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唱悲歌 第卅一章 忘情忘爱

　　
　　萧无涯终于爆发，狂吼道：“我的眼睛瞎了，也看错了，原来你竟是这种女人！”
　　曲婉婷淡淡道：“你真的就一点都想不到么？”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这种女人，从来也没有改变过，你想不到，只因为你自己太愚蠢罢了。”
　　她冷笑着，接下去道：“你只要稍微聪明着那么一点点，就不该来的，你说是么？”
　　萧无涯厉声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曲婉婷道：“你来了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咬我一口不成？”
　　轻轻哂笑了一下，她才接着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个什么东西？能管得了我么？”
　　凑近了些，她才接下去道：“我无论干什么，你都只有看着的份儿，你说是不是？”
　　萧无涯的眼睛里本似有泪，但此刻泪似已突然凝结成冰了一般。
　　他的眼睛，似已突然变成了死灰色一样。
　　绝望的死灰色，就像是慕容继宏眼睛的颜色。
　　他的血、泪似已在这一瞬间流尽，生命也似已在这一瞬间终止。
　　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个死人！
　　“不该来的，的确不该来的……”
　　“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
　　明知不应该，为什么要来呢？
　　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做出些不应做的事来伤害自己？
　　人们会痛苦，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夜，夜更深沉！
　　萧无涯不再多说一个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慕容继宏一直冷冷的瞧着他，瞧着他慢慢转身，又慢慢走出去。
　　曲婉婷透出口气，柔声道：“我是全心全意的对你，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慕容继宏道：“我相信！”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相信都不行！”
　　这两句话，只有九个字，九个字还没有说完，他已将曲婉婷重重摔在床上，大步走了出去。
　　曲婉婷的身子也已冰冷、僵硬。
　　但她面上的表情既不是悲哀，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完全征服萧无涯时，也有过这种恐惧，只不过恐惧得还没有如此深、如此快而已。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什么才是自己真正可靠的？”
　　她慢慢的站起来，将方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一件件叠好，叠得很慢，而且很仔细。
　　慢极了，也仔细极了。
　　等她四肢的肌肉又恢复柔软，她就又躺了下去，摆出最甜蜜的微笑，和最动人的姿势。
　　她决心还要试试。
　　不试试，她就决不放弃！
　　甬道的尽头，有道门槛。
　　萧无涯像逃一般奔到这里，忽然绊到了门槛，噗的跌出门外。
　　他就这样平平的跌了下来，就这样平平的伏在地上，既没有动，也没有爬起，甚至什么都没有去想。
　　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竟会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春已残，夏已近！
　　干燥的泥土中，带着种草木原有的芬芳。
　　萧无涯用嘴啃着泥土，一口口咽了下去。
　　粗涩干燥的泥土，慢慢的经过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肠胃。
　　他似乎想用泥土来将自己填满一般。
　　因为他的整个人，似都已变成空的一般！
　　空的人，空的心，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血肉，没有灵魂。
　　四十几年的生命，到现在竟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知何时，慕容继宏已走了出来，静静的瞧了萧无涯半晌，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他屋子里，取出了那柄绝情剑。
　　“哧”的一声，剑插下。
　　绝情剑，就贴着萧无涯的脸，插入了泥土中。
　　冰冷的剑锋，在他面颊上划破了一条血口，血沿着剑锋渗入泥土。
　　慕容继宏的声音比剑锋更锐利，冷冷道：“这是你的剑！”
　　萧无涯没有动。
　　慕容继宏道：“你若想死，很容易，也很简单，是么？”
　　萧无涯还是没有动。
　　慕容继宏道：“你现在若死了，绝没有人会为你悲哀，更没有人会觉得可惜！”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出半日，你的尸体就会像野狗般腐烂在阴沟里，甚而是直接被野狗吃掉！。”
　　他冷笑着，接下去道：“因为一个人若为了那种女人而死，简直就真的连狗都不如了，你说是么？”
　　萧无涯突然跳了起来，反手拔出了剑。
　　慕容继宏背负着双手，冷冷的瞧着他。
　　萧无涯的眼睛血红，嘴里塞满了泥土，看来就像是野兽，发了狂，也发疯了的野兽。
　　慕容继宏道：“你想杀我？是不是？”
　　仰天大笑后，他才接着道：“那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不出手？”
　　萧无涯的手在颤抖，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露而出。
　　慕容继宏道：“你若想去杀她，我也绝不阻拦你。”
　　萧无涯霍然转身，又停住。
　　慕容继宏冷笑道：“难道你现在已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了么？”
　　萧无涯突然弯下腰，没命似地呕吐起来。
　　慕容继宏的目光渐渐柔和，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活着比死困难得多，你现在若死了，就是逃避！”
　　顿了顿，他才哂笑着到：“但是，我想，你绝不是这样的懦夫！”
　　他缓缓接着道：“何况，你答应我的事，一直都还没有做到。”
　　萧无涯的呕吐已停止，但却在不停的喘息着。
　　慕容继宏道：“你若还有勇气活下去，现在就跟着我走！”
　　他骤然转过身，再也不瞧萧无涯一眼。
　　萧无涯望着自己吐在地上的东西，突也转过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始终没有流泪。
　　不流泪的人，通常就只有——流血！
　　萧无涯已准备流血！
　　流自己的血！
　　穿过侧门，还有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杨柳，正在春风中叹息！
　　叹息，不断叹息！
　　叹息着——
　　生命的短促，人的愚蠢！
　　人们——竟不知对这短促的生命——多加珍惜。
　　还有灯光。
　　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照在慕容继宏脚上。
　　慕容继宏停住了脚，忽然转身拍了拍萧无涯的肩头，道：“挺起胸膛来，走进去，莫要让人瞧着恶心！”
　　笑了笑，他才接着道：“也莫要让我看着恶心！”
　　萧无涯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有什么？
　　慕容继宏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来呢？
　　萧无涯根本不去想。
　　哀莫大于心死！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了，还有何惧？
　　屋子里有五个人。
　　五个绝顶美丽的女人。
　　五张美丽的笑脸都迎着萧无涯！
　　五双美丽的眼睛，也都瞧着他。
　　萧无涯怔住了，深深怔住。
　　慕容继宏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你看，世上美丽的女人，并不止她一个，是么？”
　　少女们银铃般笑了，走过来，抚摸着萧无涯略显花白的胡须，拉住了他的手。
　　屋角堆着几只箱子。
　　脂粉之间，还有酒香。
　　慕容继宏转身走过去，打开了一只箱子，灯光立刻暗淡了下去。
　　箱子里，珠光宝气辉煌。
　　慕容继宏道：“你只要有这么样一口箱子，至少也可以买到一百个少女的心。”
　　少女们吃吃笑道：“我们的心已经是他的了，用不着再买。”
　　慕容继宏笑了笑，道：“你看，会说甜言蜜语的女人，也不只她一个！”
　　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甜言和蜜语，本是女人天生就会说的。”
　　少女们道：“我们说的，当然都是真话。”
　　慕容继宏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
　　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必太认真？”
　　他慢慢的走到萧无涯面前，凝注着他，道：“你还想死么？”
　　萧无涯将一壶酒全都喝了下去，突然仰面大笑道：“死？谁想死了？谁想死，就是乌龟王八蛋！”
　　这世上，有很多感情，都是应该忘记的！
　　爱情，也一样！
　　慕容继宏突然就笑了，仰天大笑！
　　“好，只要你活下去，这些东西，这些女人，就全都是你的了！”
　　萧无涯用力抱起了一个少女。
　　他抱得这么紧，似乎想将她揉碎一般。
　　慕容继宏悄悄退了出去，悄悄掩起了门。
　　笑声不停的从门里传出来。
　　慕容继宏负手走到院中，仰望着天边残月，喃喃道：“明天的天气，一定不会太差！”
　　又笑了笑，他才喃喃着道：“一定不差，一点都不差！”
　　慕容继宏这个人，就喜欢好天气。
　　天气好的时候，血干得快，人死得更快！
　　好天气！
　　好的天气里，人的心情，岂非也一样会变得好起来的呢？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仙佛和恶魔的距离，也正是如此。
　　“不错，韩锦麟若不是韩锦麟，也许就是另一个慕容继宏。”
　　这是“擎天铁柱”秦仲鸣曾对他的爱女秦诗雅说过的一句话。
　　阳光灿烂，艳色怡人！
　　萧无涯没有回头。
　　曲婉婷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将门挡住。
　　她已坐了很久。
　　萧无涯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的姿势，看来的确很可笑。
　　曲婉婷笑了，才凑近轻轻的道：“像这么样站着，你就真的不觉得难受么？”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你为什么不舒舒服服的坐下来？虚位以待，我旁边就有张椅子。”
　　又笑了笑，她才温柔的道：“你不肯坐？”
　　再次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定坐不住的，在这里干巴巴的坐着，实在不是个滋味。”
　　萧无涯一言不发。
　　良久良久后，曲婉婷才哂笑着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走呢？”
　　顿了顿，她才娇笑着道：“我虽然挡着门，但你随时都可以将我打倒的呀！”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要不然，那边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偷一样跳窗子逃出去，这两种法子，当然都容易得很，你说是么？”
　　曲婉婷霍然站起，厉声问道：“你不敢？是不是？”
　　笑了笑，她才接着道：“你心里虽然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还是不敢动手，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我！因为，你心里还是在爱着我的，是不是？”
　　这次，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娇媚，更愉快。
　　因为她喜欢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个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爱她的人，男人。
　　她虽然看不到萧无涯面上痛苦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萧无涯脖颈后的血管在膨涨，似已将爆裂。
　　她认为这是种享受，所以，她重又坐了下去。
　　这次，她当然坐得更舒服了。
　　她正想去倒杯酒，倒杯酒慰劳一下自己——
　　突然间，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几乎被踢倒！
　　慕容继宏已回来了！
　　一个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总难免有些憋屈的。
　　但曲婉婷什么话也没有说，动都没有动。
　　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愚蠢极了。
　　慕容继宏的眼睛也盯在萧无涯脖子上，一字字道：“回过头来，看看这人是谁！”
　　萧无涯的身子没有动，血管却在跳动，然后头才慢慢的转动，眼角终于瞥见了慕容继宏手里抱着的尸体。
　　于是，他的眼角也开始跳动了起来。
　　慕容继宏盯着萧无涯的眼睛，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萧无涯点了点头。
　　慕容继宏道：“他几天前还活着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
　　萧无涯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慕容继宏道：“现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惊，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
　　萧无涯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死了。”
　　慕容继宏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萧无涯道：“因为杀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们，立刻都吓呆了。
　　就连曲婉婷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怜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萧无涯有这种感情。
　　但她却知道，只要慕容继宏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萧无涯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