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章 斗角勾心

　　
　　老张头馒头店。
　　烛影摇红，夜已深沉。
　　老张头啃着手里的鸡爪，眼睛却在盯着韩锦麟右手上的大鸡腿。
　　韩锦麟左手拿着两个很大的馒头，慢慢的啃着，啃一口，又喝两口酒，右手的鸡腿却连动都没有动过。
　　王大老板仰躺在那张朽得无法再朽的木板床上，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请我吃冷馒头，我也请你吃冷鸡腿！”韩锦麟淡淡的向老张头道。
　　老张头笑着摇了摇头，才缓缓道：“我吃不起！”
　　韩锦麟也笑了。
　　王大老板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痛并快乐的笑着问道：“是吃不起，还是舍不得吃？”
　　韩锦麟又笑了笑道：“一个卖鸡腿鸡爪和馒头的人，竟吃不起鸡腿，只原啃鸡爪和馒头，这岂非也是怪事一件？”
　　老张头也笑着道：“除了啃馒头鸡爪，我还要吃饭，鸡腿是拿来卖的，所以我非但吃不起，也舍不得吃！”
　　他说完这句话后，谁也笑不出来了。
　　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了解彼此的痛苦和艰难。
　　沉默，长长的沉默后，王大老板才满含忧色，又不无关切地问韩锦麟：“慕容继宏真的派人给你送来了挑战书？”
　　“送书信的人，当然就是慕容继宏手下的‘第一快剑’金铁凝！”老张头替韩锦麟回答了这个问题。
　　韩锦麟道：“是的！一点也不错！”
　　“那封挑战书上究竟说了些什么？”王大老板问完，才发觉问这个问题实在是多此一举。既然是挑战书，还能有，又还能说其它的什么内容和事情？所以他就继续问道：“你总不舍得我们就这样时常为你提心吊胆，一直困惑下去吧？
　　“月圆之夜，峨眉金顶！”韩锦麟淡淡道：“提心吊胆倒是不必要，既然已经不再困惑了，就不妨多喝点酒，多啃几个冷馒头！”
　　王大老板不说话了，也拿起两个馒头，慢慢啃起来。
　　老张头惊疑地问道：“就是这的？”
　　韩锦麟道：“是的！当然后面还署了他的大名——慕容继宏！”
　　老张头从韩锦麟手里抢过鸡腿，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王大老板瞅着老张头，冷冷道：“现在你又舍得吃鸡腿，也吃得起鸡腿了？”
　　老张头啃完手里的鸡腿，才淡淡道：“心情好的时候，我不但吃得起鸡腿，就连我自己身上的肉，我也舍得割下来吃！”
　　韩锦麟道：“现在你的心情就很好？”
　　老张头道：“好，好极了！”
　　王大老板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割自己身上的肉下来吃，也顺带招待一下你的客人！”
　　老张头板着脸冷冷道：“既然有鸡腿吃了，我为何还要吃自己身上的肉？更何况，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客人！”
　　王大老板笑了，韩锦麟也笑了。
　　敞亮的厅堂，“万圣帮”三个鎏金大字夺目异常。
　　慕容继宏端详着间壁上的字画，慢慢地问金铁凝：“你说，八月十五那天，韩锦麟是不是真的能赶到峨眉金顶？”
　　金铁凝面上还是那么冷峻，眼里枯井不波，也还是没有任何一点感情，只淡淡道：“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个乐于逃避的人！”
　　慕容继宏道：“你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金铁凝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良久良久后，慕容继宏才问道：“‘那个十方书生’，名叫叶青鳞的，真的在韩锦麟的手里，连一招半式都没有走过？”
　　金铁凝道：“是的！”
　　慕容继宏道：“韩锦麟真的放过了他？”
　　金铁凝道：“是的！”
　　慕容继宏空洞的眼里，突然闪过一抹惊惧之色。又沉默了许久后，他才问金铁凝：“那你为什么不去杀了叶青鳞？”
　　金铁凝直视着慕容继宏的背影，一字字的道：“我为什么要去，也非要杀了叶青鳞不可？”
　　慕容继宏突然转身问道：“你不想？还是不敢？”
　　金铁凝道：“我找不出要杀他的理由！”
　　慕容继宏道：“难道叶青鳞在你的眼里已与死人无异？”
　　金铁凝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门外突然有个声音传来：“启禀帮主，铁骑门主，‘紫日剑客’沈定天求见！”
　　慕容继宏问道：“他来干什么？”
　　门外那个声音道：“这个，属下倒是不知道，也没问他！”
　　慕容继宏道：“既然不知道，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赶紧去问？”
　　片刻后，门外那个声音又想起：“禀告帮主，沈定天说他此来，是有要事和帮主相商！”
　　慕容继宏道：“那就让他在外面候着！”
　　门外那个声音道：“是！”
　　日上中天，烈日炙烤着大地。
　　沈定天额角的汗水不断滚落，他已经站在这里等了近两个时辰了。但他还是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几只苍蝇飞上他的面颊，蚊子咬痛他的眼皮，他既不放在心上，也没有伸出手去赶走它们。
　　他仍是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无论等多久，他都只有候着，因为这是慕容继宏说出的话。
　　慕容继宏说出的话，就是命令，慕容继宏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能违抗的。他不愿，更不能，因为他也乐于遵循这种命令！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沈定天面上的汗水更多，发丝也被沁湿了，高耸的发髻已凌乱不堪，就连想张开眼睛，仿佛也成了件力有不逮的事情。
　　他慢慢探手入怀，摸出一锭白花花的大银，又慢慢走向方才那个进去禀报的万圣帮门徒，小心翼翼地将这锭大银放入那个门徒手中，才客气又不乏讨好之意地笑着道：“你看，这厢是不是劳烦小哥再跑一趟，看看慕容帮主他现在有没有空？”
　　那万圣帮门徒昂着头，慢慢将银子揣入袖中，才举步欲行。
　　其余众多门徒不禁面面相觑。
　　“不用看了，有空的时候，我自会出来见你！”慕容继宏的声音才响起，他的人已经站在了最高那层石阶上。
　　“铁骑门沈定天，见过万圣帮慕容帮主，恭祝慕容帮主身体安健，千秋万世，独占天下，一统江湖！”沈定天擦了擦面上的汗水，微笑着躬身作礼道。
　　慕容继宏淡淡道：“你很会说话！”
　　沈定天闭口不答，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都绝不会比不说话好。
　　慕容继宏又道：“既然我对沈门主不客气，沈门主为何又要对我客气？”
　　沈定天喃喃道：“这个……这个……”
　　慕容继宏道：“既然我不曾去拜见沈门主，沈门主又为何要来拜见我？”
　　沈定天鼓起勇气道：“慕容帮主乃是人间豪雄，不单沈某人从心里仰慕，就算是长天之外的神仙，九幽地狱的恶鬼，只怕对你也是敬重得很！当然只有沈某登门拜访的份，哪有慕容帮主降尊纾贵下访探望的道理？”
　　慕容继宏道：“长天之外的神仙，九幽地狱的恶鬼，我不去祭拜他们，他们为何要来敬重我？”
　　沈定天哑口无言。
　　良久良久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个包裹，恭恭敬敬的道：“这是铁骑门上下孝敬慕容帮主你老人家的一点小意思！”
　　慕容继宏逼视着沈定天：“你今年贵庚？”
　　沈定天道：“虚长四十三岁！”
　　慕容继宏道：“我今年才四十，比你小三岁，怎么能算是你的老人家？何况我看你手里那个包裹，分量一点也不轻，为何要说只是一点小意思？”
　　沈定天道：“年无齿序，德者居长！更何况，这点小意思，你老人家又怎会看在眼里？”
　　慕容继宏道：“既然你知道我不会看在眼里，为何还要送来？”
　　沈定天目瞪口呆。
　　良久后，慕容继宏才道：“既然来了，就是客人，礼我就不劳烦你带回去，收下了！如果没有其它事情，现在你就可以先走了！”
　　沈定天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包裹递向一旁的万圣帮门徒，才缓缓道：“走？去哪里？“
　　慕容继宏道：“你是不是还有其它什么事情？”
　　沈定天欲言又止，但还是勉强地问道：“听说你老人家向韩锦麟下了挑战书？”
　　慕容继宏冷冷道：“我不是你的老人家，你也不用和我攀交情。向不向韩锦麟下挑战书，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一丁点关系也没有！你说是不是？”
　　沈定天道：“是！但……”
　　慕容继宏道：“但是什么？”
　　沈定天道：“但我还是希望慕容帮主您，能将韩锦麟一举除掉！”
　　慕容继宏道：“听说你是他八拜之交的兄弟，是不是？”
　　沈定天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慕容继宏道：“为什么以前会是，现在又不是了？你为什么又不希望是他能一举将我除掉？”
　　“因为，我恨他！”沈定天满面通红，汗如雨下。良久以后才道：“帮主神功盖世，韩锦麟根本近不了你的身，又哪能是你的对手？当然只能是您一举将他除掉了！”
　　慕容继宏道：“我能不能将他一举除掉，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定天不说话了。
　　慕容继宏继续道：“有时我实在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人，就连说你猪狗不如，只怕都太抬举了你！”
　　沈定天面无表情，只有听着。
　　慕容继宏指着一旁站立的门徒，冷冷道：“滚！如果他数到十，你仍在我的眼前，企图还想污我的眼睛，我可以保证，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其余众多门徒一听之下，也大笑跟着数起来。
　　沈定天听着背后不徐不疾数数的声音，没命似地冲了出去。
　　慕容继宏吩咐道：“所有门人，以后见到沈定天这个人，但凡不朝他面上吐口水者，杖责八十！若然沈定天胆敢再踏入我万圣帮领地半步，立杀无赦！”
　　慕容继宏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命令当然传达得很快。
　　韩锦麟醉了，老张头也醉了，王大老板醉得更厉害。
　　醉了的人，是不是就应该马上睡觉了！
　　韩锦麟望向漆黑，辽源的穹窿，不禁笑了笑，旋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好深好深，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