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 别有用心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
　　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这是一位不入世的前辈高人，生前最得意的一席话。据说这位前辈高人，已于三十年前，踏碎虚空，驾鹤归去。但他说过的话，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无疑也是不朽的，永垂不朽！
　　韩锦麟无疑也是个浪子，曾经有根，而今无根，也已无泪。
　　长夜难明，一轮将圆未圆的残月，斜挂西天角。
　　但看在韩锦麟的眼里，这轮斜光，却又显得那么凄凉，凄清，冰凉。月既已凄凉，人何以堪？
　　“举杯邀月，对影成三！一个人，无论任何时候，总有自己的影子作伴，所以，他都绝不会孤独，至于寂寞，就未必了！”一个声音慢慢响起，人影又慢慢地从花前月下走出来。
　　“贤侄既然已经来了近小半个时辰，为什么也不出来陪我这老头子喝口酒？”韩锦麟举起酒壶，喝了口酒，才缓缓道。
　　“多年不见，二叔仍精神矍铄，实在可喜可贺得很！”说着，一个锦衣少年，龙行虎步般来到韩锦麟面前，倒头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小侄沈冲，见过韩二叔，并向韩二叔您老人家请安问好！”
　　韩锦麟伸手扶起，欣慰的道：“贤侄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还博了个‘小旋风’的名头，武功应该也练得不错吧！”
　　“全凭你们这些前辈高人提携指教，小子方有今日！”沈冲顿了顿，才接着道：“小侄这次前来，不止给二叔带了几壶好酒，还有些真心话，想对二叔说。”
　　韩锦麟高声道：“好，做人就该如此，千万不可忘本！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有什么话，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问题，贤侄尽管说！”
　　沈冲喃喃着道：“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关于目下一时风头正劲的万圣帮。万圣帮正如昔年我之豪雄铁骑门，已成一家独大，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之势！”
　　韩锦麟也喃喃着道：“枭雄之雄，慕容继宏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何况他手底下，还有一大批不可小觑的得力干将！”
　　沈冲道：“万圣帮业已灭除江湖上大小近四十个，归靠依附者，更是与日俱增，矛头对准的下一个目标，只怕就是我铁骑门！”
　　韩锦麟不说话。
　　沉默了良久后，他才淡淡道：“贤侄已经可以说第二件事情了！”
　　沈冲似难于启齿的道：“江湖传言，二叔与慕容继宏那厮决战在即。小侄是担心，慕容继宏之徒并非善与之辈，只怕会事先从中作梗，挑唆好事的武林高手先一步刺杀二叔，以求战前大量损耗二叔的精神和体力，坐收渔人之利，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二叔千万小心，多保重身体！”
　　韩锦麟淡淡的道：“虽千万人，吾往矣！韩某又何惧之有？贤侄无须担心，亦不必记怀！”
　　沈冲：“如此小侄也就放心了！小侄话已至此，不敢打扰二叔喝酒，小侄告辞！”他看着韩锦麟出神的双眸，眼里突然闪过几丝狡黠的笑意，放下手里的黑色包裹，又拱手一礼，然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
　　漆黑的小屋里，一灯如豆。
　　沈定天看着跃动的烛火，眼里突然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这样一个深夜，难道他还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人？这个人是不是很快就会到来？
　　敲门声轻轻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沈定天慢条斯理地问道：“就送到了？”
　　沈冲道：“事情也都全部跟他说清楚了！”
　　沈定天道：“他有什么反应？”
　　沈冲道：“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沈定天击掌欢呼道：“那就对了，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沈冲道：“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沈定天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只不过想假韩锦麟之手，对付那些不太听话的顽固分子，打击万圣帮的庞大邪恶势力罢了！”
　　沈冲道：“万一他将那些人全部都杀了呢？”
　　沈定天道：“没关系，那些都是沈毅生前安排的人！”
　　沈冲道：“说的也是！”良久后，他才转而问道：“万一他将我们安排的人也杀了呢？”
　　沈定天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
　　夜已阑，天将亮，天未亮！
　　突然，一条长影离弦箭般直朝韩锦麟射出。
　　韩锦麟方自跃起，后面森寒的剑气已直迫他背脊而来，这柄剑来得更快。
　　近十年来，江湖中已很难见到这样快的剑！更何况，这前后两柄剑的配合，几乎已算是天衣无缝。
　　韩锦麟号称“白云剑客”，十余年前，他手中已无剑，只因剑在别人手中，也和在他手中一样！数日前，他心中也已无剑，只因他心中的剑已无所不在，无所不至。
　　他跃起的身子突然在半空如鲲鹏扶抟，急转直上，画出个美丽夺目的绚烂圆弧。
　　前后两剑堪堪逼近，初遇乍分，如影随行。
　　“回头望月”，韩锦麟不避反进，双掌齐齐按下。
　　双剑合而为一，灵蛇般直取韩锦麟腰腹大穴。
　　韩锦麟双管齐下，直逼两剑剑尖，四指灵动，夹住剑身。双足相继点出，直取剑手胸前心脏处。
　　两名剑手身形一转，无奈手中长剑似生了根般夹在韩锦麟指尖，任凭其使尽全身解数和气力，也难以撼动分毫。眼见韩锦麟足尖点至，二人身子油然而退，本想避开这点来的双足，但心浮气躁之下，这轻松击来的两脚，他们偏偏就是避不开。
　　韩锦麟双足在他们胸前心脏下方轻轻一点，二人但觉喉头一甜，仰天跌落，胸间血气翻腾不休，血丝自嘴角慢慢溢出。
　　“‘追风双剑’尤氏兄弟，你们杀不了我，我也不想要你们的命，是以脚下才留有余地，放你们一条活路。这是你们的剑，拿去，回家养伤去吧！”韩锦麟说着，手中长剑倒飞而出，沿二人面部直下，斜插入地上草间，直没知根。
　　尤氏兄弟见双剑来势太疾，双双暗道“吾命休矣！”良久后，又觉毫无动静，身上也毫无疼痛之感，不禁暗道“幸甚至哉！”才慢慢张开眼睛，眼前，哪里还有韩锦麟的踪影？二人站起，用尽余力拔出地上草间双剑，没命似地冲了出去。
　　韩锦麟从树荫外慢慢走出来，曙光正照在他那憔悴的面容上，划过他稍显浮肿的眼睑，他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放过‘追风双剑’尤氏兄弟，阁下缘何又将他们杀了？”
　　“像他们这种不入流的人，留在世上，只会丢人现眼，又有什么用？早死早超生！我送他们一程，让他们早点投胎做人，也算是功德无量！”一个长衫曳地，清新俊逸，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说着，慢慢地走了出来，旭日初升，他就似走在晨曦间一般。
　　“‘十方书生’叶青鳞？”韩锦麟擎起酒壶，慢慢喝了口酒，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是！”那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轻轻答道。
　　韩锦麟道：“你很好！”
　　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不答，转而问道：“‘白云剑客’韩锦麟？”
　　韩锦麟道：“是!”
　　叶青鳞道：“你知道我会来？”
　　韩锦麟道：“原本不知道，现在却知道了！
　　叶青鳞：“你从心里看不起我？”
　　他一说出这句话，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厉害。
　　韩锦麟又喝了口酒，才道：“我没有看不起你，也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但我却很想看看，你是不是也算是个入流的人，因为我也想替尤氏兄弟做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叶青鳞道：“你很好！”
　　韩锦麟道：“我不好！我若是好的话，就凭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说是不是？”
　　叶青鳞道：“是！”
　　韩锦麟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赶紧走？”
　　叶青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现在还不想走，也走不了！”他心里突然闪过几丝惊惧之意，仿佛眼下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来自九天之外的仙人一般，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韩锦麟身上和心中的杀气与敌意。
　　感觉不到，就是感觉不出，感觉不出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难道韩锦麟身上的杀气，早已超脱了人间凡俗，业已化作了无形的正义之气了不成？
　　叶青鳞眼里的惊惧之意陡然剧增，突然变得更隆。
　　韩锦麟擎起酒壶，并没有急于喝，只慢慢道：“你现在若想走，我也绝不会稍加阻拦！”
　　叶青鳞没有说话，眼里的惊惧之色更盛，全所未有的盛。
　　他慢慢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一柄短刀，自他手里斜斜刺入他心脏处。他手里的短刀快，另一抹酒剑的来势更快！酒剑破空激射，后发而先至，激点他腕上大穴。
　　雪亮的短刀瞬时下落，就在短刀旋将着地的一霎，叶青鳞双足轻点，短刀飞蝗般射出，直扑韩锦麟面门而来。
　　韩锦麟摇头苦笑，右手双指齐出，将短刀轻轻夹住。短刀回返，沿着叶青鳞鬓腮斜飞而过，几许青丝次第飘零。
　　良久后，韩锦麟才大笑着高声道：“日行十善，难抵一恶，‘十方书生’叶青鳞，我还是同样会放过你！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前路漫漫，但望叶先生日后勿要为虎作伥，好自为之才是！”
　　叶青鳞只有听着，他僵直的身子突然倒下，啃噬着地上的青草，泥土，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直上九霄，撼动停云，慢慢渗入别人的心底，又慢慢渗入他自己的灵魂底里。
　　微风轻拂，落花低扬。
　　一轮红日，滚落中天，照彻穹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