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以日为年

　　
　　夕阳已西，又是一天将过去。
　　可是，这一天，显得实在太过于漫长！
　　漫长得就像人生，也像脚下步伐旋将履历的前路一样！
　　后天，就在这里，就在这歹阳西下的时候，韩锦麟和突斯巴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将了结。
　　再一个后天到来时，韩锦麟和慕容继宏之间的恩怨，也将了结。
　　——那也许就是武林中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两次对决！
　　韩锦麟有把握战胜突斯巴吗？
　　他不敢多想！
　　即便真的战胜了突斯巴，他还有余力接受慕容继宏的挑战么？
　　韩锦麟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夕阳满天，艳丽如昔。
　　可是，在一个垂死的人眼中，这永恒的夕阳是否还会同样娇艳？
　　“擎天铁柱”秦仲鸣和秦诗雅一直静静的坐在亭子里，没有去打扰他。
　　秦诗雅突然问道：“决斗的时候还未到，他先到这里来干什么？”
　　秦仲鸣道：“高手间的决斗，不但要看武功之强弱，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慕容继宏选择这里作战场，当然有他的用意。”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慕容继宏这个人，不单阴险毒辣，城府也一向很深！”
　　秦诗雅道：“这次，慕容继宏又有什么用意？”
　　秦仲鸣道：“他想必对这里的地形很熟，而且说不定还会先到这里来设下埋伏。”
　　秦诗雅道：“所以表哥也一定要先到这里来瞧瞧，先熟悉这里的地形，再看看慕容继宏会在什么地方设埋伏。”
　　秦仲鸣道：“不错，古来的名将，在大战之前，也必定都会到战场上去巡视一遍，无论哪一种战争，若有一方先占据了地利，就占了优势和先机。”
　　秦诗雅道：“可是，表哥他为什么一直要在这里走来逛走去呢？”
　　秦仲鸣笑了笑，道：“他这么走来走去，当然也有目的。”
　　秦诗雅道：“哦？”
　　秦仲鸣道：“他要先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走一遍，看看这里的土质是坚硬呢，还是柔软？是干燥呢，还是潮湿？”
　　秦诗雅道：“那其中又有什么蹊跷和不同寻常之处？”
　　秦仲鸣道：“因为土质的不同，可以影响轻功，你同样使出七分力，在软而潮湿的地上若是只能跃起三丈，在硬而干燥的地上就能跃起三丈六寸四分。”
　　秦诗雅道：“那相差得也不是很多呀。”
　　秦仲鸣叹了口气，道：“高手相争，是连一分一寸都差不得的！”
　　韩锦麟忽然走了过来，站在亭外，面对着夕阳照耀下的枯林，呆呆的出起神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诗雅忍不住悄悄问道：“他站在这里发呆，又是为了什么呢？”
　　秦仲鸣沉吟着，道：“后天他来的时候，慕容继宏必定已先到了。”
　　秦诗雅道：“怎见得会如此呢？”
　　秦仲鸣道：“因为先来的人，就有权先占据最佳地势！”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慕容继宏当然不肯错过这机会。”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慕容继宏这种人，是从不肯吃半点亏的，尤其是在生死相搏这个节骨眼上！”
　　秦诗雅道：“那么，表哥为什么不跟他争先？”
　　秦仲鸣叹道：“也许，韩锦麟从不愿，也不肯和别人争先，也许……也许他还有别的用意。”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白云剑客韩锦麟并不是个普通人，他的用意，有时连我老人家都猜不透。”
　　秦诗雅眨着眼道：“在我看来，这里所有的地方都差不多！”
　　顿了顿，她才轻轻的道：“我实在看不出最佳地势在哪里。”
　　秦仲鸣道：就在现在他站着的地方。”
　　秦诗雅道：“他站的这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秦仲鸣道：“慕容继宏站在这里，韩锦麟势必要站在他的对面。”
　　秦诗雅道：“嗯。”
　　秦仲鸣道：“决斗的当儿，正是太阳旋将沉入西天角的时候。”
　　秦诗雅抢着道：“我明白了，夕阳往这边用过去，站在那边的人，难免被阳光刺着眼珠！”
　　顿了顿，她才不无沮丧的道：“只要表哥的眼睛一刹那看不见，就给了对方杀他的机会。”
　　秦仲鸣叹道：“正是如此。”
　　秦诗雅道：“慕容继宏既然一定会站在这地方，他站在这里干什么？”
　　秦仲鸣道：“他站在这里，才能发现这地方有什么弱点，才能决定自己最终要站在什么地方。”
　　他接着又道：“你看，夕阳照在枝叶上，也有闪光，因为枝叶上很可能会有闪动的回光，所以站在这里的人，眼睛也有被闪光刺着的时候。”
　　这时韩锦麟已走到对面的一株树下。
　　秦诗雅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身影瞧了过去，忽然觉得一阵光芒刺眼——
　　那几片枝叶上，果真有闪动的回光，折光的角度也最好，所以反光也就强烈。
　　秦仲鸣微笑道：“现在你应该已经完全明白了吧？”
　　秦诗雅还没有说话，韩锦麟突然一掠上树。
　　只见他身形飞掠，如秋雁回空，在每片枝叶上都轻轻点了点。
　　秦仲鸣叹道：“世人只知白云剑客和他的长生剑，却不知他轻功之高，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秦诗雅道：“但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秦仲鸣道：“他是在试探那边的枝叶是否坚牢，容不容易折断，这又有两种作用。”
　　秦诗雅道：“哪两种？”
　　秦仲鸣道：“第一，他怕慕容继宏在枝叶上做手脚。”
　　秦诗雅皱眉道：“做什么样的手脚？”
　　秦仲鸣道：“当他面对着慕容继宏时，树上的枝叶若是突然断了，就会怎么样？”
　　秦诗雅道：“枝叶断了，自然就会掉下来。”
　　秦仲鸣道：“掉在哪里？”
　　秦诗雅道：“当然是掉在地上。”
　　她眼睛忽然一亮，很快的接着又道：“也许就掉在表哥的面前，也许就掉在他的头上！”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枝叶掉下来，发出了声响，表哥就难免会分心，一分心，慕容继宏就又有了杀他的机会。”
　　秦仲鸣笑了笑，道：“还有，到了万不得已时，他只有往树上退，以轻功来扳回劣势，那时树梢就成了他们的战场。”
　　秦诗雅道：“所以他必须将每一棵树，每一片枝叶的情况都先探测一遍，就正如他探测这里的土质一样。”
　　秦仲鸣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总算是一件完全明白了。”
　　秦诗雅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决斗之前还有这么多学问。”
　　秦仲鸣道：“无论做什么，做到高深时，就是种学问，就连做衣服，炒菜，也是一样。”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三千书本学和问，十万文章才与华，这世上没有轻而易举的成功，也绝没有突如其来的的失败！”
　　秦诗雅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这句话的人，无疑也是个天才！”
　　她凝注着韩锦麟，缓缓接着道：“他们的决斗之期虽然在后天，其实还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开始，这段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他们细心、耐力、智慧的时候！”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他们的胜负，在这段时候里就已决定，到了真正出手时，一刹那间就已经可以完全解决了。”
　　秦仲鸣叹道：“但别人却只能看到那一瞬间的事，所以人们常说‘武林高手一招争’，又有谁知道，他们为了那一招，曾经花了多少苦工夫？”
　　他目中忽然露出一种萧索之意，敲燃了火石，点着了烟斗。
　　望着烟斗里闪动的火光，秦仲鸣缓缓道：“一个真正的高手活在世上，必定是寂寞的，因为别人只能看到他们辉煌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所牺牲的代价，所以根本就没有人能够真正认识和了解他。”
　　秦诗雅垂着头弄着衣角，幽幽道：“但他们是不是需要别人认识，了解呢？”
　　韩锦麟撩起了衣襟，脚尖轻轻点地，刷的掠上了八角亭顶。
　　秦仲鸣长长喷出了口烟，叹道：“别人都以为白云剑客韩锦麟是个脱略行迹，疏忽大意的人，又有谁能看到他小心仔细的一面？”
　　顿了顿，这花甲老人才接着道：“到了真正重要的关头，他真是连一点细微的地方都不肯放过。”
　　秦诗雅垂着头，叹息道：“这也许是因为他放过的已太多了吧！”
　　她忽然抬起头，盯着秦仲鸣，道：“这一战既然早已开始，以你老人家看，到现在为止，他们是谁占了优势？”
　　秦仲鸣沉吟着，道：“谁也没有占到优势！”
　　秦诗雅又开始用力去咬她自己那两篇的嘴唇。
　　她心乱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嘴唇，心越乱，咬得越重。
　　现在她几乎已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秦仲鸣忽然问道：“那依你看呢？”
　　秦诗雅道：“我看……慕容继宏对自己好像比较有信心。”
　　秦仲鸣道：“不错，这只因近年来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无往不利，一帆风顺！”
　　顿了顿，这老人才接着道：“可是，他那宝贝儿子的死，对他却是个很大的打击。”
　　又顿了顿，这老人才接下去道：“慕容继宏以为在韩锦麟与突斯巴一战之后，韩锦麟必定疲乏难堪，他便可趁人之危！”
　　吸了口旱烟，这老人又笑着道：“只可惜，这次，恐怕这位吐蕃国师，藏边第一高手真的要失望，那位万圣帮主，也要失望了！”
　　秦诗雅道：“还有金铁凝，金铁凝一走，慕容继宏的损失也很大。”
　　秦仲鸣道：所以他急着要找韩锦麟决斗，为的就是怕自己的信心彻底消失。”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所以这一战不但关系他两人的生死胜负，也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
　　秦诗雅眨着眼，道：“其间的关系，真的就这么大么？”
　　秦仲鸣道：“因为这一战慕容继宏若是胜了，他对自己的信心必定更强，做事必定夏没有顾忌，到了那时，世上只怕也真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秦诗雅眼珠子转动着，道：“现在我忽然觉得这一战，慕容继宏是必定胜不了的啦。”
　　秦仲鸣道：“何以见得？”
　　秦诗雅道：“白云剑客韩锦麟，武功深不可测，他的长生剑，本就从未失手过！”
　　其秦仲鸣叹了口气，道：“慕容继宏也从未败过！”
　　秦诗雅已不咬嘴唇了，抿着嘴笑道：“你老人家莫忘了，他曾经败过一次的。”
　　秦仲鸣道：“哦？”
　　秦诗雅悠悠道：“那天，在长亭里，他岂非就曾经败在你老人家手下？”
　　秦仲鸣忽然就不说话了。
　　秦诗雅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老人家什么事情，现在，我只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秦仲鸣又喷出口烟，将自己的眼睛藏在烟雾里，道：“你说。”
　　秦诗雅道：“我只求你老人家千万莫要让韩锦麟死，千万不能，也莫要……”
　　她忽然扑过去，跪在她父亲膝下，道：“这世上只有你老人家一个能制得住慕容继宏，只有你老人家一个人能救表哥，你老人家总该知道，表哥若是真的死了，我也是没法子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