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武学巅峰

　　　　　　　　　　　　　　　　　　　　
　　“追魂刀”燕无病踉跄着冲出去，跌跌撞撞，迷迷糊糊，也不知摔过了多少交。砍断的手腕，他也记不清已落在了什么地方。
　　沿街的药铺子里，不断传来“砰砰砰”的关门声，而且似乎全部都上了栓。是不是真的因为暴风雨快要来了？
　　燕无病在一间门楹上悬着“保和堂”三个字的药房外停了下来，慢慢跨上台阶，又喘了口气，然后用力敲门。敲得真重！
　　过了很久，门里才有声音：“谁？”
　　燕无病木然的道：“我。”
　　门里的声音问道：“你又是谁？”
　　“我就是我啊，你久违的老朋友，燕无病！陈永福陈兄，可还记得区区在下？昨夜二更，我还和尊驾在贵府一道喝过菊花酒呢。”
　　门里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这人不单神经有点不正常，还有病，病得还很不轻！”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这“保和堂“里的主人似的。
　　陈永福本就是这成纪城里最有名、医术也最精湛的大夫，他手下经营的保和堂，更是远近驰名，非常可比。
　　既然人称他作“起死回春”，陈大夫，又岂是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之徒？不是，绝不是！
　　“谁认得他？”陈永福问旁边的伙计。
　　“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啊？燕无病，没听说过！”他自己是不是活见鬼了？”这些听来很熟悉的声音，昨夜也不知对他极尽多少奉承，拍过多少响得发亮的马匹，又无数次请求他一定要多加关照，现在，却为什么又全都变了呢？燕无病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燕无病骤觉一股无名之火冲上头顶，忍不住用力撞开了门。五双眼睛全都在狠狠地瞪着他，就像要喷出火来一样。这五双眼睛里，昨夜的殷勤之意，为什么都已经找不到了呢？这五双眼睛里，没有情感，只有冷漠和无视，仿佛是空的一般。
　　“陈大夫呢，请问他在吗？”燕无病客气地问道。
　　“没有，这里既没有大夫，当然也就没有姓陈的大夫，更没有姓陈的人！”燕无病仿佛记得，说话的伙计好像叫成山。陈永福似乎还说过，“巧嘴”成山，既能把活人说死，也能把死人说到挺着腰板从棺材里爬起来！
　　“你姓陈吗？”
　　“鬼才姓陈，我姓朱，朱熹的朱，不是猪八戒的猪！”
　　“你呢？”
　　“我姓王，王羲之的王，不是汪！”
　　“那你呢？”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姓，也没有名字！”
　　燕无病真的快被气出病来了，不由厉声问道：“药呢？”
　　“药怎么了？”“巧嘴”成山慢悠悠地问道。
　　“去拿！拿药来！”燕无病愤愤地命令道。
　　“拿什么拿？去哪里拿？”成山逼视着燕无病，也愤愤地问道。
　　“药铺里，柜台上，随便哪里都可以!”
　　“为什么要去拿？这里又不是卖药的！”成山冷漠的道。
　　燕无病扑过去，抓住成山的衣襟，一把就将他提了起来，大声问道：“难道你们真的全都不认得我了？”
　　成山冷冷的瞧着燕无病，又冷冷地问道：“你认得我？难道你就知道我是谁么？”
　　燕无病的手指一根根松开，茫然四顾着，喃喃道：“这里难道不是陈永福陈大夫的‘保和堂’药房？”
　　只听一人淡淡的道：“这地方的确就是陈大夫的‘保和堂’药房，只不过你却已不是昨夜的那个你了！”
　　燕无病整个人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慢慢地闭上、又睁开双眼，慢慢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大门，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现在的他，的确已不是以前的他了！现在的他，也已不是昨夜的那个他了！人，毕竟是会变的！
　　暴雨倾盆，雷电交加！屋梁上似乎有灰尘一片片落下来，落得很慢，仿佛一出手就可以轻轻抓住。
　　虽无风，韩锦麟和慕容继宏的衣袍却在猎猎作响，头顶也似蒸笼般，不断冒着白气。
　　这一战是不是已在所难免？
　　醉香楼，王大老板似乎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不同一般的变化，竟变得踌躇难安起来，所以他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悄悄地躲进了柜台旁边的桌子下。
　　连挑浙东水寨四十九分舵，八日八夜足不沾地、马不停蹄追杀“关中十一魔”，最终将之悉数击毙。“夜魂叉”葛一香，曾是江湖上名头最响的几个人物之一。
　　一个人，无论武功有多高，又为普通百姓除过多少害，也赢不来那么响亮的名头。“夜魂叉”葛一香不单智勇双全，为人以“义”字当先，更能困人之所困，急人之所急。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勿需锦上添花，但得雪中送炭！”
　　所以葛一香还有个更响亮的外号，叫“义薄云天”，“义薄云天”葛一香。但如今，时过境迁，他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葛一香没有说话，韩锦麟也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说话。
　　这一次，韩锦麟惯有的淡淡慵懒微笑所表示出的意思，也许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来，当然也说不出来。
　　葛一香的手在抖，不停的抖，忽然，他猛吼一声，将酒杯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他转身便冲了出去。
　　韩锦麟似乎刚有话要说出口，也正想追出去。
　　突然，慕容继宏轻声喝道：“能不能等一等？请等等好吗？”
　　韩锦麟慢慢迟疑着，脚步终于也停了下来。
　　慕容继宏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你既然现在就要走，那原本就不该来，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要急着走？”
　　韩锦麟沉默了半晌，忽然又是淡淡一笑，才慢条斯理地道：“不错，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要急着走？”
　　韩锦麟始终没有瞧慕容继宏一眼，现在才慢慢的转过身，他灼热的双眸，终于慢慢触及慕容继宏冷漠空洞的目光。
　　在场众人的心都突然间就开始震荡起来，震荡得好厉害。
　　慕容继宏的限晴里，仿佛藏着几只地狱恶魔，不但能随时抓走任何人的灵魂，也能随时抓走任何人的躯体，一起抓走！
　　韩锦麟的眼睛却如一碧如洗的穹窿，足以将世上任何妖魔鬼怪都完全包容接纳，任何。
　　看到了这两双眼睛，没有一个人再认为它们都很平凡，也绝不像像其它眼睛一样平凡。
　　只听慕容继宏一字字地道：“你的剑呢？”
　　韩锦麟的一双手，出奇的稳定，像似原本就很稳定一样，以后，当然也不会变。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慢慢道：“剑在！”
　　慕容继宏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慢慢的走到韩锦麟的对面，才缓缓问道：“剑在，在哪里？”
　　“裂心手”十五年前就已名动天下，十年来，已很少有人见过慕容继宏出手。
　　“无处不在！”韩锦麟说着，又慢悠悠地问道：“你的手呢？”
　　慕容继宏的手终于自袖中伸出，手是空的，良久后他才慢慢答道：“手已在，在心里！”
　　韩锦麟问道：“心里？”
　　慕容继宏道：“我袖中有手，心中也有手！”
　　韩锦麟的瞳孔突然放大，慕容继宏的手，难道是无形的？人们害怕，是因为看不见，也摸不着，它可能就在眼前，已到了你心脏部位，已到了你的灵魂深处，但你还是看不见，于是他就变成了无所不至，无所不至的东西，才真正叫人害怕和恐惧。直到你整个人慢慢地倒下去，失去知觉，还是看不见，也摸不着！
　　“无所不至，无所不能”岂非也正是武学的巅峰？这已是“立地成佛”的无上境界！别人不明白，韩锦麟却懂得，比任何人都懂！
　　慕容继宏继续道：“十年前，我握中已无手！三年前，手已在我心里，我思我想，它们就在！”
　　韩锦麟拱手作礼道：“佩服，佩服，实在佩服得很！”
　　慕容继宏反问道：“难道你真的懂？”
　　韩锦麟道：“意在形中，形在意外，无所不至，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无所遁迹！”
　　慕容继宏像突然找到知音一样，拍掌大笑着道：“好，你懂，你果然懂！好，好，好，实在好得很！”
　　韩锦麟也道：“懂便是不懂，不懂便是懂，懂又何妨，不懂又如何？毫无别致的东西，岂非都一样！”
　　这两人说话竞似得道高僧打机锋一般，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谁也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因为谁也不懂。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喝着酒的王大老板和一众伙计，都不由自主悄悄站了起来，慢慢地退到楼门限处。如果有更严重的情况发生，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楼门限处，无疑是个绝佳的位置！
　　慕容继宏凝注着韩锦麟，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韩锦麟果然就是韩锦麟！”
　　韩锦麟也叹了口气道：“慕容继宏你又何尝不是慕容继宏呢？”
　　慕容继宏空洞冷漠的眼神里突然掠过一丝华彩：“既然遇上了，你以为今天你还走得了？”
　　韩锦麟笑了笑，才淡淡地道：“天地在我心，浩渺穹窿，无限宇宙，脚长在我自己的腿上，想来便来，想走就走，天王老子，十地阎罗，又能奈我何？”
　　慕容继宏缓缓道：“癞蛤蟆打呵欠，你好大的口气！”
　　韩锦麟沉默了半晌，又长长叹了口气，才接着道：“癞蛤蟆像你一样，只会打呵欠。我则不同，不但会说话，也会走路！”
　　“那你为何还在说话，为什么还不赶紧走？”慕容继宏反问道。
　　韩锦麟道：“因为，我怕你会咬我！”
　　慕容继宏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咬你哪里？”
　　韩锦麟道：“屁股！”
　　在场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慕容继宏的瞳孔慢慢收缩：“亮你的剑！”
　　韩锦麟淡淡地道：“剑已在！”
　　“在哪里？”慕容继宏不由自主地问道。
　　“无所不在！”韩锦麟的瞳孔突然也收缩，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的手呢？”
　　“心里，手已在！”慕容继宏也慢条斯理地道。
　　谁也看不见韩锦麟的剑，谁也看不见慕容继宏的手。但似乎每个人都已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在场众人虽都已退道楼门限处，却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可怕的杀气，令人窒息的杀气。
　　韩锦麟和慕容继宏仍在对峙着，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对峙着，两个人都出奇的镇定，镇定得可怕，也都充满了自信，无可比拟的自信。
　　每个人的心跳都在加快，这一战的结果即将揭晓！
　　街角的那几株杨柳树，仍在风中摇晃，几只云雀突然惊起，直插云天外。
　　天空突然飞来几声旱雷，暴风雨是不是真的快来临了？
　　乌云密布，暴风雨已经来临，来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