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枭雄之雄

　　
　　剑。
　　一柄很长，很薄，很轻，也很锋利的剑。
　　没有剑锷，也看不见护手，是不是因为他的剑一旦刺出，就没有人能削到他的手上呢？
　　这是柄很奇特的剑，是其它任何一把剑都无法比拟的。
　　这柄剑，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知道。
　　金铁凝刺出这一剑时，目光似乎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他的心是不是也已到了那遥远的地方？
　　他胸间的热血已经开始沸腾。
　　这刺出的一剑，无疑是多采的，也是辉煌的！
　　金铁凝这一生，最大的目的，并不是杀人，最大的享受也决不是杀人，但除了杀人外，他似乎什么都不懂，从心里也不想去懂。
　　韩锦麟的眼睛似乎也在闪着光，道：“这就是你的兵器？”
　　金铁凝道：“是的！”他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剑，握得很紧。
　　韩锦麟道：“你的剑法，和你的人一样，同样辛辣，也同样快。”
　　金铁凝道：“我不懂剑法，我只懂如何用剑，如何将剑刺入别人的心脏和咽喉。”
　　韩锦麟道：“这就是剑法，无论哪种剑法，要追求的目的和结果都是一样的！你的剑虽然可怕，你的剑也很快，可是，你至少还是个人，不是禽兽，更不是杀人的工具！”
　　金铁凝微一错愕，这种话，从来也没人跟他说起过，难道他原本想象的那个世界，本就是错误的？
　　他手里的剑，从来都只有杀别人的份儿，别人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他刺出的十三剑，却都被韩锦麟轻描淡写就化解了。
　　也不知为什么，在韩锦麟的面前，他心里竟突然涌出几分畏惧。
　　只要有这人在，他就会觉得，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杀气，正山川巨岳般笼罩着他，让他简直连呼吸都显得很困难。
　　但他的身心底里，却又突然泛起一种莫可名状的兴奋和得意。
　　他所要求的，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得到了？
　　这种感觉，已足以令大多数还未真正长大的少年人陶醉！
　　若是换作别人，想到这里既已陶醉，就不会再想下去。但金铁凝并不这样想，他想找出的，是韩锦麟身上的破绽，攻击和闪避时那致命的破绽。
　　韩锦麟知道，现在情况已经变了，变得很微妙。
　　眼前这个年轻人，本质并不坏，若能稍加开导，以后才不致沦落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兴许，他还能为天下苍生和贫苦大众谋些福祉也为未可知。
　　这世上需要的，岂非本就是这种敢拼搏，也敢进取的年轻人？
　　“风卷残云！”韩锦麟突然厉声吼道。
　　金铁凝长剑平平削处，堪堪划过韩锦麟肩臂。
　　韩锦麟不避反进，两指前点，生生夹上剑身，微一借力，长剑又反向划出。
　　“凤舞九天！”韩锦麟再次厉声吼道。
　　金铁凝长剑急转，在空中画了个绚丽的圆弧，直取韩锦麟胸间、肚腹、股上几处大穴。
　　“气盖群豪！”
　　“乌云击顶！”
　　“浮光掠影！”
　　“光风霁月！”
　　……
　　“醍醐灌顶！”
　　金铁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手中长剑灵蛇般刺出，一剑快过一剑，剑尖直逼韩锦麟身躯，剑剑不离韩锦麟身上大穴。
　　金铁凝突然跳出圈外，长剑入鞘，哈哈大笑着道：“久闻‘白云剑客’韩大侠之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又蒙前辈不吝指点，小子感激难尽，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面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枯井不波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手，突然将头垂得很低，很低。
　　韩锦麟也跳出圈外，哈哈大笑着道：“假以时日，小兄弟你的剑法必然是更上层楼，精熟无伦。到那时候，江湖上恐怕就再也没有我们这些老头子好混的了！”他摸出腰间的酒壶，仰首狠狠地喝了一口，才接着道：“杀人者，人恒杀之！对别人冷漠，无疑就是对自己冷漠。唯有伟大的精神和力量，才能造就无所不至、无坚不摧的上层武功和剑法！这道理你现在或许还不懂，但我相信，将来你一定会懂的，而且会比其他任何人都懂！”
　　不远处那株老杨柳下，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他冷漠空洞的眼神里，苍凉冷峻的面容上，总是泛着一种咄咄逼人，直迫眉睫的森森寒气。
　　“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索性过来喝口酒？”韩锦麟直视着手里的酒壶，喃喃着道。
　　“我不喝酒，更不喝你的酒！”慕容继宏冷冷的道。
　　韩锦麟淡淡的道：“难道你一直都喝茶？还是一直都喝醋？”
　　慕容继宏道：“我既不喝茶，也从不喝醋，只喝白开水！”
　　韩锦麟道：“偶尔也不喝点酒？”
　　慕容继宏道：“喝得很少！我怕自己也会和你一样，变成酒疯子！”
　　韩锦麟道：“很好！”
　　慕容继宏问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韩锦麟道：“没什么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只不过觉得你这个人很没意思，也实在无趣极了！
　　慕容继宏也不生气，转而问道：“你觉得自己很有趣？”
　　韩锦麟道：“我本来是个很有趣的人，但一见到你，就突然也变得无趣了！”
　　慕容继宏道：“很好！”
　　韩锦麟道：“不好！好的话，你也就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灭了江湖上大小三十余个帮派，荼毒七百四十八条无辜性命了！”
　　慕容继宏道：“你在为他们鸣不平，还是在替自己担忧？”
　　韩锦麟道：“你说呢？”
　　慕容继宏道：“我说不出！”
　　韩锦麟道：“你既不是憨包傻子，也不是哑巴，为什么说不出？”
　　慕容继宏道：“我来，并不是看你逞口舌之快，也不是听你说这些无聊的废话的！”
　　韩锦麟道：“我知道，但我的口舌，还是比不上你的手快！我也只会在对着那些废人的时候，才会说出这些废话来！”
　　慕容继宏还是没有生气，他实在是个镇定，也很沉得住气的人！略一思忖后，他才淡淡的道：“我来，只是想看看金铁凝的信送到了没有，所以你不用激我出手，因为我并不是个轻浮暴躁的人！”
　　韩锦麟道：“看得出来！”他又笑了笑，才接着道：“信早就送到了，他一来，我就知道信的内容了，这点你大可放心！”
　　慕容继宏道：“你并不是个时常爽约的人？”
　　韩锦麟道：“绝不是！”
　　慕容继宏道：“很好！”
　　韩锦麟道：“你说的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慕容继宏道：“很好的意思就是，很快我就会要了你的命！”
　　韩锦麟又露出那惯有的淡淡慵懒微笑，大笑着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一直也想要你的命的！”
　　慕容继宏道：“从没想过！”
　　韩锦麟道：“你不觉得太高估自己了么？”
　　慕容继宏道：“生杀予舍，存乎于心，我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又有什么值得奇怪和大不了的？”他说着，慢慢转身，又慢慢地从来的方向退了回去，转眼就溶入淡淡的月晕之中。
　　金铁凝将一纸残笺，轻轻地放入韩锦麟手中，也慢慢地跟着慕容继宏走了出去。方走出几步，他又回头浅笑着，看了看也在微笑中的韩锦麟。
　　韩锦麟自言自语地喃喃着道：“这年轻人笑起来，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远远道：“慕容继宏实在是个枭雄，不，他应该是枭雄之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再留他在这世上，只怕更会为祸无穷！”
　　那个沙哑的声音道：“那又有什么办法？“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没有办法！”
　　那个沙哑的声音道：“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你问我，我问谁去？”
　　韩锦麟又喝了口酒，喃喃着道：“没有办法为什么不去想办法？”
　　没有理由叫无理，没有关系叫无关。
　　没有罪过叫无罪，无根无据叫无据。
　　没有边际叫无边，没人帮助叫无助。
　　无闲无空叫无暇，无缘无故叫无缘。
　　满不在乎叫无谓，安然无事叫无恙。
　　不管怎样叫无论，不用怀疑叫无疑。
　　所剩不多叫无几，毫无办法叫无法。
　　岁月的风，在无声无息间吹过，所经之处，草长莺飞。
　　花开花谢之间，又恰是似水流年，是比书中故事还要精彩的人生。
　　只是潺潺的时光，在流淌中悄悄地作了取舍。
　　除了在无措中学会慢慢接受，除了在静夜中独自舔舐那些不曾结痂的创伤，犹自红肿疼痛的裂口，人亦是无所可为！
　　那些惘然，那些生命中最初的真挚与悸动，那些淡淡轻风、剪剪月下的念想。
　　那些花径下、小道上的怅叹，曾几何时，不知不觉让人丁香愁结，踯躅辗转。
　　人在轻捻着“锦瑟年华谁与度，莫问情归处”的思绪。
　　人在忖度着“与君生别离，劝君莫相忘”的字句。
　　那些离索，愁绪，烦乱，那些山一程、水一程，绵密细致的隐秘的心思，渴盼着最真切，也最细致的诠释和会意。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岁月的长卷里，或可在字里行间，发现那些我们灵魂深处的震颤与共鸣。
　　那些默然的欢喜，那些人们一直都不曾忘却，也不敢或忘，但却刻意忽略的美好和夙愿，就这样静静呈现，不张扬，不肆意，不浮夸，却在一瞬间击中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因为人，毕竟还是人，有思想，也有感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