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舌剑唇枪

　　夜。
　　夜市。
　　夜更深沉。
　　曲婉婷果然淡淡的道：“譬如说——生孩子。”
　　秦诗雅红着脸道：“生孩子？”
　　曲婉婷笑道：“不错，生孩子才是女人们最大的本事，当然也是最大的光荣！”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像不会生蛋的母鸡一样，是谁都瞧不起的，你说是么？”
　　秦诗雅的脸又红了，吃吃道：“你难道还想……难道还想……”
　　曲婉婷道：“我们本来就可以比一比，谁的孩子生得多，生得快的嘛。”
　　秦诗雅终于叫了起来，道：“我疯了，这种事情，又怎么能拿出来比呢？”
　　曲婉婷悠然道：“谁说不能，难道你就真的生不出孩子么？我的小表妹！”
　　秦诗雅涨红了脸，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
　　一个小女孩，遇到这种事情，她又能怎么样？
　　曲婉婷道：“你若嫌这种法子太慢，太费事，我们也可以换一种。”
　　秦诗雅松了口气，道：“当然要换一种。”
　　曲婉婷道：“还有些事情，只要是男人就敢做，但无论多厉害的女人，你若要她做那些事，她也没这个胆子。”
　　她笑了笑，接着道：“你既然不愿意比女人都能做的事，我们就比一比女人都不敢做的事如何？”
　　秦诗雅迟疑着，道：“你先说来听听。”
　　曲婉婷道：“譬如说——脱衣服！”
　　顿了顿，她才瞟着韩锦麟嫣然的道：“我们就在这里把衣服全脱下来，看谁脱得快！”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若输了，情愿把脑袋送给你当凳子坐。”
　　这里本是个夜市，到这里来喝酒的人，虽然都不愿多管别人的闲事，但若有女人当场脱衣服，就算真的被打破头，他们当然也要抢着来瞧瞧的。
　　秦诗雅咬着嘴唇，红着脸道：“难怪聪明的男人都不愿找女人赌钱，原来就因为你这种女人，无论赌什么都要想出法子来赖皮。”
　　曲婉婷笑道：“跟男人赖皮，本来就是女人的特权！”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不懂得利用这种特权的女人，不是丑八怪，就是个呆子。”
　　又顿了顿，她才嫣然道：“要么，她就根本不能算是个女人！”
　　秦诗雅大声道：“我本来就不是男人。”
　　曲婉婷道：“我也没有赖皮！“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随便你用什么法子’这句话，难道不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么？”
　　秦诗雅怒道：“可是……可是……可是我又怎知道，你会想得出这种不要脸的法子来呢？”
　　曲婉婷悠然道：“这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偏偏遇上我这种人！”
　　顿了顿，她才笑着道：“你若真想杀我，为何不干干脆脆的直接动手？”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谁叫你还要多嘴的呢？”
　　她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难怪你，不多嘴的女人，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过一个哩！”
　　由此看来，“决斗”的确是男人的专利了，你说是不是？
　　决斗时只能用手，绝不能用嘴——
　　无论谁若话说得太多了，勇气和斗志都会渐渐消失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你看到两个人打架时，他们若先噜哩噜嗦吵了起来，那场架就一定打不起来了。
　　而女人却偏偏大多是“君子”，都很懂得“动口不动手”这道理。
　　男女平等，但世上却偏偏有些事情，是女人不能做，也做不出的。
　　曲婉婷笑得更甜，更得意了。
　　看着曲婉婷的笑脸，韩锦麟忽然想起了菊花仙子。
　　菊花仙子虽也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但却有种非凡的烈性。
　　他忽然觉得，菊花仙子死得的确很可惜。
　　秦诗雅涨红的脸已渐渐发青。
　　曲婉婷笑道：“现在决斗的时间、地点、方法，已全部决定，斗不斗就全看你了。”
　　秦诗雅不禁轻轻的摇了摇头。
　　曲婉婷道：“既然不斗，我现在可就要走了。”
　　秦诗雅道：“你走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也只怪你运气不好。”
　　曲婉婷抿嘴笑道：“是你的运气不好呢，还是我运气不好啊？”
　　秦诗雅道：“是你的运气不好。”
　　曲婉婷忍不住问道，“我运气哪点不好了？”
　　秦诗雅道：“我嘴上说得虽凶，但若真的动起手来，还不至于真要你的命，最多也只不过要你受点伤，叫你以后害不了人而已。”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你虽然翻脸无情，我却不能不和你讲情面，因为，你毕竟还是我的表姐！”
　　曲婉婷笑道：“如此说来，我的运气岂非本就好极了么？”
　　秦诗雅道：“我若已伤了你，别人再要来杀你，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你说是么？”
　　她笑了笑，淡淡接着道：“但现在，若有人要来杀你，我就真的可以甩手不管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曲婉婷的身子已打了个转。
　　对某些事情，曲婉婷的反应绝不比韩锦麟和萧无涯慢多少。
　　她目光随着身子的转动四面搜索，向最黑暗的地方搜索。
　　她并没有瞧见什么。
　　秦诗雅已拉起韩锦麟的手，道：“我们走吧，我不喜欢看杀人，也不喜欢看到别人被人杀死。”
　　曲婉婷忍不住问道：“你是说有人要杀我？”
　　秦诗雅眨着眼，道：“我说过么？”
　　曲婉婷道：“人在哪里，你瞧见了么？”
　　秦诗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都一定会令曲婉婷胆战心惊的。
　　曲婉婷现在却显然有点害怕了，嗫嚅着道：“我怎么瞧不见呢？”
　　秦诗雅淡淡笑道：“你当然瞧不见，你若瞧见时，也许就太迟了。”
　　曲婉婷道：“我若看不到，你怎么能看到？”
　　秦诗雅道：“因为他们要杀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我现在才知道，若要杀你，最好莫要被你看到，因为着是先被你看到，也许就杀不成了。”
　　曲婉婷忍不住问道：“你说的他……他们，又是谁？”
　　秦诗雅道：“我怎么知道谁要杀你？你自己本该知道的，又何必来问我呢？”
　　曲婉婷目光还是四下搜索着，目中已有了惊惧之色。
　　她一向很少害怕的。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害怕了。
　　因为她总有把握，能让那些要杀她的人下不了手。
　　但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对方根本不让她看到，她就算有一千种法子，一万种武器，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秦诗雅道：“难道连你自己都想不出是谁要杀你么？”
　　故意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要杀你的人太多了？”
　　曲婉婷情不自禁擦了擦汗。
　　她无论做什么事情，姿态都一向很优美、很动人。
　　但现在，她这擦汗的动作看来竟有些笨拙。
　　攻人攻心，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所以你着想击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
　　让他自己心里先觉得恐惧。
　　那么用不着你出手，他自己就先已将自己击倒了。
　　韩锦麟瞧着秦诗雅，心里忍不住在微笑。
　　他忽然发觉，秦诗雅真的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了。
　　只有完全成熟的女人，才了解那种很成熟的女人，你说是么？
　　秦诗雅和曲婉婷的这一次决斗，虽未真的交手，却无异已交手，而且已交手了两次。
　　只不过她们斗的不是力，而是心。
　　第一次曲婉婷胜了。
　　因为她很了解女人心理的弱点，而且懂得如何运用。
　　第二次，胜的却是秦诗雅。
　　她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她知道，女人对什么都要怀疑一番。
　　因为怀疑，才有畏惧——
　　谁说不是呢？
　　秦诗雅若是男人，也许早就已经杀死了曲婉婷。
　　曲婉婷若是男人，无论秦诗雅说什么，她也早就走了。
　　就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奇特的局面。
　　——若要男人和女人去做同一样事，无论做什么，过程既不会相同，结果更不会一样，你说是不是呢？
　　是！
　　“决斗”，只怕也是如此的了。
　　秦诗雅拉着韩锦麟在前面走。
　　曲婉婷居然在后面跟着。
　　秦诗雅道：“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你为什么要跟来？”
　　曲婉婷道：“我……我也想去看看萧无涯。”
　　秦诗雅道：“你还要看他干什么？”
　　顿了顿，她才义愤填膺的道：“难道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么？”
　　曲婉婷道：“我只想……”
　　秦诗雅道：“你只想怎么样？”
　　曲婉婷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秦诗雅道：“我们不会让他看见你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曲婉婷道：“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
　　顿了顿，她才无可奈何的道：“他要不要看看我，都没关系的。”
　　秦诗雅冷冷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一定跟着来，我们也没法子！”
　　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只不过……你既然跟着来了，就莫要后悔。”
　　曲婉婷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秦诗雅忽然笑了笑道：“你看，我早就算准她会跟着来的，果然没有算错。”
　　这句话是向韩锦麟说的。
　　韩锦麟微笑道：“你本来就要她跟来？”
　　秦诗雅道：“当然要。”
　　韩锦麟道：“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秦诗雅道：“我刚才既然已没法子再对她下手，就只好等下一次机会，她若不跟着我们来，我哪有机会啊？”
　　韩锦麟悠然道：“其实你根本不必等，刚才也可以下手！”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可以充耳不闻的。”
　　秦诗雅道：“你们男子汉讲究的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我们女人就可以说了话当放屁么？”
　　韩锦麟笑了笑道：“但你怎知她就一定会跟着来呢？”
　　秦诗雅道：“因为她想要我们保护她，她跟‘白云剑客’在一起时，无论谁想杀她，也没这个胆子下手，你说是么？”
　　她嫣然笑道：“说得好听些，这就叫做狐假虎威，说得难听些，这就叫做狗仗人势。”
　　韩锦麟失笑道：“这两种说法，好像都不怎么好听哦。”
　　秦诗雅道：“你若是做了这些事情，无论别人话说得多难听，也只好听听了。”
　　这些话，曲婉婷当然也全都听得见。
　　这些话，秦诗雅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曲婉婷却装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也没有开口。
　　她这人就仿佛突然变得又聋又哑了似的。
　　有时能装装聋、作作哑，的确是种很了不起的本事，你说是么？
　　——本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