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慕容继宏

　　醉香楼，王大老板看着盘子的里菜肴目不斜视，仍在安闲地喝着酒。不能不说，他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韩锦麟的武功深不可测，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他出手，现在，还是没有看到他出手，他只是很随意地坐在那张粗藤椅上，安静地喝着酒，注视着窗外来往的行人。
　　传说，看到他出手过的人，现在都已经躺进了棺材里，因为那些人都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传说就是传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韩锦麟的手根本好像没有动，只不过在桌上轻轻地按了一下，筷笼中的筷子就已如离弦急箭般射出，每一根都钉在街对面的杨柳树上，直没至根，然后又根根断裂成无数碎片。
　　飞出的筷子带起一阵劲风，街对面杨柳树边正在企图向一位老妇行窃的小毛贼一个踉跄，应声跌倒。
　　那老妇一时惊觉，反手就给了小毛贼几个响亮的耳光，小毛贼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瞪了老妇几眼，又朝杨柳树上的筷子看了看，才挣扎着站起来，蒙着脸，没命似地踉踉跄跄着冲了出去。
　　醉香楼显得格外安静，似乎连半根针头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杀猪般的惨呼。俄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慢慢传来。过了半晌，一个黄衫大汉垂手而入，躬身道向坐在雅间里的人道：“已看过了。”
　　坐在雅间里那人反问道：“有没有？”
　　黄衫大汉道：“没有，他是装病的，脑袋里根本没有什么肿瘤。”
　　坐在雅间里那人道：“好，实在好得很！”良久后他才接着道：“在我面前说谎话的人，就是这种下场，我想大家现在都已经看出来了，也都看明白了，是不是？”
　　雅间里传出拼命点头的“嗯嗯嗯”声。
　　坐在雅间里那人又道：“各位现在莫非也不饿了不成？”
　　大家抢着答道：“饿……饿……”
　　每个人都抢着挟了几块菜，慌忙火急地放进嘴里，怎奈牙齿打战，牙关嗑得格格作响，哪里还咬得动，只有都苦着脸，整块的咽下去。
　　突然间，一个人全身上下都湿淋淋的人似在门口绊了一跤，发出“哎哟”一声闷哼，然后又站起来没命似地闯了进来。他满布血丝的眼睛呆滞而迟钝，茫然四下转动着，倚在那雅间外喃喃道：“属下久病初愈，来迟了，实在该死，还望帮主不计前嫌，大人大量，绕过我这条贱命！凌霄来世做牛当马，也不敢稍忘帮主的大恩大德！”这人说着，竟在雅间外恭恭敬敬地跪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子午流星锤”凌霄！韩锦麟平定的面上也不由一惊！
　　凌霄成名二十余年，大小两百余战，无往而不胜！他的目光虽已呆滞，神情也很狼狈，可是他的手上还有“子午流星锤”！
　　只要他手上还有“子午流星锤”，就足以令任何人心寒胆丧。
　　但凌霄手里的“子午流星锤”，正打摆子般不断晃动着，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到地上一样。
　　突然，一个黑影鬼魅般从雅间里闪出，八卦大刀轻轻划过，凌霄手里的“子午流星锤”叮当一声坠地，喉囊里还来不及发出半声闷哼，整个人便似泄了气的皮球般慢慢倒了下去。
　　站在凌霄旁边的黄衫大汉略一招手，几个黄衫大汉快步由门外踏入，抬起凌霄的尸体，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好快的刀！
　　这柄八卦大刀似与其它同种刀又有所不同，刀锋极薄，刀尖更薄，刺进心脏，血还来不及流出，便已捂在了肌肤之下。
　　“追魂刀”燕无病！韩锦麟不由又是一惊！燕无病本是他久违的老朋友，可如今……
　　燕无病收好手里的八卦大刀，才转向雅间内陪笑道：“这人竟敢在大哥您的面前撒野，罪已当杀！”
　　雅间内沉默了很久，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才慢慢道：“他刚才杀的不过是条狗，你们都瞧见了么？”
　　众人怔了怔，才急切地答道：“好像，不，凌霄本来就是有一条狗！这件事情我们大家都知道的。”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道：“若要杀这人，还不如杀那条狗。”
　　燕无病也怔了怔，陪笑道：“大哥说的是，凌霄这人的确也连条狗都不如！”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冷冷道：“你呢？”
　　燕无病又怔了怔道：“我？”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也怔了怔道：“他不如狗，你却连他都不如，狗见了他，也不会夹着尾巴逃走的，但，你却杀了他。”
　　燕无病这次才真的呆住了。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扫了座上的人一眼，道：“你们谁肯和狗拜为兄弟？”
　　大家立刻应声道：“绝不，也绝没有任何人愿意！”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满意地笑了笑，才慢条斯理地转向燕无病道：“连他们都不肯，何况我呢？”他眼睛忽又盯着燕无病，缓缓道：“我看你和刚才你杀了的那条狗倒真是天生的一对难兄难弟，不如就和它结为八拜之交吧！你说这样好不好？我的安排你满不满意？满意的话你就点一下头。”
　　他说出的话，本来就是命令，但这种羞辱，谁又能忍受得了？
　　燕无病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吃吃地道：“你……你……”说到这里，他忽然反手一刀，将自己右手齐腕截根剁了下来。
　　大家哀叹之余，又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燕无病已疼得全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将断手拾了起来，放到方才他称作大哥的人面前，咬着牙道：“慕容帮主，现在你可满意了么？应该满意了！”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神色不变，冷冷道：“你是想以这只手来赎回你的一条贱狗命么？”
　　燕无病强忍剧痛，恭恭敬敬的道：“我……”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终于支持不住，晕厥了过去，慢慢地倒到地上。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也是神色惨然，却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像方才眼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良久后他才冷冷道：“看在他这只断手的份上，让他走吧吧，以后最好莫要让我再见到他！来人，拖出去扔到大街上！”
　　大家仿佛根本已忘了方才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瞧见别的人，更没有瞧一眼被拖走的燕无病，目光茫然转动着。
　　原本坐在燕无病旁边的那个人慢慢地站起来，伸出手，想去抓桌上的酒壶，但手已在发抖，就像他的牙关一样，格格打颤。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冷冷道：“这酒是给人喝的，葛一香，你还不配！”他随手摸出块银子，远远抛在地上，眼里满是讥嘲之色地道：“葛一香，你若要喝酒，自己为什么不去买？”
　　葛一香抬起头，眼神间一片茫然，他慢慢的转过身，又慢慢的坐了下去。银子就在他脚下，他呆呆的瞧着地上的银子，良久良久，终于慢慢的弯下腰，慢慢地将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
　　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他笑的时候，比不笑更残酷。
　　突然间，寒光一闪，一个酒杯闪电般飞来，将这块银子击落，酒杯没有碎，却连着银子，深深地钉入地板中。
　　“万圣帮帮主，‘裂心手’慕容继宏！”韩锦麟逼视着那被燕无病称作大哥的人，脸上绽出那淡淡慵懒微笑，才慢慢道：“光天化日之下，在下还以为是谁那么大胆，在这醉香楼内耀武扬威，慕容帮主果真好大的威风，佩服，佩服，实在佩服得很！”
　　“‘铁骑门主，‘白云剑客’韩锦麟！”慕容继宏冷冷地道。
　　桌上还有好几壶酒，韩锦麟竟真的走过去，倒了一杯，送到葛一香面前，虽然，葛一香并不是他的朋友。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似已渐渐停顿。
　　慕容继宏出奇地竟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瞧着韩锦麟，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看穿一样。
　　这人不算太高，但也绝不算矮，穿的衣服不但很邋遢，还很破旧，两鬓已有了稍许华发，看上去不但很落拓，也很潦倒。
　　慕容继宏眼看着韩锦麟倒酒，又眼看着他将这杯酒送给葛一香，非但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面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慕容继宏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但这次，他的命令在韩锦麟的身上，竟像是忽然间失去了任何作用。
　　酒和酒杯已送到葛一香手里，他痴痴的望着这杯酒，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慢慢的从眼睛里滑落下来，轻轻地滴在酒杯里，就像滴在他的心上一样，他的心跳突然加快，快得要命。
　　葛一香一向只愿流血，从不流泪。但现在，他的泪掉下来了。
　　韩锦麟的眼眶似也已有些湿了，热泪已渐渐盈眶，但嘴角却还是带着那惯有的淡淡慵懒微笑。
　　这微笑，竟仿佛使这死气沉沉的宽敞雅间忽然变得辉煌起来，也有了生机和生气。
　　一个淡淡的微笑，为何会有如此奇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