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慈母毒夫

　　　　　　　　　
　　上元之夜，云破月，花弄影，月破云，影不再，蜡炬摇红。
　　“青天剑客”蒋子敬喝完第三杯酒，慢慢地给坐在对面的田心兰倒了一杯，侧目看了看摇篮中熟睡的孩子，然后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爱妻，仿佛除了面前这两个人外，他的眼里已再容不下这世上其它任何物事一般。
　　月华如练，皎白的光芒透过窗纱，轻柔地渲泄到宁静的茫茫夜色之间，给人一种慵懒、惬意的感觉，春天是不是真的已经来临了？微风轻扬，不时吹来几丝花的馨香，窗纱也在微风间浅摇低晃。
　　一个人，能在象征团圆的日子里，与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共度良宵，实在也是种无法言喻的幸福！
　　田心兰轻启朱唇，慢慢地喝完杯中的酒，一抹酡红突然爬上她娇艳如花的面庞。捕捉到蒋子敬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又不禁低头害羞地笑了笑，然后才问蒋子敬：“相公，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博闻强识的人，但我想问问，你认为天下间最厉害的应该是哪种武器？”
　　“美人！”蒋子敬不假思索地答道。
　　“美人？你说美人才是天下间最厉害的一种武器，这个我不懂！”田心兰满脸疑惑地问道。
　　“是的，你没有听错，美人才是天下间最为厉害的一种武器！”蒋子敬进而解释道：“英雄虽能攻城略地，颠倒乾坤，仗剑天下，啸傲江湖，但‘英雄难过美人关’，始终会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方能成入幕之宾。换句话说，就是美人战胜并俘虏了英雄！就连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刘彻，也难免要作‘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的无奈感叹，更遑论凡夫俗子，山林草莽与菏泽英豪？美人这种得天独厚的的武器，实有种无坚不摧，倾国倾城，颠覆众生的奇异力量！”
　　田心兰似乎已经明白蒋子敬话里的意思，微笑着慢慢点点头，俄而继续问道：“放眼整个江湖，谁又是你真正不想遇上，甚而一想到就会觉得头疼的对手？”
　　“慈母毒夫！”蒋子敬还是不假思索地答道。
　　“慈母毒夫？既为慈母，又何谓‘毒夫’？田心兰不解地问道。
　　蒋子敬稍假思忖，才慢慢解释道：“慈母毒夫并非单指某一人，而是一对夫妇。慈母毒夫，‘慈母’秋茹素，身材修长艳绝，面容姣好，早年人称‘赛观音’，曾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即便与素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曲婉柔相较也不遑稍让。‘毒夫’段紫阳，武功虽高绝无俦，手中一柄‘夺命叉’罕逢敌手，却其貌不扬，丑陋难匹，是个天生的侏儒！”蒋子敬说道“曲婉柔”三个字时，面上不禁又露出了黯然之色。
　　“就是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结成了夫妇？”田心兰茫然不解，面露讶异地问道。她将目光缓缓移向纱窗上皎白的月光，片刻后又不禁轻声感叹：“段紫阳艳福无边，实在是个幸运的人！这辈子他也应该知足了！”
　　“是的！也许冥冥中真有个不知名的造物者，安排那些得到更多的人拿出多得的那部分与得到较少的人共同分享，让得到较少的那部分人不至于失去太多，以达到一种妙不可言的和谐与平衡！由是观之，不单段紫阳艳福无边幸运无俦乃是道理使然，秋茹素无疑也是个幸运的人，因为他们都同时引起了造物者的注意，也得到了造物者的眷顾！所以我相信，他们的结合也必定是造物者的意思，当然还有他们自己本身的爱恋和意愿。”蒋子敬用一种近乎玄理性的言语缓缓解释着，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快慰之色。
　　“我也愿意相信，他们结合后应该一直过得很幸福！”田心兰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的！他们结合后，不但过得非常幸福，还生了一对聪明漂亮的双胞胎儿女，这对可爱的小家伙，不单让他们的幸福增色不少，也为他们整个家庭的愉悦情愫注入了新的活力！”蒋子敬说着，又为自己倒了杯酒，轻轻地送到嘴边，才接着道：“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的幸福之途沾满了阴霾和哀伤，这让人望洋兴叹之余，也难免扼腕叹息，作秦妇之恸。因为就在这对可爱的小家伙出生后不久，段紫阳突然发觉，原本围着他团团打转，对他依恋呵护有加，又言听计从的秋茹素，忽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把一门心事都放在了照看孩子的事情上，对他非但不假辞色，连看上他几眼好像都是一副不耐其烦的样子。再后来，秋茹素竟变得仿佛看都懒得看到他一样，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犹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于是，一种妒忌加愤恨的怪异心理从段紫阳胸间悄然萌生。就在那一年的上元之夜，他竟将自己的两个孩子生生捂死在了襁褓之中，由此，段紫阳就名副其实地背上了一辈子的‘毒夫’之名。”
　　田心兰酡红的俏脸突然变得苍白无血，双手惊惧地抚上面颊，良久后才慢慢道：“秋茹素知道自己的丈夫竟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后，一定伤心至极，绝望透顶了！”
　　“是的！秋茹素实在是个慈祥，又对孩子呵护备至、谨爱有加的好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亡故后，呼天抢地之余，她竟一夜之间愁白了满头青丝！由是她便有了名副其实的‘慈母’之名！”蒋子敬仰首喝尽杯中之物，才缓缓答道。
　　“据说就在段紫阳在东窗事发的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十六那天凌晨，他痛心疾首之余，竟离家逃走了，他逃走，是不是害怕秋茹素伤心欲绝之时，会对他不留情面而痛下杀手？”田心兰抬起酒杯，也喝了杯酒，才慢慢问道。
　　蒋子敬又替田心兰倒了杯酒，叹了口气，才接着答道：“是的！作为一个做母亲的人，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会变得翻脸无情，不讲道理的！但据说段紫阳出逃后不久就回家去了，虽然无颜也不敢与秋茹素见面，却一直在暗中跟踪和关心着秋茹素。作为一个做过丈夫和父亲的人，虽然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也难于面对，却也不能总是逃避，他的这种行为和做法也实在无可厚非。”
　　“那后来秋茹素为何又会对段紫阳选择了原谅，而不是仇杀？”田心兰提起酒瓶，也替蒋子敬倒了杯酒，才继续问道。
　　“据说，秋茹素伤心绝望之后，终于有一天，她竟打算攀上莫愁谷，意欲纵身跳入莫愁谷下的万丈深渊自寻短见以了残生，当然，这一切都逃不开暗中跟来的段紫阳的眼睛。段紫阳痛心忏悔，百般哀求后皆是无效也无果。秋茹素虽怒目射电，悲愤难耐，亦未动手厮杀，却在段紫阳一不留神间真的纵身跳入谷下万丈深渊，段紫阳一见之下，也未加思索，毫不犹豫地随她跳了下去。”蒋子敬慢慢喝着杯中的酒，进而解释道：“谁知莫愁谷下竟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也正是因着谷底湖泊，二人才得以苟全性命，免遭不虞。他夫妻二人自谷底湖中爬出后，劫后余生之感陡然萌生，求死之念立时荡然无存。”蒋子敬放下手中的酒杯，才接着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在一起生活过的两个人，内心深处总是难免有回忆和感情的，即便只是那么一点点。秋茹素看到自己寻短见后段紫阳也不忍独活的样子，又在段紫阳的不断哀告和哭求下，当然只能抛却仇杀之念，选择了原谅，这是情理中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据我所知，‘慈母毒夫’段紫阳秋茹素夫妇，虽因着此事前嫌尽释，却一改往日作风，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上有名的魔头，赫然成了当今天下最炙手可热，价格也是最高的杀手组合。”秋茹素直视着蒋子敬的目光，慢慢询问到。
　　“是的！自那以后，秋茹素不但性情大变，还四处抢夺偷盗别人家的婴孩，开始时还善待有加，视如己出，一旦玩弄厌腻了，就肆意虐杀，甚而是活活烧死，抑或是就地活埋，手段之残忍无道，实是恶毒难当，我见犹泣，已经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孩子夭亡了，别人家的也不应该好活吧！真是咄咄怪事，岂有此理，太岂有此理了，岂有此理之极！”蒋子敬义愤填膺地说着，忍不住提起酒瓶将余下的酒都灌进了喉咙深处。
　　上元夜，云破月，花弄影，月破云，影不再，蜡炬红。
　　韩锦麟看着近处的人群和远方照彻穹窿的灯火，额角的冷汗仍在恣意横流，绝望的念头和死亡的阴影不断重复着闪过脑际。
　　地上，钟未然斑斑的鲜红血迹未冷，也未干。
　　“慈母”秋茹素和“毒夫”段紫阳恶毒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逼视着韩锦麟，就像两只猫正在肆意地围观着爪下待食的老鼠一样。
　　死亡的阴影突又掠过，韩锦麟但觉眼前渐渐变黑，不由慢慢地闭上已稍显浮肿的双眼。
　　微风轻拂，间或漾起几丝寒意，冬去春来间那一抹难于避弃的寒意。
　　遥远的世界里，似乎断断续续传来几声呼唤。
　　那是不是死神的召唤？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