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各有安排

　　
　　夜，深沉。
　　曲婉婷抚摸着慕容继宏的面颊，娇笑着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最厉害的高手，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慕容继宏道：“你说，我在听。”
　　曲婉婷道：“第一个自然是‘白云剑客’韩锦麟，第二个是吐蕃赞普的国师突斯巴，话又说回来，你当然也不会比他们差。”
　　慕容继宏道：“还有一个呢？他又是谁？”
　　曲婉婷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这人叫连绍峰，年纪最轻，也最可怕。”
　　慕容继宏道：“最可怕？”
　　曲婉婷道：“因为他根本不是人，没有人性！”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他一生中，最大的目的是杀人，最大的享受，也是杀人，除了杀人之外，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想去懂。”
　　慕容继宏道：“你说的是不是‘七巧童子’连绍峰？”
　　曲婉婷道：“就是他！”
　　慕容继宏的眼睛里闪着光，立刻追问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曲婉婷拿起桌上的那柄剑，才若有所指的道：“是剑！”
　　慕容继宏的手不由自主也握起了剑，握得很紧。
　　曲婉婷道：“据说，他的剑法，和你的同样辛辣，也同样快，快得惊人，快得要命！”
　　慕容继宏道：“他根本不懂剑法，最多只懂得如何将剑，刺入仇人的咽喉、刺入仇人的心脏。”
　　曲婉婷道：“这就是剑法，无论什么样的剑法，最终的目的，都是要杀死仇敌，都是一样的。”
　　慕容继宏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个人现在也已经到这成纪边城来了？”
　　曲婉婷叹息着道：“不但他，还有突斯巴，但突斯巴也许不会在那里，你只要对付他一个人可以了。”
　　她不让慕容继宏说话，很快的接着又道：“没有见过这个人的，永远不知道这人有多可怕！你的剑也许比他快，可是，你是肉体凡胎的人，他则是……”
　　慕容继宏咬着牙，抢着道：“我只想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里？”
　　曲婉婷轻抚着他的手，假作关切的道：“我本不愿你再使剑，再杀人，更不愿你去冒险，可是为了我们……我们的未来和幸福，我……”
　　顿了顿，她才带着蚊蚋般的哭腔道：“更何况，这里也是你们万圣帮的地盘，我不能不让你去，我不能那么自私，我更不希望我自己的男人，是那种畏缩不前、贪生怕死的懦夫。”
　　慕容继宏瞧着她，目中、心底突然都充满了感激。
　　曲婉婷目中似已有眼泪流下，垂着头，娇滴滴的道：“我可以答应你，告诉你如何去找他，可是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慕容继宏道：“你说。”
　　曲婉婷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带泪的眼睛，深情地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我永远在等着你……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车厢很大，也很宽敞。
　　邵飘萍坐在角落里，瞧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人是站着的。
　　背着双手，站得笔直。
　　乘马车时，他竟似也不肯坐下一样。
　　无论车马颠簸得多剧烈，这人始终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就像一杆标枪一般。
　　邵飘萍从未见过这种人，甚至无法想象，这世上，还真的会有这种人。
　　他本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人，能休息的时候，就一定会休息的，能坐下来片刻，也一定会坐下来的。
　　但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人面前，他心里竟带着几分惊怕和畏惧。
　　只要有这个人在，他就会觉得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杀气！
　　但他却又很得意。
　　他所要求的，突斯巴都已经全部答应了。
　　英雄帖已发出，已有很多人接到，结义的盛典，就订在本月十五。
　　扎西德勒是突斯巴的首徒，在藏语中，扎西德勒则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扎西德勒还有另外一个更为响亮名字，叫冈金贡宝，在藏语中，这就是佛陀、菩萨的意思。
　　按照汉语中的说法，冈金贡宝，就是观世音菩萨。
　　扎西德勒笔直的站立着，始终不曾直视邵飘萍一眼，也一言不发，真的就像一尊大菩萨一样。
　　现在，有扎西德勒和邵飘萍同去，突斯巴就更加不会怀疑了。
　　邵飘萍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理由和原因，能让突斯巴产生疑惑和不必要的愁虑！
　　他轻轻的吐了口气，又悄悄的闭起眼睛。
　　可是，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立刻泛起两张充满了关爱之情的笑脸。
　　这两张脸，一张是他的授业恩师——萧无涯的。
　　另一张，则是他这辈子最敬重的长辈，也是他的救命恩人——韩锦麟的。
　　现在的自己，似乎正躺在恩师萧无涯的怀里，恩师则在对他不无训斥的道：“你真的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你懂得的事情，似乎比任何人都多，我真的想不出，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想到这里，邵飘萍面上不禁露出了几丝得意的微笑。
　　“有些事情，是根本不必学的，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也自然就会懂得了。”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的确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个大人了。
　　这种感觉，已足以令大多数还未真的长大的少年人陶醉，也沉醉。
　　小孩子们拼命想装成大人的模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拼命想让别人觉得他有几丝未脱的孩子气。
　　这岂非也是人们许多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之一呢？
　　本来就是！
　　若是换了别人，想到这里，既已陶醉，也沉醉了，就不再会继续想下去了。
　　但邵飘萍想得却更深一层，所以他不自禁自问：“我和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是不是为了我那中年故去的死鬼老爹？抑或是……”
　　想到这里，他就清醒了许多：“知恩图报，就算真的拼了这条命，又能怎么样，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
　　“我本来就是个早就该死的死人了，若不是韩大侠将我从老张头的铁拳厉脚下救出来，只怕我现在连尸骨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若不是韩大侠收留我，恩师又传授我一身本事，恐怕直到现在，我都还是那个被人像野狗一样追打着的、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他无法再想下去，因为很多问题，在他这个年龄段来说，他实在还不怎么想得通。
　　他当然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已经变了，那时候自己虽然自告奋勇要来见突斯巴，但现在，情况却似乎突然变得更加微妙了。
　　他若想和让韩锦麟和突斯巴保持均衡的局势，就不能让韩锦麟和突斯巴两个人碰面！
　　至少，暂时还不能让他们碰面！
　　否则，突斯巴就会踩在韩锦麟的头上。
　　再做进一步想，韩锦麟和突斯巴之间，倘若真的是两败俱伤，连绍峰和万圣帮，就自然而然的稳收了渔人之利。
　　因为突斯巴自己已露出了口风，他的意思，邵飘萍已经非常了解：“我就是我，既不是扎西德勒，也不是连绍峰，更不是慕容继宏，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等到所有利用价值消失的时候，彼此就可以说再见了！”
　　突斯巴说的再见，就是永远不见。
　　永远不见，就是想让邵飘萍也永远地从这世上消失。
　　永远地从这世上消失的意思，当然就是死。
　　江湖风云的变化，正和女人的心和天气一样，绝不是任何人所能猜透和完全看透的。
　　车马在城市中心最繁华、也最热闹的地段停下，停在一间气派很大的山庄门口。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邀月山庄，很雅致的名字。
　　扎西德勒突然问道：“韩锦麟真的就是被藏在这里么？”
　　在扎西德勒看来，邵飘萍人小鬼大，果然不愧是个厉害人物，很了解“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种大道理，竟然也知道，最热闹的地方，越容易避人耳目。
　　邵飘萍站起来，陪笑道：“先生请。”
　　扎西德勒道：“你先走。”
　　到现在为止，他只跟邵飘萍说了这两句话。
　　他不愿走在别人前面，也不愿有任何人跟在自己的身后。
　　韩锦麟就被藏在这邀月山庄里么？
　　这倒真不愧是个好地方。
　　但邵飘萍还是没有停留，又走了过去，拍开大门，走向后门。
　　后门外，赫然也停着同样一辆马车。
　　邵飘萍这次并没有再说什么，向扎西德勒躬身一礼，就上了车。
　　原来韩锦麟也真的并没有藏在这里。
　　难道邵飘萍这样做，只不过是躲避追踪的烟幕么？
　　他想得比任何人都更深一层。
　　车马自后街转出，慢慢驶向静寂的郊外。
　　然后就停在郊外的一棵大梧桐树下，但棵大梧桐树下，也不是囚禁韩锦麟的地方。
　　他们在这棵大梧桐树下，又换了次马车。
　　这次换的，则是辆运粮送菜进城的牛车。
　　粮食菜堆之间，只有两人容身之地。
　　邵飘萍陪笑道：“委曲先生了。”
　　扎西德勒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牛车又驰回城镇中央。
　　他们不但计划周密，行动迅速，路线的转变，更出人意外。
　　就算是以追查贼踪名震黑道的天下第一捕快，人称“猎犬”的千里寻，追到这里，也是万万追不下去的了。
　　邵飘萍当然也知道，扎西德勒是绝不会夸赞他的。
　　他只不过希望，扎西德勒的面上，至少能露出一丝赞美的神色。
　　小孩子们，做了得意事的时候，若得不到别人的夸赞，心里就难免会失望的。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邵飘萍毕竟还没有完全长大。
　　扎西德勒脸上偏偏竟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牛车转入一条幽静的长街，在街口的一幢大宅前停了下来。
　　韩锦麟难道真的会被藏在这里么？
　　这似乎也简直绝无可能。
　　但站在大厅石阶上含笑相迎的，却偏偏是萧无涯。
　　扎西德勒一下牛车，萧无涯就迎了上去，长揖含笑道：“久闻扎西德勒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快慰平生，只因此行必须避人耳目，是以有失远迎，还企恕罪！”
　　扎西德勒的眼睛，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手，和手上的长剑，似乎连瞧都没有瞧萧无涯一眼。
　　萧无涯还是笑容满面的道：“堂上已摆了迎风之酒，但请扎西德勒先生喝两杯，稍涤征尘如何？”
　　扎西德勒站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道：“韩锦麟就在这里么？”
　　萧无涯笑道：“这里本是府台李再兴李大人的寓所，只因李大人日前突然动了游兴，当今皇上也特别恩准给假半年。”
　　说到这里，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接着道：“李再兴李大人独居半生，他老人家既已出游，这里的管家卢子厚，又恰好是在下的好友，是以在下才有机会暂借这方宝邸一用。”
　　说穿了，他能借得到这方宝邸，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别人却的确是永远也想不到，他怎么会有此一着的。
　　这也实在难怪萧无涯要得意了。
　　扎西德勒还是在凝注自己的手和手上的长剑，一动不动。
　　良久后，他才突然厉声问道：“你以为真的就没有人能追踪到这里来么？”
　　萧无涯的脸色似乎变了变，瞬即笑道：“若是真的有人追踪到这里，那也是扎西德勒先生自己带来的。”
　　扎西德勒突然就不说话了。
　　萧无涯目光一转，邵飘萍暗暗的松了口气，也随着他的目光，转首瞧了过去，苍白无血的面上，突然就换上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墙角似乎真的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