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章 假戏真做
作品名称:铁骑英雄传 作者:小李探花 发布时间:2013-07-05 09:36:20 字数:4558
阳光,阳光从窗外斜斜的照射进来。
萧无涯这才发现,韩锦麟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都更多、也更密了。
他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年轻的。
每当他闭上眼睛时,就会显得很憔悴、很苍老,甚至很衰弱。
他的衣衫已很陈旧残破,已有多日未洗涤。
又有谁能想得到,在如此衰弱、如此僵偻的躯壳里,竟藏着那么坚强的意志,那么高尚的人格,那么伟大的灵魂?
萧无涯静静的瞧着他,热泪已盈眶。
他活着,本就是在忍受着煎熬。
——各式各样不同的煎熬、折磨、攻讦和打击。
他但却还是没有倒下去!
也永远都不会倒下去!
也并没有觉得生命是冷酷黑暗的。
因为只要有他在,就有温暖,就有光明。
他带给别人的,永远都是快乐,却将痛苦留给了自己。
萧无涯的热泪已夺眶而出,轻轻的、慢慢的流下面颊。
韩锦麟还是睡得很沉。
睡眠,在他说来,几乎也变成了件很奢侈的事情。
萧无涯虽然急着想走,急着想看到那张春花般的笑脸,但还是不忍就此惊动他。
他悄悄地掩起门,又悄悄走了出去。
还很早,阳光刚照上屋顶,赶路的人都已走了。
院子里很静,只剩下一株顽强的杨柳,在曙色的寒风中傲然独立。
韩锦麟岂非也正如这株顽强、倔强的大杨柳一样?
但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不会屈服的。
萧无涯长长叹了口气,慢慢的穿过院子。
杨柳的飞絮,已开始凋落,一片片飘过他眼前,飘落在他身上、他的发丝之间。
一个显然很快乐,也很很满足的人,静静地坐在小店的角落里。
他喝一口酒,又吃几口刚出炉的热包子。
世上也唯有能满足的人,才能领略到真正的快乐。
萧无涯对这种人一向很羡慕,心里实在也想能过去喝两杯。
但他却尽力控制住自己。
“也许,今天我就能见到她!”
他不愿她闻到自己嘴里、身上有酒气。
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
有些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有些是为了自己所恨的人。
这两种人,都同样痛苦,有时则是快乐的。
但是,这世上真正快乐的人,本就不算太多。
风很大,埃尘在风中飞舞,路上的行人很寥落。
萧无涯抬起头,目光移向门外时,正有两个人自门外走过。
这两人走得并不快,行色却似很匆忙,只管低着头往前赶路,连热包子散发出的香气,都未能引动他们转头来瞧一眼。
前面走着的,是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他的手里提着管旱烟,身上的蓝布衫已洗得发白。
后面跟着的,是个眼睛很大,辫子很长的小姑娘。
萧无涯当然认得这两个人,他们就是秦仲鸣父女。
但他们却全没有瞧见萧无涯,很快就从门口走过。
他们若是见到了萧无涯,所有的一切事也许都会完全不同了。
萧无涯喝完豆浆,慢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热包子,再抬起头,又瞧见一个人自门外走过。
这人身材不算很高,淡黄袍子,竹篾斗笠,笠檐压得很低,走路的姿势很奇特,也没有转过头来瞧一眼,行色仿佛也很匆忙。
萧无涯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快了很多。
慕容继宏!
这个人,赫然就是万圣帮主慕容继宏。
那号称“第一快剑”的倔强少年金铁凝,当然也还是影子般地跟在慕容继宏的身后。
慕容继宏的眼睛一向盯住前面,仿佛正在追踪方才走过的那秦仲鸣父女,并没有发觉萧无涯就坐在路旁的小店里。
金铁凝目不斜视,当然也没有发现一旁暗自观察中的萧无涯。
萧无涯却看到了他,看到他腰带上插着的剑。
却没有看到他那双带着狡黠之光的眼睛。
只要看到这柄剑,萧无涯的眼睛里,似乎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就是这柄剑,令他第一次尝到失败和屈辱的滋味。
那一次,他败得很惨,几乎已可算是毫无还手之力。
就是这柄剑,令他几乎永远沉沦下去。
就是这个人,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从他身边拉走、也抢走了那个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曲婉婷,这个让他在午夜梦回时色授魂与、灵牵魄萦的女人。
就是这个人,险些让他永远无法再振作起来。
屈辱、耻辱。
天大的屈辱、永无止境的耻辱!
萧无涯的拳已紧握,掌心的伤口又破裂,鲜血流出,疼痛却自掌心传至心底,他全身的肌肉立刻全都紧张了起来。
他已忘了慕容继宏的那双眼睛,也忘了这个人。
他一心只盼望能和慕容继宏再决高下,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别的。
慕容继宏也很快就从门口走过。
萧无涯缓缓站起,手握得更剧烈、也更紧了。
痛苦越剧烈,他的感觉就越敏锐。
坐在门口的伙计突然感觉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寒意袭来,转过头,就瞧见了萧无涯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睛。
一双火焰般炽热的眼睛,却令人自心底发冷。
“哗啦”一声响,店伙手里的酒杯跌了下去。
但这酒杯还未跌在地上,萧无涯突然伸手,已将酒杯抄在手里。
谁也瞧不清他如何将这酒杯接住的。
店伙计的整个人,都被吓得呆住了。
萧无涯慢慢的将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倒了杯酒,自己仰首一饮而尽。
他心里忽然就充满了信心,前所未有的信心。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个人走了过去。
这人穿的则是宝蓝长衫,斗笠笠檐也压得也很低,走路的姿态也很奇特,苍白的脸庞,在斗笠的阴影下看来,就宛如是用灰石雕成的一般。
齐怀玉!
萧无涯当然也认得齐怀玉,但一眼就看出这人必定和慕容继宏有很密切的关系,而且显然正在迫踪着慕容继宏!
齐怀玉身材虽比慕容继宏高些,年纪也较轻,但那种冷酷的神情,那种走路的姿态枕好像是慕容继宏的兄弟一样。
他为什么也在暗中追踪慕容继宏呢?
这地方本就很荒僻,再转过这条街,四下更看不到人踪。
萧无涯走得很快,始终和齐怀玉保持着一段距离。
前面走的秦仲鸣父女早已瞧不见了,慕容继宏也只剩下一条淡黄色的人影,但齐怀玉也还是走得很慢,并不着急。
萧无涯突然发现,这少年也很懂得“追踪”的诀窍。
要追踪一个人而不被发觉,就不能急躁,就要沉得住气。
前面有座小山丘,慕容继宏已转过了山坳。
齐怀玉的脚步突然加快,似乎想在山后追上慕容继宏。
等他的人也消失在山坳后,萧无涯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小山丘。
他知道在小山丘上,一定可以看到一些有趣的事。
他果然没有失望。
慕容继宏从未感觉到过害怕和恐惧。
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目中竟带着种恐惧之意。
令他害怕和恐惧的,又是什么呢?
转过小山丘,景色更荒凉,春风也更显萧杀。
金铁凝的手,突然按上了剑柄。
但这是右手,并不是他使剑的手。
他的剑在这只手里,已不能算是杀人的利器!
他的手握起,又放下。
他的脚步也停下,仿佛知道他的路已走到尽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齐怀玉的冷笑声。
齐怀玉已到了他们身后,冷笑着道:“你们现在已经可以不必再做戏了!”
金铁凝仍是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看着远方。
慕容继宏缓缓回身,冷漠的眼睛又变得全无表情,漠然凝注着齐怀玉,良久良久,才一字字道:“你说我们在做戏么?”
齐怀玉道:“不错,做戏,你故意跟踪‘擎天铁柱’秦仲鸣父女,就是在做戏,因为你根本没有追踪他们的必要。”
慕容继宏道:“那么,我追踪他们,为的又是什么呢?”
齐怀玉道:“为的是我。”
慕容继宏道:“为的是你?”
齐怀玉道:“你早已知道我在盯着你了。”
慕容继宏冷冷道:“那只因为,你的追踪手段并不高明。”
齐怀玉道:“虽不高明,现在已是能杀你,你当然也早就知道我要杀你!”
慕容继宏的确早已知道,所以他并未感觉到惊异。
惊异的是萧无涯。
这两人本是同一门下,为何要自相残杀呢?
齐怀玉道:“两年前,我已想杀你,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慕容继宏拒绝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他一向只问问题,不予回答。
齐怀玉突然激动起来,目中更充满了怨毒之色,厉声道,“这世上若是没有你,我就可活得更好些!”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不但抢走了我的地位,也抢走了我的父亲,自从你来了之后,本来属于我的一切,就忽然都变成了你的了。”
慕容继宏冷冷道:“那也只怪你自己,你一向比不上我。”
齐怀玉咬着牙,一字字道:“你心里也明白并不是为了这缘故,那只因为……”
他虽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爆发了起来,突然大吼道:“那只因你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我母亲就是被你的母亲气死的。”
慕容继宏的眼睛突然收缩,变得就像是两滴血,黯红的血滴。
两滴早已干枯,变色了的血滴。
在小山丘上的萧无涯,目中突也露出了极强烈的痛苦之色。
竟仿佛和慕容继宏有同样的痛苦,而且痛苦得比慕容继宏更深。
齐怀玉道:“这些事你们一直瞒着我,以为我真不知道。”
他说的“你们”,指的就是慕容继宏和他的父亲。
这两字自他嘴里说出来,并没有伤害到别人,伤害的只是自已。
他更痛苦,所以神情反而显得平静了些,冷笑着接道:“其实自从你来的那一天,我已经知道了,自从那一天,我就在等着机会杀你!”
慕容继宏冷冷道:“你的机会并不多。”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更何况,我还继承了万圣帮的基业,也做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
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那时候,你的确有机会杀死我的,但是,机会稍纵即逝,已经一去不回了!”
齐怀玉道:“那时我纵有机会,也未必会下手,因为那时你还有利用的价值,但现在却不同了。”
他冷笑着,又道:“那时你在我父亲眼中,就像是一把刀,杀人的刀,我若毁了他的刀,他绝不会饶我!”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但现在,我的父亲已经故去了,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消失殆尽了,你的生死,我也已经不会放在心上了。”
慕容继宏沉默了很久,竟慢慢的点了点头,一字字道:“不错,我的生死,连我自己都未放在心上,又何况你呢?”
齐怀玉道:“这话你也许能骗得过别人,骗得过你自己,却骗不过我的。”
慕容继宏道:“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齐怀玉冷笑道:“你若真的不怕死,为何还要拖延逃避?”
慕容继宏道:“拖延?逃避?”
齐怀玉道:“你们故意作出追踪秦仲鸣父女的姿态,就是在拖延,就是在逃避。”
慕容继宏道:“哦?”
齐怀玉道:“你们追踪的若不是秦仲鸣父女,我一定会让你先追出个结果来,看你是想追出他们的下落,还是在等机会杀他,然后我才会对你下手。”
他冷笑着,接道:“只可惜你选错了人,因为你们根本追不出他们的下落,更杀不了他们,你们根本不配追踪他们,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慕容继宏突然笑了笑,才轻轻的道:“也许!”
他笑容不但很奇特,而且还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齐怀玉并没有看出来,又道:“所以你的追踪,只不过是种烟幕,要我不能向你出手。”
他盯着慕容继宏,厉声道:“因为你现在已怕死了!”
慕容继宏道:“怕死?”
齐怀玉道:“你以前的确不怕死,但那只不过是因为那时还没有人能威胁你的生命,所以你根本还无法了解死的恐惧。”
“叮”的一声,他手里的长剑已出手,冷冷接着道:“但现在我已随时可杀你!”
慕容继宏沉默了很久,缓缓道:“看来你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
齐怀玉道:“我至少比你想象中的要高明得多。”
慕容继宏突又笑了笑,才轻轻的道:“只可惜你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
齐怀玉道:“什么事情?”
慕容继宏道:“别的事情,你全不知道也不要紧,但这件事情,你若不知道,你就得死!”
齐怀玉冷笑道:“这件事情若真的如此重要?我就绝不会不知道。”
慕容继宏道:“你绝不会知道的,因为这是我的秘密,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说完,他竟偷偷的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金铁凝。
金铁凝还是无动于衷,好像他们在说些什么,都与他无关,他也完全没有听到过一样。
齐怀玉目光闪动,反问道:“你现在准备告诉我?”
慕容继宏道:“不错,我现在准备告诉你,但那也是有交换条件。”
齐怀玉道:“什么条件?”
慕容继宏的眼睛又收缩了起来,缓缓道:“我若告诉了你,你就得死!”
齐怀玉道:“你要我死?”
慕容继宏道:“我要你死,因为活着的人,没有人能知道这秘密。”
齐怀玉瞪着他,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这件事的确像是很可笑,可笑极了。
一个怕死的人,居然还想要别人的命?
这种事情,在齐怀玉这种人看来,的确很可笑,可笑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