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灵魂有罪

　　
　　
　　黑暗，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暗黑。
　　暗黑中有人在不断呻吟、喘息、挣扎、呼唤着……
　　然后一切声息都沉寂，一切又归于平定。
　　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道：“有时我总忍不住想要问你一句话。”
　　这女人声音，不单甜甜腻，而且娇弱，男人们若想抵抗这种声音的诱惑，实在比登天还难了些。
　　男人们若想抵抗这种声音的魅力，当然就只有变成聋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赶紧问呢？”
　　这男人的声音很奇特，你在很近的地方听他说话，声音却像是来自很遥远之处。
　　你在很远的地方听，声音却仿佛近在咫尺，似乎就在耳畔一般。
　　那女人颤巍巍的道：“你为什么要叫突斯巴？这名字听起来……听起来觉得怪别扭的！”
　　那男人道：“你为什么要叫曲婉婷呢？不过你这个人，倒是真的像水一般的柔软温顺，而且还亭亭玉立、很懂得哀婉承欢！”
　　那女人反问道：“这样也不好么？你不喜欢？”
　　突斯巴忽然就不说话了。
　　良久良久后，曲婉婷才不无哀怨的问道：“你究竟真的是个肉体凡胎的人呢？还是钢铸铁造的哦？”
　　突斯巴道：“难道你也感觉不出来么？”
　　曲婉婷的声音更甜腻，似乎还娇嗔的白了突斯巴一眼，才浅笑着道：“你若真是个肉体凡胎的人，为什么永远都不会觉得累呢？”
　　突斯巴哂笑着反问道：“你受不了？”
　　曲婉婷吃吃的笑道：“你以为我会求饶么？你为何不再试试呢？”
　　突斯巴道：“现在暂时还不行！”
　　曲婉婷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突斯巴道；“因为，现在我不得不去做另外一件事情了。”
　　曲婉婷立即追问道：“另外一件事情？什么事情？”
　　突斯巴又不说话了。
　　怔了怔后，曲婉婷才转而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答应的。”
　　突斯巴道：“好，好极了，你现在就去杀了连绍峰。”
　　曲婉婷似乎怔住，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对你说过，现在还没有到杀他的时候，也还没有取他性命的必要。”
　　突斯巴道：“毫无疑问，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曲婉婷似又怔了怔，才试探着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啊？菊花仙子虽然已经死在了连绍峰的手上，难道韩锦麟也已经死了么？”
　　突斯巴道：“虽然暂时还未死，但他也已经离死不远了。”
　　曲婉婷道：“他……他现在又在哪里啊？”
　　突斯巴的回答无疑很简单：“在我掌握之中！”
　　曲婉柔忽然间又笑了，笑完了，她才吃惊的道：“这几天，我几乎天天晚上都跟你在一起，你又是用什么法子将他抓来的呢？难道你还会分身术不成么？”
　　突斯巴道：“我要的东西，用不着我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送来。”
　　曲婉婷道：“又是谁送来的？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抓住‘白云剑客’韩锦麟呢？”
　　突斯巴道：“萧无涯。”
　　曲婉婷似乎又吃了一惊，然后又笑了，道：“不错，当然是萧无涯，只有韩锦麟的好朋友，才能害得了韩锦麟，若真想打倒他，无论用什么样的兵器，似乎都很困难，当然只能用情感和感情。”
　　突斯巴冷冷的道：“看来你倒是真的很了解他嘛。”
　　曲婉婷娇笑道：“我对敌人，一向都比朋友了解得要清楚，比如说……我就不了解你这个人。”
　　她立刻改变了话题，接着道：“我也很明白萧无涯的为人，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将韩锦麟送来给你的。”
　　突斯巴道：“真的么？”
　　曲婉婷道：“他不愿自己杀死韩锦麟，所以才送来给你，他这样做，当然是想借刀杀人。”
　　突斯巴道：“你认为他只有这么样一个目的么？”
　　曲婉柔道：“他还想怎么样啊？”
　　突斯巴道：“他还要我答应做他八拜之交的兄弟。”
　　曲婉婷叹了口气，才轻轻的道：“这人倒真会占便宜，可是你……你难道真的已经答应他了么？”
　　突斯巴道：“嗯。”
　　曲婉婷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是在利用你么？”
　　突斯巴道：“你都能看得出来，我为什么又会看不出来呢？”
　　他突然又冷笑一声，才压低声音道：“只不过，他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曲婉柔道：“天真？他想得太天真了么？”
　　曲婉柔道：“他认为做了我八拜之交的兄弟，我就不会动他了，其实，莫说结义兄弟，就算亲兄弟又如何，我还不是照杀不误？”
　　曲婉柔娇笑道：“说得不错，他既然可以出卖韩锦麟，你自然也就可以出卖他。”
　　突斯巴道：“萧无涯在我眼中虽一文不值，但他的那个乞丐徒弟，却实在真的是个厉害角色。”
　　曲婉婷道：“你见过那小鬼头了么？”
　　突斯巴道：“这次萧无涯并没有来，是他那乞丐徒弟邵飘萍一个人来传口信的。”
　　曲婉柔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那孩子的确是人小鬼大，也机灵伶俐得紧。”
　　突斯巴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好，好极了！不过，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你走吧。”
　　曲婉婷道：“你不想我能留下来多陪你一会儿？”
　　突斯巴道：“很想，但暂时还不怎么想。”
　　曲婉婷幽幽的道：“别的男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舍不得离开我，多陪我一时半刻，他们就高兴得跳起来！只有你，每次只要一做完这些事情，就要拼命赶我走。”
　　突斯巴冷冷的道：“因为我既不是别的男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既然我们心里都很明白，又何必还要虚情假意的，拿肉麻来当有趣呢？”
　　竹屋子里很暗，屋子外面却有光。
　　淡淡的月色，昏暗的星光。
　　星光下，赫然木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静静的守候在屋子外。
　　他那双血红色色的、兔子般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远方。
　　他的整个人，看来就仿佛是一尊泥塑的石像一般。
　　但现在，这双血红色的眼睛，却带着种无法形容、不可言喻、也莫可名状的痛苦之色。
　　他简直已无法再站在这里了。
　　他无法忍受屋子里发出的那些声音。
　　但是，他又必须忍受，想不忍受都不行。
　　他这一生，只忠于一个人。
　　这个人，无疑就是他自己。
　　他的生命，甚至连他的灵魂，都是属于他自己。
　　可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些活生生的现实，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又不能不忍受住。
　　失败，尤其是败在突斯巴这种人的手上，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门终于开了。
　　一条窈窕的倩影，悄悄来到他身后。
　　昏暗的星光，映上她吹弹可破的脸庞。
　　清新、美丽、纯真、娇腻、可人。
　　无论谁看到她，都绝对想不到，她方才做过了什么事情。
　　美丽不可方物的外貌，乱人心魄的灵魂。
　　除了曲婉婷之外，还能有谁？
　　连绍峰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曲婉婷绕到他面前，含情脉脉地凝注着他。
　　眉似春山聚，眼如横波流。
　　她目中的情感，也温柔若星光一般。
　　连绍峰仍然凝注着远方，似乎眼前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一样。
　　曲婉婷的纤手，搭上了他的肩，又慢慢的滑上去，轻抚着他硕大的耳珠，然后才是他俊俏的脸庞。
　　“七巧童子”连绍峰没有动，却似已经完全麻木了一般。
　　曲婉婷突然就笑了，笑完了，她才柔声道：“谢谢你，在外面为我们守护了那么久！”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只要知道你在外面，我就会有种说不出安全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完全放开！”
　　又顿了顿，她才接下去道：“放得开，当然就愉快得很了。”
　　她忽又附在他耳边，媚笑着悄悄的道：“我还要告诉你个秘密，他的年纪虽然大些，却还是强壮得很，甚至比你还要强壮、也比你要厉害得多！”
　　她似乎觉得还不够，所以又进一步补充道：“这一点，我当然很满意，也更满足，或许是因为他经验阅历都比别人丰富的原因吧。”
　　曲婉婷银铃般娇笑着，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她来得快，去的时候也一样不慢。
　　一点都不慢！
　　连绍峰还是没有动，但是，他身上的每一根肌肉，甚至是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已经渐渐开始在颤抖了。
　　颤个不停，也抖个不停！
　　烟云客栈，无疑是整个城里最大的，也最昂贵的一间客栈。
　　钱虽然未必真的能役鬼通神，也不一定能买到这世上大多数东西。
　　但是，你若真的住在这间客栈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根本用不着走出客栈的门，就可以获得一切最好的享受。
　　在这里，只要你肯，也敢开口，就有人会毫不犹豫的将城里最好的酒菜，最出名的歌妓，和最美的女人，统统都送到你的房间里面来。
　　在这里，但凡是在白天，无疑每间屋子里的门都是关着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一到了晚上，每扇门似乎突然间就都开了。
　　最先听到的，当然就是——漱洗声，吆喝伙计声，送酒菜来时的谢赏声，女人们媚笑着的、此起彼伏的请安问好声。
　　然后，就是猜拳行令声，碰杯声，少女们吃吃的笑声和歌声。
　　当然，还有就是——男人们的牛皮声，掷骰子、唤赌注声……
　　在这里，一到了晚上，你几乎就可以听到，这世上所有最最不规矩的那些声音。
　　只有一间屋子，却从没有声音。
　　这间屋子的门，也始终是紧闭着的。
　　黄昏在近，又是黄昏。
　　这间屋子的门，仍是紧闭着。
　　对着门的，是一扇窗子。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子前，目光茫然望着窗外的一株樟木大树，
　　他，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无疑已经有很久很久都不曾移动过了。
　　他的目光，看上去并不呆滞，但却不时会闪动出几丝狡黠而又不乏狠毒之色的微光。
　　慕容继宏。
　　这个人，赫然竟是万圣帮主——慕容继宏。
　　桌子上的酒菜，却几乎没有动过。
　　他吃得很少，他在等，等更大的享受。
　　对于“吃”这种事情，他一向都不怎么感兴趣。
　　他认为，一个人若是真的吃得太多，脑袋就会被塞住，人也就会变得呆滞、愚笨起来的。
　　酒菜和饭，并不是用来饕餮的，而是用来填饱肚子的。
　　填饱肚子就可以了，何必要塞满呢？
　　这也正如喝水一样，水，不过是用来解一时之渴的！
　　口不渴的时候，他也绝不喝水！
　　终于有了敲门声。
　　慕容继宏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门是开着的，你自己进来。”
　　门开了，脚步声很轻，也很慢。
　　来的显然是个女孩子，而且还带着七分畏怯。
　　这无疑也正是慕容继宏所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不止在这种女孩子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强者，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强者。
　　强者们，岂非本就可以拥有，也可以享受到许多别人根本连做梦都享受不到的东西？
　　脚步声突然在桌子旁停了下来。
　　慕容继宏道：“带你来的人，已经跟你说过价钱了么？”
　　那女孩子轻轻的点了点头，才俏生生的道：“嗯。”
　　慕容继宏道：“这价钱比通常的要高出两倍之多，是不是？”
　　那女孩子又俏生生的道：“嗯。”
　　慕容继宏道：“所以你就该听我的话，绝对不能反抗，是不是？”
　　那女孩子娇笑着道：“嗯。”
　　慕容继宏道：“好，那你先把衣服脱下来，全部都脱下来。”
　　那女孩子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脱衣服的时候，你也不想看看，顺便饱饱眼福么？”
　　声音甜美得出奇，也柔腻得出奇。
　　甜美若黄莺，柔腻胜乳燕。
　　慕容继宏仿佛还怔了怔，只微微一怔。
　　那女孩子又柔声笑着，道：“看女孩子脱衣服，也是种享受，你为什么不把握住这种机会呢？”
　　慕容继宏似已觉得有什么不对了，骤然回头。
　　然后，他整个人就都怔住了，深深怔住。
　　万物有罪，人有罪，灵魂呢？
　　灵魂亦有罪！
　　来的这个“女孩子”，赫然竟是他阔别已久的旧情人——曲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