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沧海已成桑田

　　　
　　第二天早上，我刻意提前十分钟来到公司，我非常看重这次和永丰集团的合作。没有商人是不重视利益的，程真慧再强势，她亦希望公司的业绩有所提升。我们完全凭借真本事，若汪洋在这次洽谈中立了功，我坚信就算程真慧再支持程凯亦是无话可说。
　　我走到办公室门前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正要推门进去，心下一想还是不要惊扰了她的善意。于是我闪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等到孙小婷刚好从我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楼道里已经有员工陆陆续续地来到公司，孙小婷微笑着和我说了声“早上好！”就匆匆溜掉了。
　　我顿时恍然，原来，整理桌上凌乱的材料还有提前备好的茶水，这一切都是孙小婷为我做的，身为下属这本也无可厚非，我心想平时看着孙小婷斯斯文文的样子，还蛮有心计的。我的脑海中不禁又画起了问号，想起昨天傍晚下班时电梯门里遇到的一幕，孙小婷和冯迪是什么关系？她又为何极力讨好我呢？
　　看着孙小婷的表现，我自然就想起了新阳，在以前做实习生那段时间，新阳也是这般讨好冯婉丽，她才捞得如今的地位。正所谓拍马屁也要拍对了地方，可我不是冯婉丽，公私分明一向是我为人处事的原则，孙小婷如果期望以此走捷径的话，她是彻底错了。
　　想到了新阳与我如今的关系，我心里其实是颇有点儿难过的，虽然我和汪洋爱得理直气壮，但是同是女孩子，我理解新阳所处的尴尬境地。在如今公司里双分天下的局面之下，新阳周旋于冯婉丽和程凯之间，她高调爱上汪洋，却没想到汪洋选择的是我，这番感觉必是万分难堪。
　　上午十点，汪洋带着我昨晚加班拟好的策划书去和永丰集团洽谈了，汪洋走后我一直心神不宁，一上午喝光了三杯茶，便跑起了卫生间。
　　我前脚刚踏出卫生间便听到了两个女声在隔壁间里这样一段对话：
　　“冯迪对你不错嘛！连钻戒都送了，看来大婚之期指日可待喽……”
　　“什么呀？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可我听说冯迪追求过郑依桐……你就不嫉妒她？我看你呀，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侍候着她……”
　　“嘘……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我就不信那姓郑的能风光几时，哼！”
　　这声音我一听便是孙小婷，她说什么“百密一疏”，我听到这四个字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孙小婷对我的好意竟是掺了水份的，我竟然还提拔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疾步返回办公室，心里堵得很。商海里处处是暗礁，一不小心就会有翻船之忧，岂是儿戏。
　　“叮铃铃……”案头电话响起。我随手抓过电话，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诧异的是，对方竟是新阳。
　　“今非昔比啦，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呀？”新阳麻辣的语气又透着几分酸涩的意味，只听她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道：“本来呢，有些事情我也是难得糊涂，但是看在你我过去的情份上，提醒你几句，若想赢在结果，必先探清虚实，以免养虎为患，所谓知己知彼……哎呀，说多了，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新阳说完“啪”地关了内线，她是听到了谗言，还是在向我示威？她说什么“养虎为患”“探清虚实”？是她听说了一些流言，有意在暗示我什么吗？
　　先不管新阳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我理了理思绪，想起了清早孙小婷来过我的办公室，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经质地瘫坐在了椅子里。孙小婷对我早已存了戒备，《策划书》的打印是出自孙小婷之手，她会不会在我的策划书里动了手脚？孙小婷也许不谙于世故，但她背后可是冯婉丽在操纵大局。
　　瞬间，我惊出一身冷汗。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孙小婷会不会又是冯婉丽安排的专门对付我的棋子？吃一堑，长一智，我是被冯婉丽折腾怕了。来不及思考，我立即从电脑上重新找出备份的文件，打印一份，然后致电汪洋。
　　还好，我赶到汪洋洽谈的地点之时，汪洋尚未把《策划书》交到对方手上。永丰集团负责人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姓冯的中年男子，他自称在集团做经纪人，专门负责企业发展规划及运作业务洽谈。
　　老冯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下一双和蔼的眼睛，久经商海历练，我看出此人城府颇深。
　　我这才看到老冯身边还坐着一位二十六七岁年纪，戴着一副眼镜，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他看见我，竟是吃了一惊。
　　李晨！我惊呼世间竟有这样的巧合。原以为互不相关的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没想到命运却让我们在另一个场合相遇。
　　李晨欠身和我打招呼，我也礼貌地回以微笑问候。
　　老冯颔首，微笑说道：“既然双方相熟，沟通起来就更为方便！”
　　李晨腼腆地笑了笑，安安静静地坐在老冯的身边。我瞥一眼汪洋，他一双眼睛清朗有神，充满自信。
　　汪洋说：“我们非常重视与贵公司的合作，真可谓一丝不苟，我的助理郑依桐小姐亲自起草策划合作方案。诚意与诚信始终是成发公司立足业界的口碑，如果合作协议达成，我们将不负期望，既定双赢！”
　　老冯见我们确实有足够的合作诚意，他说：“我是代表永丰集团来与成发公司合作，关于此次合作我们还要进一步商榷，我只是负责给我们梁总裁跑腿，最后还得由他老人家拍板！”
　　对方是一位幽默的人，完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我们这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看着就一脸毛躁，看来商场里真是历练人的地方。
　　我从包里拿出策划书，恭恭敬敬呈给冯经纪，对方颇有诚意地接过《策划书》时，我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双方握手告别，李晨似乎看出我和汪洋的关系，没有多说什么，开着车载着老冯离开了。
　　等我和汪洋回到公司时，我打开汪洋带去的那份《策划书》，果不其然，这是一份假冒的经过了加工处理过的策划书，在细节处出现了纰漏，而且刻意删去了对本公司有益的环节，所谓失之毫离，谬之千里，其结果必是大相径庭。这关系到成发公司的利益，更直接影响我们的形像与信誉。没想到孙小婷如此胆大妄为地使用了“掉包计”，亏我平时这么信任她。
　　我气匆匆地找来孙小婷，把假冒的《策划书》丢给她，她一下子傻了眼。
　　我盯着孙小婷说：“我想听你的解释？”
　　孙小婷见到我一脸冷峻，预知了情势不好，她立即换上了一副不以为然的面孔，冲着我理直气壮道：“是我做的假，我承认我就是冲着你来的，因为，我恨你！”她从牙缝里蹦出这三个字时，不禁让我诧异了，原来我以为我们本无任何纠葛，竟不想她对我早已心存恨意，一步步的接近我亦是为了报复于我。可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因为我爱冯迪，冯迪爱的却是你！”孙小婷的理由让人啼笑皆非。
　　真是天大的讽刺，我以为冯迪爱我只是他单方面的爱，与我没有关系，不想也连带着伤害了孙小婷，这真是荒唐。
　　我的目光落在孙小婷手上的那枚钻戒上，“果然，冯迪为了与我较量真是不惜血本，只可惜了他有没有给你买份爱情保险单？别充当了人家的棋子，到时候无法回头就好。”我的语气里不乏辛辣的嘲讽。
　　我心里明白，孙小婷受制于冯婉丽，冯婉丽巴不得我出错，如果这次他们的计谋成功，我将无法推卸责任，冯婉丽一纸述状把我告到程真慧那去，将是死无对证，铁定了《策划书》是我起草，我丢了工作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我和汪洋的未来将再次陷入危机。
　　好狠毒的手段，幸亏我处处留心才得以脱身，冯婉丽为了对付我还真是煞费苦心，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和公司利益叫板。
　　汪洋气得脸色铁青，随即开除了孙小婷，孙小婷似乎料到这必然的结局，她走得有点凛然的样子。
　　我目送孙小婷走出我的办公室，我茫然地跌坐在椅子里，只是惋惜孙小婷这样看似老实的角色不想也中了冯婉丽的计策。
　　“如果冯迪真爱孙小婷怎舍得让她走这步险棋，不过是利用她罢了，事情一旦败露，冯迪和冯婉丽只要错处无伤大雅，依然可以倚仗程凯的关系全身而退，最终孙小婷以爱之名落得鸡飞蛋打，她不过是充当了冯婉丽的靶子。”汪洋颇有深度地分析起事情的因果。
　　“我竟然不知道我得罪了这么多人，直接的间接的，现在都快成了众矢之的，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楚了，我不能做到所有人都满意，那么我只好宁负天下人，不负你一人。”孙小婷走后，我冲着汪洋感慨道。
　　“孙小婷咎由自取，也怨不得旁人。至于冯婉丽迟早都会付出代价，凡事都有底线，有了靠山也不能为所欲为……”汪洋恨恨地说道，他颇为感激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幸好你的敏锐，避免了这场失误，哎……”
　　汪洋长长的一声叹息里透着无比的疲惫，我知道他在商海里拼得实在辛苦，内忧外患，弱肉强食，形势严峻堪比历史上的楚汉之争。
　　冯婉丽狡猾至极，想方设法把我推入陷阱，人心险恶至此，我无法不变得坚韧，否则九条命也死了八条，幸好我命不该绝，狐狸再狡猾也还是露出了尾巴，这样的较量惊心动魄亦让我身心俱疲，不知这江湖纷争几时才能安定。
　　蓦然我想起了新阳的暗示，我对她暗里的仗义相助心存了一丝感激，其实我明知道她不会支持程凯的，或许她对汪洋还有留恋，红尘里恩恩怨怨真如一团乱麻，缠杂不清。
　　“依桐，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赶工，也很辛苦，周末我陪你去看妈妈吧！”汪洋的眼睛温柔地看向我，颇为认真地说道。
　　我欣然答应，心里瞬间漾起一丝甜蜜，刚才笼罩在心上的阴云仿佛一下子被阳光照亮了。
　　“等这段工作忙完了，我打算带你去见我母亲的。”汪洋一本正经地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哦！”
　　我立即反应过来，不依不饶地嗔怒道：“你说谁丑呀？你才丑八怪……”我摆了个萌萌的表情，故意气汪洋。
　　汪洋呵呵一笑，“是我丑，好吧？老婆！”
　　我们正在说说笑笑的时候，没注意门口站着一脸严肃的冯婉丽，她“嗯嗯”咳了两声，我和汪洋立即停止了嬉笑。
　　冯婉丽的处事风格素来霸气且犀利，她单刀直入，“周一例会时公司高层已经明确表示，如有裁员的决定，要在人事处做书面申请，我做为人事处主管要请教你们了，我并未得到任何通知，孙小婷哭哭涕涕走出公司，对公司及员工造成的影响谁来负责？”
　　汪洋霍地站了起来，直视着冯婉丽说道：“是我开除的孙小婷！公司规定的书面申请指的是对高层管理者，对于一般职员的任用就不必大张旗鼓吧。这也是尊重，如果罗列她在公司的罪状，谁的面子挂不住？我们一切从公司利益出发，所谓公私分明，任何事都有底线，当越过底线时，我别无选择。”
　　汪洋一席话气得冯婉丽面色铁青，她当然明白汪洋的言外之意，此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大家不言自明，说出来恐怕冯婉丽更为难堪吧？是时候该灭一灭她的气焰了。
　　冯婉丽沉着一张脸，表情极为难看地说道：“无理由辞退员工最易造成人心涣散，对底层员工的善后工作还不是以牺牲公司利益为条件？”
　　“冯主管，难道我们要因小失大吗？与永丰集团合作是我们打开市场的先机，是成发公司势在必行的。如果说到利益，合作成功必是财源滚滚，员工的福利自会有所提升。商场永远是利字当头，员工也不例外，难道我们要因一个蛀虫而毁了整个工程进度吗？”我不卑不亢地和冯婉丽说道。
　　事到如今，我要让冯婉丽明白，为了她的面子去袒护一个犯了错的员工，后果很严重。先不说她会不会真心的去维护孙小婷，事实上她不过是不想在我面前输太多面子罢了，商海里争战，必定会有人成为牺牲品，这亦是规则。
　　“好好，我佩服你行事利落！”冯婉丽从我身旁擦身走过，在我耳边说道：“年轻人，路还长，不要锋芒太露！”冯婉丽漠然着脸色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对于孙小婷事件，无论我和汪洋抓住了多少把柄在手上，也撼动不了冯婉丽这只老狐狸的地位，正如我料想的那样，孙小婷不过是被她利用的棋子。
　　人心如麻，理不出头绪。或许唯有爱情能给我的生活增添一丝生趣，其他的譬如工作中的明争暗战实属乏味，无非为了生存，却不得不为了前程无休止打拼下去。
　　我稳了稳心神，一抬头间窗外已是残阳如血，晚霞在天边炽烈地燃烧。在这样的盛夏里，花草开得如火如荼，生命的繁盛一如这烂漫的韶光，将生命的色彩涂抹得愈发光鲜炫目。
　　我和汪洋牵手走在傍晚的夕阳下，相依的影子在慢慢拉长。前方是一条护城河，河里的水在暮色映衬下泛着波光粼粼，幽幽流动着。我倚在夜风里，思绪翩跹。我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河水里晃动不清，昨日的郑依桐内敛含蓄，竟不知今日的我已处在风口浪尖上，只一个转身的刹那，沧海早已变桑田。
　　“铃……”我低头沉思的时候，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莉美。
　　“喂，莉美大小姐难得这么清闲，竟然想起我这个老朋友啦？”我调侃着说道。
　　“依桐，想和你喝杯咖啡，你有空闲吗？”莉美的声音里透着冷静，我骇了一跳。她的声调，让我情不自禁想起新阳和东子在雨天里闹别扭时，那时新阳正一副失魂落魄相，语气里满是哭腔。
　　我有些紧张起来，忙着问莉美究竟有什么事，莉美说她只是因为寂寞了，想找我说说话。
　　一路走过来，新阳已经因为我和汪洋的关系不惜与我决裂，不想到了最后，我身边只有莉美这一个真心的朋友。有人说人生路上有些人会陪你走一段，有些人会陪你走一辈子，无论能走多远，都要珍惜这份缘。即便是新阳，过往的恩怨且不提，他日若能再聚首，我自当记得彼此的好处。
　　汪洋开车送我到了今世缘酒店，在四楼一间包厢里，我们找到了正喝得酩酊大醉的莉美。
　　莉美见到我，拉着我坐下陪她喝酒，“依桐，你终于来了！来，陪我喝一杯！”
　　我看到桌上已经凌乱地散落着几罐啤酒，旁边还有一瓶轩尼诗威士忌，一看就知道她没少喝。
　　见状我立即夺过莉美手里的杯子，“莉美，你不能再喝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你们来得正好……快，陪我喝一杯！”莉美的脸上呈现出了醉态，她努力地想站起来，身子却在摇晃着。
　　汪洋出去买单，我搀扶着莉美走出酒店大厅。莉美走路已经歪歪扭扭，嘴里还不服气地嚷嚷道：“瞧不起我是吧？我有钱了，我没醉……”刚走到门口，莉美手捂胸口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平静下来之后，我扶着莉美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只冷漠着一张脸，只是摇头。良久，才一字一字说出：“老于走了！”
　　夜色下，她一头棕色卷发凌乱地被风吹起，一张脸上精致的五官在夜灯映衬下更添了一重冷艳与幽怨。
　　莉美说：“原本，我以为我要的只是钱，后来，我竟然发现我离不开他了……”
　　佛说世间聚散本是寻常事，我无法想到昔日相依相偎的情人瞬间即成陌路，这就是红尘吗？终还是看不破的。潇洒不羁的莉美，面对散场时终也难逃心情落寞。
　　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汪洋示意他送莉美回去。幸好我住过莉美那里，知道她家的路，一路上汪洋坐在前面开车，我像哄小孩子似的，和莉美坐在后座上。车子在滨河大道上行驶，我望着那一闪一闪忽明忽暗的灯光在每一条街角的店铺前摇晃，衬着夜色愈发恍惚，迷离。
　　人生路长，终需要有一个人陪着我们走过，才不会感觉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