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情义无价

　　齐怀玉连瞧都不瞧了，眼睛盯着韩锦麟，道：“我这次出来，为的就是要找到这六个人，让他们亲身来证明一下，我的这双手，能不能算是一种锐利的武器！”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说的是六个人，加上我自己，才是七个人，我的意思，你应该已经完全明白了吧！”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所以现在，我才会在这地方等着你！”
　　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人，谁也不能说他错了。
　　但他若是真的眼高于顶呢？
　　韩锦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一定要让他们亲自证明么？”
　　齐怀玉斩金截铁的道：“一定。”
　　韩锦麟道：“那你要证明给谁看呢？”
　　齐怀玉道：“给我自己。”
　　韩锦麟突又笑了笑，才轻轻的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骗得过，只有自己是永远骗不过的，自欺欺人，也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
　　齐怀玉霍然站起来，一字字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卖饺子的包子店里，客人们相继长身而起，不知何时都已走得干干净净。
　　温素馨咬着嘴唇，似已吓呆了！
　　韩锦麟慢慢的站了起来。
　　温素馨忽然拉住他衣角，悄悄道：“你……你一定要出去么？”
　　韩锦麟笑得很辛酸，还没有完全笑出来，他也已悄悄的道：“人的一生中，有些事情，你只要遇着，就永远再也无法逃避，就算想逃避，只怕也很难逃的开，也很难避得开。”
　　逃不开，避不开，当然就只有面对！
　　他的目光突然转向萧无涯。
　　萧无涯还是没有回头。
　　齐怀玉已将走出了门。
　　萧无涯突然道：“请等一等。”
　　齐怀玉脚步停下，也没有转身，只冷笑道：“你也有话要说么？”
　　萧无涯道：“不错，我也想证明一件事情。”
　　齐怀玉道：“你想证明什么？”
　　萧无涯的手，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紧握着酒杯的碎片。
　　鲜血，仍然一滴滴自他手中滴落。
　　他一字字地缓缓道：“我只想证明——我究竟是活着的呢？还是已经死去了！”
　　齐怀玉霍然转身。
　　他像是这才第一次看到眼前还有萧无涯这么样一个人一般。
　　然后，他的瞳孔又渐渐收缩，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酷的微笑。
　　这又是种什么样的笑容呢？
　　他的笑容里，又隐含着哪一层意思？
　　笑完了，他才轻轻的道：‘好，我也等着你！”
　　江湖中每天都有决斗，各式各样的人，为了各种不同的原因，以各式各样不同的方式——决斗。
　　但决斗的地方，却并不是唯一的。
　　夜已渐深，有雾。
　　齐怀玉白衣如雪，静静的站在灰色的坟碑前。
　　在凄迷的夜雾中看来，他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要将死亡的讯息和不幸带给世人一般。
　　温素馨依偎在韩锦麟身旁，似在颤抖一般。
　　不断颤抖。
　　寒冷？
　　害怕？
　　惊惧？
　　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
　　萧无涯突然直勾勾的打量着温素馨，厉声喝道：“你，走开！”
　　温素馨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才不无惧意的道：“你说的是我么？你让我走开么？”
　　萧无涯道：“是。”
　　温素馨咬着嘴唇，抬头望向韩锦麟。
　　韩锦麟的目光，仿佛很遥远，遥不可及。
　　是他的心已去远了呢？
　　还是这雾，实在太浓了？
　　温素馨又垂下头，嗫嚅着道：“你们要说的话，我就不能听么？”
　　萧无涯道：“你不能听，任何人都不能听。”
　　韩锦麟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人家陪了你很多天，你至少也该去陪陪他才是嘛。”
　　温素馨垂着头，呆了半晌，突然跺着脚，大声道：“我根本不想留在这里，根本不想来的，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杀杀杀的，你杀我，我杀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怕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
　　顿了顿，她才带着哭腔道：“假如要这样才算是英雄好汉的话，最好是天下的英雄好汉都一齐死光才会一了百了！”
　　韩锦麟，萧无涯，齐怀玉，邵飘萍，当然都只是静静的听着。
　　然后再静静的瞧着她转身，没命似地飞奔出去。
　　她的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她为什么还不赶紧走呢？
　　当然是走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了！
　　萧无涯甚至连瞧都没有瞧，等她的脚步声远，才抬头面对着韩锦麟，面无表情的道：“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情，是么？”
　　韩锦麟道：“你从未求过任何人。”
　　萧无涯道：“现在我却有件事情要求你。”
　　韩锦麟道：“你说。”
　　萧无涯咬着牙，还是面无表情的道：“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拦我，一定要让我去，你若抢着出手，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韩锦麟的神色显得很痛苦，黯然道：“可是，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别人怎么说，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和你根本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关系！”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你活着，只是为了你自己活着，只是为了你自己的活下去，并不是因为别人！”
　　萧无涯道：“我一定要这么样做，因为……”
　　他的神情显得更痛苦，惨然接着道：“因为齐怀玉说的实在不错，再这样下去，我活着，也已经和死了差不多，我绝不能，也不该放过这种证明自己的机会。”
　　韩锦麟反问道：“机会？什么机会啊？”
　　萧无涯道：“我若想复活，若想新生，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韩锦麟道：“以后难道真的就没有机会了么？”
　　萧无涯摇了摇头，才叹着气道：“以后纵然还有机会，可是我……今天我若真的完全失去了勇气，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勇气，也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
　　一个人受的打击太大，就会变得消沉。
　　若是消沉得太久，无论多坚强的人，也会变得软弱，勇气也必定会消失殆尽的。
　　韩锦麟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你的意思，我当然已经明白了，可是…….”
　　萧无涯打断了他的话，才无可奈何的道：“我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出手已经慢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这几年来，我也已感觉到自己的反应已经渐渐有些迟钝，甚至已有些麻木了。”
　　韩锦麟柔声道：“只要你有决心，一切都会恢复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萧无涯道：“现在正是时候！我虽然已经四十七岁了，但我毕竟还是个男人！”
　　韩锦麟疑惑的问道：“现在？为什么是现在？”
　　萧无涯慢慢的摊开那满是茧子的手掌。
　　鲜血已染红了他的手，酒杯的碎片，却仍还嵌在掌心里。
　　萧无涯道：“因为现在我忽然发现，肉体上的痛苦，不但可以减轻心里的苦恼，而且还可以使人精进，振作，也可以使人敏锐、惊觉。”
　　谁也不能否认，他说的话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痛苦，巨大的痛苦，尤其是精神上的无尽痛苦，本就可刺激人的神经，今人的反应敏锐，也可以激发人的潜力。
　　就算是一匹马，当你鞭打它，令它觉得痛苦不堪时，它也会跑得比平时更快些的。
　　负了伤的野兽，也通常都比平时更可怕！
　　韩锦麟沉思着道：“你真的有信心么？”
　　萧无涯道：“你对我真的就那么没有信心吗？”
　　韩锦麟突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肩头，才道：“好，你去吧！现在就去，载誉而回！”
　　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有价，也可待价而沽的。
　　那么，情义呢？
　　情义本就无价，也无法、更不能待价而沽。
　　密林，浓雾。
　　密林深处，突然有一只鸽子冲破浓雾，直插云天。
　　敞亮的厅堂，古色古香。
　　“铁骑门“三个鎏金大字，仍然耀眼夺目。
　　沈定天慢慢的啜饮着杯子里的香茗，不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齐怀玉已经遇上了韩锦麟。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温素馨遵照他的指示，在沈冲的协助下，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
　　飞鸽已经传书来了，就走片刻之前。
　　这次传来的，无疑也是个好消息。
　　更好的消息则是，突斯巴已经打算和连绍峰联手对付韩锦麟了。
　　听到好消息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喝几杯的。
　　但他喝的并不是酒，而是茶。
　　喝酒伤身，喝茶有益。
　　这种简单而浅显的道理，他懂，甚而比谁都要懂得多。
　　密林，密林深处。
　　萧无涯却还在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方才那个小姑娘，她是谁？真的是你的小师妹么？”
　　韩锦麟道：“今天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我相信，你也不绝对认识她！”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她叫温素馨，也是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萧无涯道：“我只知道，她的确很会说谎。”
　　韩锦麟道：“说谎？她的确很会说谎，而且说了连脸都不舍得红一下半下！”
　　萧无涯道：“她并不是真的在等你，她等你，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韩锦麟道：“别的原因？”
　　萧无涯道：“她若真的是在等你，自然一定对你非常关心。”
　　韩锦麟道：“也许吧！”
　　萧无涯抢着道：“你现在的样子，谁都看得出，你必定已经受了很多罪，可是她却根本没有问你，你又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韩锦麟淡淡的道：“也许她还没有机会问也为未可知。”
　　萧无涯道：“女孩子们，若是真的想要关心某个男人，就一定会迫不及待，绝不会等什么机会的。”
　　韩锦麟沉默了半晌，突又笑着道：“你难道怕我会上她的当么？”
　　萧无涯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她说的，都不是真话。”
　　韩锦麟微笑着道：“你若想活得愉快些，就千万不要希望女人对你说真话。”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小姑娘，有时也是女人！”
　　萧无涯道：“你认为每个女人都会说谎么？”
　　韩锦麟显然不愿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道：“我若也是个聪明人，以后也千万莫要当面揭穿女人们的谎话！”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因为我就算真的揭穿了，她也会有很好的解释的！”
　　又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退一万步说，我就算真的不相信她的解释，她还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在说谎的。”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我若遇见了一个很会说谎的女人，最好的法子，是故意装作完全相信她，否则就是在自讨苦吃。”
　　萧无涯凝注着韩锦麟，良久良久。
　　韩锦麟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萧无涯突也笑了笑，笑完了，他才轻轻的道：“就算有，也不必说了，因为我要说的话，你都已经知道了。”
　　望着萧无涯远去的背影，韩锦麟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愉快。
　　这倔强的中年人，毕竟没有倒下去。
　　萧无涯，毕竟也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
　　但是，萧无涯真能胜得了齐怀玉么？
　　这次他若真的败了，齐怀玉纵不杀他，他还能再活得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