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幸福的距离

　　坐在车上，我心神不宁，没想到我多年来对妈妈的怨恨竟然全都是误解，叛逆的我竟然全凭自己的思想去生活，完全忽略了妈妈的感受，我迫切想回到妈妈身边去忏悔，求她宽恕我的无知。
　　一路上汪洋陪着我，我们的手始终握着，不曾分开，生怕这一分开，就又要彼此天各一方。
　　汪洋和我说他正在派人调查有关我“失职”的事情，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其实就算不知道汪洋就是阳光海岸以前，我对工作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是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太多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何况一个小小的员工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呢，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求职者。
　　工作上的事情，我暂且可以放下，最重要的是，我要回到妈妈的身边，我要弥补我失去的亲情。
　　这是一条靠近闹市的老街，老街上矗立着翻修一新的古典建筑，凤凰门上的铜环几经光阴漂洗，依然焕发着昔日的光彩，斑驳的青色城墙上残留着旧时战争的印迹，让人联想起那些烽火岁月。
　　老街内的建筑几经翻修已经有了古今融合的典雅气息，凤凰门里的店铺各具特色，其中的古玩字画玉器金帛更是吸引了游客慕名前来。
　　九岁之后的时光，我便是在这条老街里度过的，我的母亲开着一家小酒馆，据说是我的外公留下来的，当年，我外公随祖父来北方做玉器生意，后来赶上了动乱年代，生意惨淡，再无心回去。外公从十几岁时便在北方定居了，娶了当地一个米酒作坊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外婆，外婆和外公婚后生了三个女儿，文革之后，外公在凤凰门里开了一家小酒馆。我的母亲苏玉岩是外公最小的女儿，后来也只有我的母亲传承了外公的酒馆生意，我的两个姨妈一个定居国外，一个远嫁海南。
　　汪洋送我来到凤凰门脚下，高高的城楼上书写着三个锍金大字“凤凰门”，城楼上两个檐角分别镌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远远看去金光四射，格外壮观。
　　我一路疾步穿过凤凰门，来到右侧临街的店铺门前，几年不见，老街焕然一新，再也不是我当年离家出走时的样子。我站在“福源酒馆”门前，看着门上新装饰的匾额，心里百感交集。
　　“小桐，你是小桐？”一位五十岁左右年纪的胖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然后大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才认出她就是我们隔壁开面馆的胖婶，胖婶满脸堆笑，烫起的卷发里夹了几根银丝，我冲她点头。
　　“这几年的光景呀？你都成大姑娘了！哎呀，小桐你都不知道，你妈那个想你呀！”胖婶说话像爆豆似的干脆，指着我身边的汪洋，一脸夸张的表情，“这是你……”
　　汪洋向我靠拢着站好，“我是她男朋友！”还没等我说话，汪洋这家伙就做起了自我介绍。
　　这条街上无人不知胖婶的个性直率且泼辣，人送其外号“喇叭花”。
　　时近中午，我和汪洋站在酒馆门前，胖婶的女高音早已惊动了店内的人。这时店门里走出一位穿着蓝白条纹裙子的女人，我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妈……”我扑到妈妈怀里像个小孩子似地大哭。
　　妈妈见了我又是哭又是笑，“小桐，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呢？我的女儿，快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许久，妈妈才晓得让我和汪洋进到店里去，此时，酒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几乎是座无虚席。
　　妈妈还是那么清瘦，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青丝间已夹有银发，眼角有了明显的鱼尾纹，笑起来显得优雅又慈祥。
　　妈妈仔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母爱之光，可我从前却一直忽视她眼里的光彩，一直在误解她对我的爱护。
　　“这是……”好久妈妈才想起来和我身旁的汪洋打招呼，用天下所有丈母娘见女婿的特殊眼神看着汪洋，我在妈妈的眼神里看到了赞许和欣赏。
　　“他是汪洋！”我给他们做介绍。
　　“阿姨，您好！”汪洋很有礼貌地给妈妈鞠了一恭。
　　妈妈欣然点头，让楼下的服务员樱子给汪洋道茶，拿水果。
　　“你们一路上坐车累了吧？等下我让你祥叔给你们做好吃的，小桐，汪洋喜欢吃什么？千万别和妈客气，妈妈这酒馆虽比不上星级饭店，可这里的菜也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
　　“妈，你放心吧，我们才不会客气，把最好的菜都端上来！嘻嘻，反正不用我们买单！”我嬉皮笑脸地和妈妈撒娇。
　　“傻丫头，还没怎么着呢？别总说‘我们’，保持点淑女风度啊！”妈妈拉过我，小声在我耳边嘀咕。
　　我冲妈妈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妈妈便下了楼，吩咐祥叔给我和汪洋准备午饭去了。
　　我早就知道汪洋亦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别看汪洋从小养尊处优过惯了骄奢的生活，但他并不像那些所谓的富二代一样喜欢“炫富”，看到他和我父母亲都很亲热如同一家的样子，我心里的负担总算放下了。
　　我和汪洋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家，和普通的市井人家没有什么区别。过日子讲究的就是祥和，这么多年，我不在家的日子，妈妈的小酒馆一直生意兴隆。其实我也过惯了这样简单又温馨的日子，有自己为之奋斗的职业。我真的不奢望能嫁入豪门，若两人真心相爱，两颗心在一起就是我认为的幸福……”
　　汪洋揽着我的肩膀，凝视着我的眼睛说：“我懂。其实在没有来舅舅公司之前，我立志要靠自己奋斗，找一个真心爱的女孩，幸福其实没有那么昂贵，也无需任何渲染，简单地爱一个人，一起共老。”汪洋的目光里充满了遐想，继续说道：“从未想过我竟然遇到了你，这么纯情的傻丫头，你知道吗？不知道从哪一时刻开始，也许是在那次一起看流星雨，也许更早，我发现我是那么喜欢和你在一起，你让我心痛，我便觉得我真的爱了。依桐，和我回公司去，我需要你！”
　　“要追溯到更早，还有双城艺术节上，我们曾经擦肩而过呢！”我调皮地笑着补充。
　　“是呀，所以，不要在意任何人的猜疑，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郑依桐！”汪洋拉我倚在窗下，面对那一排垂柳婆娑，让我浮想起网上网下的多个片断。
　　在此之前，我曾经犹疑还要不要回去，现在，只为了汪洋最后一句话，我一定要回去，为了汪洋这份真心，我定不负此意。
　　窗外，是午后渐渐慵懒的阳光，树上的知了声声鸣唱，老街上依然有人在来来往往。窗内的你我相依相偎，坐在树影斑驳的时光里，一起安然守候流年的风景，只愿从此，岁月静好。
　　妈妈用酒馆里最精致的招牌菜来庆祝这个欢聚的日子，茶卤肉，香酥鸡排，糖醋鱼柳，桂花啤酒鸭，茉莉花煎鸡蛋，红烧狮子头，这一桌子菜都是祥叔做的。祥叔是店里的老伙计，在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就在酒馆里做学徒，这么多年，他一直顾念着外公对他的栽培，对“福源酒馆”亦是不离不弃。
　　端起盛着红酒的杯子，我百感交集，亦是心酸而惭愧，亲情是永远也扯不断的线，我应该庆幸丢失的幸福又被寻回来了。
　　送汪洋回去时已是夕阳西下，一抹斜阳映红了我们写着青春的脸庞，我陪着他穿过古老的凤凰门，在城门下依依惜别。
　　“从今天起，我们都要好好的！”汪洋揽着我柔声说道：“总之，我得到了岳父岳母的支持，我心里有了底气，也算不虚此行。”
　　汪洋说得好狡猾，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成了我们家的女婿，这次竟一并见了我父母，看着汪洋得意的样子，我嗔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汪洋在马路对面冲我挥手，我遥望着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消失，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漫天都在飘落着幸福的花雨。
　　妈妈悄悄和我说：“小桐啊，汪洋是个不错的孩子，我的女儿很有眼光！”
　　我含笑不语，一颗心完全被幸福所融化了，原来我拥有过这么多爱，可是，我却走了这么多弯路。
　　这三年的时光，我经历了太多的故事，这夜，我和妈妈聊着往事，记忆里，我们母女从未像如今这般亲密。
　　我和母亲讲了这三年所发生的事情，妈妈听后感慨良久，尤其在听到父亲竟然说出了埋藏在心头二十多年的秘密，还有父亲竟然一直珍藏着母亲当年的嫁妆，这一切让妈妈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嗨，过去了的就让它翻过去吧！人生常有不如意，但唯有心里无憾，才会平安。妈妈年纪大了，对日子唯一的期望就是你的幸福，汪洋是个优秀的孩子，但是爱情这件事靠的不只是缘份，还需要彼此共同经营，未来也唯有你自己好好把握！”良久，妈妈才不无遗憾地说道。
　　我问妈妈：“我的生父究竟是谁？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是萦绕我心头一直放不下的问题。
　　可是妈妈就是不肯说出来，她垂下眼睑，不无伤感地说道：“往事不要再提了！”
　　我知道妈妈自有她的苦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影子，往事是摇曳在窗前的一缕白月光。
　　尽管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不是父亲所生，但是我始终都是感恩的，父亲以博大的胸襟让我的成长里有了一份依靠，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过母亲的半点不是，这么多年，他维护着我们母女，就为这份情意，我也不会忘记他曾在我生命中有过重要的位置。
　　很快汪洋就调查出了关于我“失职”事件的始末，结果不过为了息事宁人，草草地寻了个“莫须有”的理由，有了程真慧这座靠山，任何参与此事的背后推手都毫发无伤。为了从大局着想，我亦是赚足了面子，被汪洋在公司例会上提名再次返回公司，并且将升任汪洋办公室的助理。
　　这便是职场“潜规则”的好处，有了靠山亦可咸鱼翻身。然而我知道，我的此次归来，真正才是权利与爱情明争暗斗的开始。
　　一早，我便和汪洋双双走进公司大门，有了正牌女友的身份，我更加从容不迫。是的，所有的风暴都来吧，如果爱情必定要遭遇这场劫，我准备好了为爱赴汤蹈火。
　　刚从车间大门经过，我便看到了那一双双刀子一样的目光，数日不见，我心里还是有一点儿陌生的亲切感，冯婉丽在办公室门口破天荒地和我客气了几句，但我明白她不过是走了个过场。不知是冯婉丽又安排了谁替我背了“黑锅”，冯婉丽的态度在告诉我，我们之间的恩怨不会一笔勾销。
　　还有刘新阳竟然站在我面前，伸出手笑得春光烂漫，“欢迎你班师回朝！我们需要你！”我点头回以微笑，“荣幸！”我不去握她的手，友谊既以覆灭，还要那么多虚伪的客套干嘛？我偏偏不配合她的表演。
　　小芸与我异常亲热，以为我是她的同类？笑话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你我背后都有一个即将双分天下的靠山，但是我们注定成不了同类。
　　叶子和王姐淡淡然地和我招呼了一下，看我升职，心里定不是滋味，我没有心思揣摩她们的喜忧，昨日别人对我的好，我定当加倍偿还，除此，即是路人。
　　不要说今日的我心已冷漠，在职场里生存犹如在疆场作战，先不说三十六计，计计宫心，就算为了保护自己亦必须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汪洋把我安排在他手下，旨在保护我不再受到伤害，我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亦为了他这份真心而矢志不渝，决不再有半分离开公司的念头。每天我们朝夕相对，再也不用隔屏相思，我一抬头便能看到他那明朗的目光，彼此相视的眸光里迸发出的爱的火花。
　　我对汪洋说：“你就不怕上级说你假公济私，偏心于我？”
　　汪洋揽着我的肩膀，靠近我，一脸轻松地说道：“我若连任命谁做助理的资格也没有，也枉做了总经理了，对吧？老婆！”汪洋的表情里有一丝不容分辩的潇洒与霸气，还带着几分轻薄地直呼我为“老婆”，忘了这是办公室里，我怒视着汪洋那双灼灼的“桃花眼”，心里却甜如蜜。
　　汪洋紧紧搂着我，呼吸热热地吹在我的脸上，我闻到了她身上的薰衣草香，我的心狂跳不止。
　　正在这时，财务部的孙小婷过来送资料，看到我和汪洋的亲密举动，她瞬间羞红了脸，把材料放下转身就要离去。
　　我叫住孙小婷，接过孙小婷递过来的《成发公司与永丰集团商业合作策划书》时，瞟见她一脸的尴尬相。
　　孙小婷是新来公司的实习生，目前正在我先前的部门工作。孙小婷非常谨慎，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和我一样毕业于本城一所普通大学，来公司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背景，为人勤恳实干。职场中靠投机取巧获利一时，却始终是行不通的，这正是我欣赏孙小婷的地方。
　　我对孙小婷说，“永丰集团是很重要的商业合作伙伴，以后负责这个项目的事宜由你来协助我完成，你会做得很出色的，我期待你的优秀表现！”
　　孙小婷看着我，一脸疑惑，既而又笑着点头，“谢谢助理！”然后，腼腆一笑，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嗯，做得不错，提拔新人，很从容嘛！”孙小婷走后，汪洋拍着我的肩膀，一边用调侃的语气逗我。
　　“以前，冯婉丽最容不得下属比她更能干，所以，她处处压制着我们的表现，现在，我决不能埋没人材，任何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我愿意尝试让新人有更多表现的机会。”
　　孙小婷走后，我对汪洋如此解释。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在乎任何舆论给我的非议，以前的我低调谨慎，在冯婉丽面前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可有谁看到了我的好？我依然遭遇暗算。此时，我虽不至于扬眉吐气，但在这一刻里，我内心蓦然充满了力量，从此，我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终于爆发了。
　　态度决定成败。我忘记了这句话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每天，我都要告诉自己，无论内心有多少脆弱，都要不断地给心灵补充新的空气，让自己时刻保持一种清新明媚的状态。
　　但是自从我位居汪洋的助理之后，身边的变化亦是不小。我的办公室里突然门庭若市，每天亦有巴结我的人，以前和我共事的诸多同事们也都对我多了几分客气。
　　我一早来到公司，便看到桌上已经泡好了我最喜欢的柠檬绿茶，袅袅香气氤氲着一室清香。办公桌上绿萝的叶片上的细细的灰尘已经被擦拭一新，几本资料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张精致的小卡片，上书：工作愉快！另附带一个可爱的笑脸图标。
　　我不知道这是谁在默默为我服务，我并不习惯被人如此善待。还记得那时初来公司实习时，女上司冯婉丽便对我们这些下属颐指气使，下属们看他的脸色度日，尚且终日惶惶。当时刘新阳不知使了什么计把个冯婉丽捧到了天上，新阳一路顺风顺水，以至于我在公司供职多年，从未得到过任何嘉奖的机会。我认真做好每件事，以为终会有出头之日，但是冯婉丽篡改账目仍能安然不倒，这难道不是靠的程真慧这一强大的靠山吗？有谁能撼动程真慧的地位？我虽对名利无望，却明白了什么叫时过境迁，此消彼长。
　　我喜欢在公事上决不拖延时间，很快我便把与永丰集团合作的策划书草拟完毕，我便把策划书放在抽屉里，就等着汪洋约见永丰集团的董事长时与其洽谈之后签约。
　　永丰集团是一家集食品，珠宝，装饰等领域都有涉足的集团企业，能够与这样的大公司合作，多少名企都求之不得，如能洽谈以至签约达成，成发公司的前进将上一个新的台阶。
　　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亦是为了汪洋的前程，在如今成发公司双分天下的状况之下，我愿意协助汪洋有更多的机会，因为这也是实至名归的。
　　等我处理好这一切时，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汪洋在办公室里一直陪着我，看我小心翼翼地把策划书收好，他才想起来调侃我道：“真没看出来，你现在是越来越像女强人了！这么能干……”
　　我瞪着汪洋，一脸得意着说道：“是珍珠，迟早都会发光！我小时候我妈就给我算过命了，说我是标准的旺夫相。”我歪着头，凑到汪洋面前，“说吧，拿什么赏赐我？”
　　有人懂得的付出就不会辛苦，汪洋揽着我往公司大门外走。刚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在闭合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冯迪和孙小婷貌似很亲密的样子，我心里正疑惑时，汪洋已经拉起我的手，他说要请我吃韩式料理，汪洋还嘲笑我那次在肯德基吃汉堡时我古灵精怪的样子够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