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舍身取义
作品名称:铁骑英雄传 作者:小李探花 发布时间:2013-06-21 08:48:34 字数:3321
阳光很早就照彻了穹窿,也照亮了大地。
韩锦麟醒得更早,起得也很早,他几乎像根本就没有睡着过一般。
天没亮的时候,他就已用冷水洗了澡,将须发也洗干净了。
然后,他就换上了三天前自己从镇上买来的一套宝蓝色衣服。
他的身材既不算胖,也不算瘦,所以虽然买的是套很粗糙的现成衣服,但穿在他身上,却还是显得很合身。
现在,面对窗外的阳光,他觉得精神好多了。
一个人身上若是干干净净的,精神自然会好得多的。
每个人是不是都一定要使自己干净些,也精神些呢?
答案仿佛是肯定的。
今天并不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但他还是想将自己打扮得精神些。
一个人,死,要干干净净的死!
活着的时候,也一定要干干净净的。
阳光灿烂,夏花嫣红。
他用一条青布带束起了头发,正准备坐下去喝两杯。
突听一人道:“你的头发还这么乱,髫髻也不够规整,怎么出去见人呢?还是让我再替你梳梳吧。”
萧无涯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宿酒未醒,又似乎昨夜曾经偷偷伤怀过一样。
韩锦麟微笑着点了点头,在窗前的藤椅上坐下。
阳光恰好照在他脸上,他觉得很刺眼,就将眼帘阖了起来。
然后,他突然间又想起了数年前的往事。
那天,天气也正和今天同样晴朗,窗外的夏花也开得正艳。
他坐在小楼窗前,也有个人在替他梳头发。
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双手的细心和温柔。
那天,他也是正准备动身远行了,所以她梳得特别慢。
她慢慢的梳着,似乎想留住他,多留住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梳到最后时,她眼泪就不禁滴落在他的发际、他的后颈。
就在那次远行的途中,他遇上了强敌,受了重伤,几乎丧命。
就在那次远行的途中,他遇上了沈定天,也结识了蒋子敬。
八拜成交,义结金兰,这也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
但他却忘了,沈定天虽和他结拜成了兄弟,却也毁了他的一生。
有些人,为什么永远都只记得别人曾给过他的好处呢?
哪些事情是该记住的?
哪些事情又是该忘记的?
这个问题,又有谁说得清?
谁也道不明,谁都说不清。
他不愿再想下去,慢慢将眼帘张开一线,忽然感觉到现在正替他梳着头发的一双手,也梳得那么慢。
他不禁回头,就发觉有几粒晶莹的泪珠,也正从萧无涯的脸上住下流落。
晶莹剔透的泪珠,慢慢滑落,终于滴落在他的发际,他的后颈上。
韩锦麟仿佛又回到数年前那个阳光同样灿烂的早上,恍恍惚惚间,他已拉住萧无涯的手,柔声道:“老朋友,你为什么哭了呢?”
萧无涯哽咽着道:“少爷,我没有哭,我是太高兴了,因为我又可以替你梳头,又可以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韩锦麟没有说话,因为他突然发现,数年前的时光,已经再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萧无涯将他的头发理成一束,用那条青布带扎了起来,一字字缓缓道:“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去的,谁也留不住你。”
他要去哪里?又为什么要非去不可呢?
萧无涯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韩锦麟柔声道:“我的朋友,你也应该知道,有些事,我们是非做不可的,也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萧无涯沉默了很久,面上渐渐露出了痛苦之色。
良久良久后,他才喃喃着道,“这些道理,我当然也懂,可是……”
这句话未说完,突听外面一个人大声道:“还来不及和我共饮三杯,难道你就要走了么?”
她手里捉着瓶洒,醉眼乜斜,脚步也有些不稳,人还未走进屋子,已有一阵阵酒气扑鼻而来。
韩锦麟笑道,“原来是菊花仙子,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晚夜你竟在镇上与人作长夜之饮,为何也不来通知我一声呢?”
菊花仙子才笑道:“有时两个人对饮才好,多了一个人的话,就显得太挤了些。”
她忽然压低语声,一只手搭着韩锦麟肩头,悄悄道:“奴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做什么事情,想必你总该是知道的。”
韩锦麟笑道:“喝酒,当然是喝酒,总不会是出去找男人吧?”
“男人”两个字刚说出,菊花仙子的手,已闪电般点了萧无涯身上七八处穴道。
萧无涯的人已慢慢倒了下去。
韩锦麟大惊失色,反手扶住萧无涯,惊呼道:“你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
在这一瞬间,菊花仙子的酒意已完全清醒,一张胖嘟嘟的脸立刻又变得如岩石般冷酷,沉着脸道:“他醒来的时候,你就对他说,与连绍峰交手的机会,并不是时常都有的,这种十载难逢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也绝不肯错过!”
菊花仙子不让韩锦麟说话,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绝不肯让我陪你去,我也不愿让你陪我去,这也正如喝酒一样,有时要两个人对饮才好,多一个人,就显得无趣了。”
韩锦麟怔了半晌,眼角似已渐渐湿润,黯然道:“原来你也已经看出来,无涯要去找连绍峰了!”顿了顿,他才喃喃着道:“秦诗雅说的不错,原来你也是个好人。”
菊花仙子冷冷道:“我无论是死是活,都不愿欠别人的情,也决不愿接受别人的恩惠!更何况,‘七巧童子’连绍峰也与我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韩锦麟慢悠悠的道:“我也知道,令尊和令堂两位老大人,也是被连绍峰的‘十香软魂散’害死的,可是……。”
菊花仙子道:“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只问你一句话,父母之仇,能不能不报?”
她不等韩锦麟回答,已霍然转过身,连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韩锦麟望着菊花仙子走出门,目中似已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他俯首凝视萧无涯,过了半晌,才黯然道:“你当然也为菊花仙子做过许多事,所以她才肯……才肯为你这么做,敢于为你去迎战连绍峰,又和、甘愿为你去拼命。”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岂非本就很难了解?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天很低,是阴天。
所以虽然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天色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萧无涯的面色却比天色还要暗得多。
他举起酒杯,又放下,举起,再放下……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似乎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蚊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打着转。
他的眼睛连瞬都未瞬一下。
一只蚊子停留在他鼻尖上,开始慢慢的吸着血。
他还是不动。
难道他整个人都已完全麻木了么?
麻木到既不知痛痒,也不知哀乐了?
他是不是也已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的?
韩锦麟替自己倒了杯酒,仰首喝下,才慢悠悠道:“我当然也知道,你的心里并不好受!”
萧无涯也仰首喝尽杯中的酒,才一字字的道:“因为我也不愿欠着别人的情,更不愿接受别人的恩惠!”
韩锦麟道:“可是……”
萧无涯叹了口气,立马抢着道:“可是你也无法阻止菊花仙子,我了解她的脾性,她一向都是个很固执的人。”
韩锦麟道:“因为……”
萧无涯又抢着道:“因为连绍峰也是她的仇人。”
韩锦麟轻轻的点了点头。
良久良久后,萧无涯才问韩锦麟:“你确定她走的就是这条路?”
韩锦麟道:“是的!”
萧无涯道:“也许她真的已经遇上了连绍峰也为未可知!”
韩锦麟也叹了口气,才无奈的道:“可我们已经在方圆五十里内找了三天三夜了,还是完全不见她的踪迹,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突然,“嘭嗵”一声巨响,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倒。
一具宽大的躯体撞破大门,踉踉跄跄冲了进来,慢慢的倒到地上。
“菊花仙子!”萧无涯不禁惊呼出声。
菊花仙子乌黑凄惨的面颊上,满是血迹,显然已中了不浅的剧毒。
原本还算干净的丝缎宽袍上,已碎成了一段一段的布条,根根惨白的骨节,在起伏的布条间若隐若现。
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布条,都是利剑划过后留下的痕迹。
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剑!
韩锦麟跃过去,抱起菊花仙子沉重的身子,声嘶力竭的问道:“是不是连绍峰下的手?”
菊花仙子无力的点了点头。
韩锦麟又问道:“你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回来,就是想我们见上这最后一面?”
菊花仙子又无力的点了点头。
萧无涯也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做,又是何苦呢?”
菊花仙子凄然一笑,挣扎着道:“为了什么?何苦来由?从你们走出来找寻我的那一瞬间起,你们就已将你们的债还清了,我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却也还懂得‘道义’二字。”
她不断咳着嗽,又喘息着道:“现在,我已经将你们的人情和恩惠全都还清,再也不欠任何人!就算死,我也可以瞑目了!”
这是她有生之年,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却也还懂得‘道义’二字。”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世上,能真正懂得“道义”二字的男流之辈,又有几个?
能完全懂得“道义”二字,岂非本就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呢?
谁也没有动,谁也不再多说半个字。
韩锦麟和萧无涯面颊上的泪花,缓缓滴落,又长流不息。
他们就这样呆坐着,守护着菊花仙子的尸身。
阴天,天更低。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的暗了下来,突然就又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