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出众的女人。她那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就会说话,而且能说到你心里去。婀娜的身姿,浑圆的臀部,倩细的腰身,他一直把她目送进对门的那家人院里。
淑贤正在院里收拾玉茭,翠翠推门就进来了:“把你家酒壶借我用用。”
“来客人了?”
“嗯,工作队的。”翠翠不遮不掩地说。
淑贤进屋拿了酒壶交给翠翠,说:“你又得忙乎了。”
“嗨!当这书记就得支这差,没法!”光听这话象是很无奈,却还是喜眯眯地接过酒壶快步走去。
翠翠回到伙房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菜,酒也烫好了。
小小的方桌上;一盘黄灿灿的炒鸡蛋,一盘碧绿晶莹的腌香椿,一盘红格艳艳的咸辣椒,还有一盘洁白如玉的小葱段,这红、黄、绿、白四样小菜摆在一起,且不说香味扑鼻,色调搭配得也极为和谐,很是吸人眼球。一只大茶缸里盛满了开水,在那热气腾腾的水中伫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酒壶。
三只酒杯早已摆放停当,翠翠伸出莲花指轻巧地从水中捏起酒壶,对着酒杯只那么一下一上地轻轻一点,便是满满盈盈的一杯酒,动作娴熟飘逸仿佛她是在做一种表演。
张占元两眼都看直了。在这样的山野之乡,在这样的年代,能有这样的酒菜,这样乖巧的女主人招待,也着实是一种享受。他两眼笑成了一条缝,直勾勾地瞅着翠翠,说:“你也喝?”
翠翠微微一笑:“我也喝,谁给你做饭,光喝就能喝饱?”说完“咯咯“地笑起来,一串银铃般的脆响在小院里冲荡。
这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笑声化解了人与人之间的那层无形的隔膜。张占元心里却格外地舒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赵常有再次斟酒时,张占元对这酒壶产生了兴趣,便接过来在手中细细地把玩。
这酒壶是银制的,很像一个长颈烧瓶。壶上刻着花鸟虫草,还刻着两行篆字:梦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旁边是一行小巧的行书:雍正年辛丑月国泰银楼制。
张占元不由地冒出一句:“山里还有这般好东西?”忽觉走了嘴,便说:“四旧的玩意儿。”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把烫酒壶很随意地放回桌上。
赵常有:“把于杰同志也请来?”
张占元筷子一挥:“不用,在路上碰见他了。他去公社汇报工作还没回来哩!”
这顿饭,主人殷勤招待,客人开怀畅饮,皆大欢喜自不必说。临时向导榆钱也跟着开了一回洋荤。
酒足饭饱之后,翠翠送到门外。赵常有前面带路,张占元跟着,榆钱扛着行李卷儿尾随其后。
翠翠扬着手儿扯着嗓子喊道:“张组长,常来呵!”
张占元转身挥了挥手:“只要你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她把语调扯地长长的,仿佛不是说给张组长听,而是说给旁人听的。尤其那娇柔乖巧地笑声,“咯咯”地响个不住,久久在这小山村的上空颤颤悠悠地飘荡。
对面院里的淑贤听到翠翠这刁声浪气的招呼声,好奇地跑过来趴在门缝里朝外看。她一眼就瞧见了扛着行李卷儿的榆钱,顿时就软瘫在了门后。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