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怵目惊心

　　夜，也更深沉。
　　萧无涯却没有瞧曲婉婷，他的目光，仿佛已到了远方。
　　沉默了许久后，他才缓缓道：“就因为你，我才不能这么样做。”
　　曲婉婷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萧无涯缓缓道：“为了你，我绝不能做食言背信的懦夫。”
　　曲婉婷道！“可是……可是……”
　　她终于伏在萧无涯胸膛上，痛哭起来，继续着道：“我不管你是英雄也好，懦夫也好，我爱的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活着陪着我。”
　　萧无涯冷漠坚定的目光似已又将融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我现在不是在陪着你么？”
　　曲婉婷泪又流下，道：“我有时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萧无涯道：“我想得很简单，所以不会改变。”
　　越简单，变化就越少，你说是不是？
　　曲婉婷抬起了泪眼，盯着他，道：“永远也不会改变？”
　　萧无涯道：“永远！”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
　　越简单的东西，是不是就像很多人说出的话一样，本就暗含着很深刻的道理呢？
　　曲婉婷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窗前。
　　窗外悄无人声，甚至连虫鸣鸟语都听不见。
　　无论是哪一种生命，只要到了这里，是不是都会突然变得很卑贱，也很卑微呢？
　　在这里，最真实的感觉就是——
　　“死”。
　　无论你是坐着，还是站着。
　　无论你是在窗内，还是在窗外，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曲婉婷才叹了口气，道：“我忽然发觉你和韩锦麟之间的关系，的确很不一般。”
　　萧无涯道：“哦？”
　　曲婉婷道：“你们似乎都是同一种人！”
　　她嘴角带着种辛涩的笑意，缓缓接着道：“现在金铁凝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立刻就被慕容继宏像野狗般赶了出去，这样的结局，只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萧无涯道：“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曲婉婷道：“他若早知结局如此，还会那么样做么？”
　　萧无涯道：“他会，他当然会！”
　　叹了口气，他才接着道：“因为，金铁凝别无选择的余地。”
　　曲婉婷道：“那你呢？”
　　萧无涯不说话了。
　　曲婉婷道：“韩锦麟对你好，只因为这世上唯有你能真正的帮助他，除了你，他几乎完全孤立，但等你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慕容继宏对金铁凝那样对你？”
　　萧无涯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过头来！”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但却很坚决，很严厉。
　　坚决之中，充满了严厉！
　　他从未对曲婉婷这么样说过话，而且从未对任何人这样说过话。
　　曲婉婷扶在窗棂上的手忽然握紧，道：“回过头去？为什么？”
　　萧无涯道：“因为我要告诉你两件事情。”
　　曲婉婷道：“这样我也能听得见。”
　　萧无涯道：“但我却要你看着我，有些话，你不但要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看，否则你就永远不能了解其中真正的意思。”
　　曲婉婷的手握得更紧，却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她看到萧无涯的眼睛，已完全了解他话里的意思。
　　萧无涯的眼睛，突然变得几乎和慕容继宏完全一样了。
　　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变成这样子，那就表示他无论说什么你都只有听着，而且绝不能违背。
　　否则你就一定要后悔的！
　　在这一瞬间，曲婉婷才知道自己错了。
　　完全错了，也错得很厉害！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萧无涯，现在才知道，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萧无涯的确是爱她的，爱得很深，很深。
　　无言的爱，岂非本来就是很深的？
　　但在一个男人的生命中，却还有很多很多比“爱”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东西，比生命都重要的事，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萧无涯以前一直对她很顺从，那只因为她还没有触及这些事情。
　　她可以要他为她死，却绝不能要他将这些事情都抛弃，哪怕抛弃的只是那么一点点。
　　又过了很久，曲婉婷才笑了笑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我都只有静静的听着。”
　　她笑得还是很甜，却已有些勉强了。
　　萧无涯道：“我要你明白，韩锦麟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
　　顿了顿，他才接着一字字道：“记住了，是任何人！”
　　曲婉婷垂下了头，忐忑难安的道：“还有呢？”
　　萧无涯道：“还有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低估了我，也低估了金铁凝。”
　　曲婉婷霍然抬起头，目中充满了惊讶和疑问，道：“他？你说我低估了他？”
　　萧无涯道：“他走，只因为他要走，并不是被人赶走的。”
　　曲婉婷道：“可是，你说的这句话，我还是有些不懂！”
　　萧无涯面无表情的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记着就是了。”
　　曲婉婷又垂下了头，幽幽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永远记着，我只希望你也莫要忘记，你说过，你对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萧无涯凝注着她，良久良久。
　　他心里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了。
　　但他的心底，到底有没有冰山呢？
　　萧无涯慢慢的走了过去，走向曲婉婷。
　　她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不断吸引着他一般，令他完全不能，也无法抗拒。
　　这次，曲婉婷却闪开了，仿佛生怕沾着他一样！
　　“今天不要……”
　　“真的不要！”
　　萧无涯的身子突然冰冷、僵硬。
　　然后，他就开始后退，一步步后退。
　　曲婉婷却又笑了，柔声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会守在你旁边的。”
　　慕容继宏站在那里，眼睛瞬也不瞬的瞧着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他在等什么？
　　他为什么要瞧着门口？
　　莫非……？
　　门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为慕容继宏已吩咐过他们：“今天晚上有人要来，我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是谁要来？
　　来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对这件事情，慕容继宏为什么要如此重视呢？
　　慕容继宏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带着目的的！
　　这次，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夜深，更静，静的出奇。
　　萧无涯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似已睡得很酣了一样。
　　其实他却是完全清醒着的，几乎从来也没有如此清醒过。
　　他一直很少睡不着，因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时候，绝不会睡下去。
　　这些日子来，他却是只要一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
　　但现在，他却失眠了。
　　曲婉婷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匀。
　　萧无涯只要一翻身，就可拥抱起她温暖和柔软的胴体。
　　但他却勉强控制自己，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会完全崩溃。
　　曲婉婷永远都如此信任他，他又怎能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但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带着甜香的呼吸，他几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才能勉强将自己控制。
　　忍得太久，就会痛苦，这绝不是件很好受的事情。
　　欲望就像是浪潮，一阵平静了，立刻又有一阵卷了过来。
　　萧无涯不断的在忍受着煎熬；简直就像是一条在热锅里的鱼、像是一只在滚水间游离的蚂蚁一样。
　　他怎么能睡得着？
　　曲婉婷的呼吸仿佛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却已慢慢的睁开。
　　那双发亮的眼睛，似乎仍在黑暗中静静的凝注着萧无涯。
　　零乱的头发，搭在他宽阔的前额上，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她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仿佛想伸手去轻轻抚摸。
　　在这一瞬间，她若真的伸出了手，萧无涯以后也许就永远是她的了，也许就会为她抛却一切，也放弃一切。
　　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却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她的手已缩回，温柔的眼波也结成了冰。
　　良久良久后，她才轻声唤道：“无涯，你睡着了么？”
　　萧无涯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
　　他不敢。
　　他怕曲婉婷，也怕自己。
　　他怕自己会……
　　曲婉婷又等了很久，忽然悄悄的滑下了床，悄悄的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着鞋，悄悄的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还要到哪里去呢？
　　萧无涯心上仿佛突然被刺入了一根针，刺得他的心都在收缩，不断收起，不断缩拢。
　　人心外向。
　　红杏出墙。
　　她，莫非也像玉蝴蝶一样会那般对待自己么？
　　“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反而好。”
　　“现实，活生生的现实，总是最残忍的！”
　　萧无涯也懂得，真实往往才是最伤人的。
　　只可惜，他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门开了。
　　慕容继宏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甚至比不笑时还残酷得多。
　　曲婉婷掩起门，靠在门上，凝注着他，“噗”的，手里提着的鞋子落下去一只，，接着，又落下去一只。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早就算准我会来的，是不是？”
　　慕容继宏道：“是。”
　　曲婉婷咬着嘴唇，道：“可是我……我……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来。”
　　慕容继宏道：“我却知道。”
　　曲婉婷道：“你知道？”
　　慕容继宏道：“你来，因为你已发现，萧无涯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可靠，你若还想活着，就只有来投靠我。”
　　曲婉婷道：“你……你真的就那么可靠吗？”
　　慕容继宏笑了笑，道：“那就得问你自己了。”
　　世上本没有绝对可靠的男人，你说是不是？
　　一个男人是否可靠，全得要看那女人的手段对他是否有效。
　　这道理很浅显，曲婉婷当然也很明白。
　　曲婉婷也笑了笑道：“你一定会很可靠的，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失望，是么？”
　　开始的时候，她用眼睛笑。
　　然后，她再用手，用腰肢、用腿，用……
　　笑，本就是种致命武器!
　　无论哪种方式的笑，都是一样的！
　　她似已下决心，不惜用任何法子，都要将这男人重新缠住。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出了她最有效的方法和方式。
　　在男人们的眼中，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赤裸着的女人更有吸引力，更何况是像曲婉婷这样的女人。
　　奇怪的是，慕容继宏的眼睛却还是在盯着门。
　　他似乎觉得这扇门比她还要好看得多。
　　曲婉婷喘息着道：“抱起我，快……快……我……我真的已经走不动了。”
　　慕容继宏抱起了她，但眼睛还是盯着门。
　　“砰”的一声响，门竟被撞开了。
　　一个人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一般，突然撞了进来。
　　怒火！
　　妒火！
　　萧无涯！
　　没有人能形容萧无涯现在的愤怒，也没有人能想象。
　　没有人能形容萧无涯现在的妒恨，根本没有人能想象。
　　慕容继宏目中却已闪过一丝笑意。
　　他难道也早就算准了萧无涯一定要来的么？”
　　现在的萧无涯，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慕容继宏一般。
　　他眼睛里简直连任何人都看不见，看到的，只是个噩梦，天大的噩梦。
　　他全身都在颤抖，颤得厉害，也抖得厉害。
　　这变化虽然来得快，曲婉婷却根本不在乎，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她却连眼睛都没有霎一霎，还是勾着慕容继宏的脖子，娇笑着道：“到你这里来的人，难道从来都不敲门的吗？”
　　萧无涯突然反手一拳，重重地打在门上。
　　铁门！
　　萧无涯的拳头已出血，疼得嘴唇发白。
　　但这世上，又有哪种痛苦，能真正比得上他深心底里、灵魂底里的痛苦呢？
　　曲婉婷却笑了笑道：“原来这人真的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