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翻云覆雨

　　　　　　　　　　　　　　　　　　
　　宽敞的厅堂里，古色古香，但最显眼的，还是正堂上那块镌着“铁骑门”三个字的楠木牌匾，还有那副楠木材质的长联：
　　若真英雄必威加四海割分天下终归有志能生秀
　　是大豪杰定气盖八荒名博千秋亦然奋翅向天飞
　　沈定天气定神闲地喝着杯子里的茶，突然解下悬在腰上的剑，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沈毅！”他轻轻呼唤了一声。
　　沈毅弯着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拱着手，从屏风后面大步走了出来，来得真不慢。
　　“七巧童子的毒药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样有效？”沈定天又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问道。
　　“莫说整个黔中苗疆，就算放眼天下，要说使毒的手段，除了七巧童子之外，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个来。”沈毅自信满满地答道。
　　“我听说黔中苗疆还有个叫袁定藩的人，据说也是个使毒的大行家，不知是否真有其事？”沈定天放下手里的茶杯，又问道。
　　“袁定藩不但确有其人，还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叫‘五毒圣手’。除此之外，他还是这七巧童子连绍峰的授业恩师，不过这个人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他一手栽培的好徒弟手上！”沈毅眼里突然绽出一种微妙的光芒，慢慢答道。
　　“既已是五毒，又何称圣手？七巧童子连绍峰既是他的徒弟，又是用什么手段害了袁定藩性命的？”沈定天满脸惊疑地问道。
　　“用的当然也同样是毒药，这也许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毅狠毒的眼里蕴着一种莫可名状的神秘，突然闪过一丝冷寒之色，才缓缓答道。
　　“据说苗疆毒门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但凡徒弟尽得神父真传之后，必然先用自己的独门秘方毒死自己的师傅，还美其名曰‘练手’，不知道这又是否确有其事？”沈定天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之色，才慢慢追问道。
　　“是的，确有其事！”这次沈毅答得很快，也很简单。
　　“上次你用在曲婉柔身上的就是七巧童子的毒？”沈定天转过话题追问道。
　　“是的，所以她还没有挨过一时半刻就全身腐烂而死了！”沈毅说着，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你在我给韩锦麟的那些银票上涂的也是那种毒？”沈定天又急切地问道。
　　“还加了一种，更厉害的一种，也是绝无仅有的一种，‘十香软魂散’！”沈毅补充道。
　　“‘十香软魂散’，这种毒又有什么奇异妙用之处？”沈定天好奇心起，赶忙追问道。
　　“但凡酒鬼，尤其是像韩锦麟那种酒毒深中的人，心肝脾胃早已不复完好，合酒服下必定命殒当场不说，就算手指上随便沾染了一丁半点，也绝活不过半年时光，何况‘十香软魂散’不单能随风扩散，就算穿了十层八层衣裤，也能慢慢透进骨髓底里！”沈毅直了直腰身，才慢慢道。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韩锦麟这次已在劫难逃？”沈定天满意的笑了笑，才慢慢问道。
　　“是，就算大罗金仙降世，也绝对救不了他！”沈毅眼里闪过一丝坚信之色，又慢慢补充道：“即便他功力如何深厚，也一定活不过七个月时光！”说完，他又风一般退向屏风后面。
　　艳阳高照，微风低拂，间或漾起几丝暖意。
　　韩锦麟站在城隍庙廊檐间，遥望着幽远的穹窿，微白的鬓发随风而动，瘦削的额角和空洞的眼眸里，不时透露出几分落寞。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韩锦麟默念着陈拾遗这首《登幽州台歌》，心里想着的却是战国时代深受燕昭王礼遇过的乐毅、郭隗，和受燕太子丹礼遇过的田光，这让他心里也颇觉得有些奇怪！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就连影响了数代文华的伯玉公都难得善终，最后为奸人所迫害，这世上难道就真没有公道可言，毫无正义和道理可讲？
　　韩锦麟喝了口酒，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莫歔欷，莫歔欷，人生就像一场戏。不是有缘岂相聚，聚过还散又何必？”
　　“莫叹息，莫叹息，万物生来有道理。不为浮世千钟粟，但得灵丹十分意。”
　　树荫下，但见一僧一道唱和着慢慢朝城隍庙走来。
　　那老僧身长八尺，慈眉善睐，俨然一尊弥勒大佛。那老道约莫七尺，仙风道骨，恰如老聃临虚再世。
　　韩锦麟郁悒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友善的微笑，又喝了口酒，才慢慢高声道：“难得，难得，实在难得！少林达摩堂铁坚大师和武当解剑池出尘道长竟不远千里来看我这个半死不活的酒鬼，实在难得得很!我这个老朋友是应该倒履相迎呢？还是应该感到受宠若惊，也学那俗人插科说诨，乱打机锋呢？”
　　铁肩大师和出尘道长相视一笑，突然双双跃起，化拳出掌直扑韩锦麟而来。
　　韩锦麟暗道一声“又想玩这套，来得好！”整个人也由城隍庙廊檐间跃起，不退反进，迎上扑来的一僧一道。
　　拳脚相交，但闻破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身来影往间，转眼三人便已堪堪拆出几十百余招。
　　铁坚大师和出尘道长见毫无便宜可沾，对望之下，身形微转，分左右夹攻而来。
　　韩锦麟又道一声“来得好！”，悬空的身体突然拔起，双手化掌为拳，鲲鹏扶抟般急攻而下，左拳疾贯，险险拍上铁坚右肩，右拳箕张成指，直戳出尘后腰。
　　铁坚大师一见之下，一式“双凤贯耳”不避反进，迎上韩锦麟划下的铁拳，半空里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出尘道人横跃而出，肩上拂尘回扫，一式“游龙离海”，生生跳出战圈之外。
　　三人衣襟无风自起，短暂分开后又合战一处。
　　韩锦麟趁回落之际，仰首喝尽壶中的酒，左手再次化拳为掌，直插铁坚大师前胸，右手酒壶闪电般射出，撞向出尘道人手中拂尘。
　　铁坚大师微一错愕，一式“铁索未寒”直击而出。
　　出尘道长一愣之下，手中拂尘轻扬，一式“丹凤朝阳”缓缓攻向撞来的酒壶。
　　长空里一声电闪雷鸣般的爆响过后，一切又归于平定。
　　铁坚大师堪堪退了三步，才拿桩站稳。
　　出尘道长手中拂尘丝绦根根断裂，柳絮扬花般随风飘落。
　　出尘道人突然飞起一脚，将犹在半空旋转回环的酒壶踢得粉碎。嘴里还喃喃不休着道：“破酒壶，竟敢打散贫道费了三天三夜才做成的冰蝉软丝拂尘，贫道收拾不了你的主人么也就罢了，还收拾不了你这泥陶俗物？
　　铁坚大师高唱一声佛号，双手合什道：“数月不见，韩施主功力更上层楼，老衲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老友切磋，本无胜负之说，大师客气了！况胜负未决，大师又过谦了！”韩锦麟拱手回礼，才转而道：“同是修道之人，铁坚大师‘德高望重’这四个字，实是当之无愧。不过，比武较技，兵器难免有所伤损，有些人么，只怕就难当道长之名了！交手已毕，竟打坏了韩某了酒壶，可惜，可惜，实在可惜得很！”
　　韩锦麟连说了几个可惜，也不知是在可惜他的酒壶呢，还是在可惜其它什么劳什子。说毕，他竟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出尘道人也不由老脸微红，才放声大笑着问道：“难道施主就只有这么一个酒壶不成？”
　　宽敞的厅堂，古色古香。
　　沈毅突然从屏风后转出来，凑近沈定天耳边轻声说着话，面上很快绽出兴奋难以的笑容。
　　沈定天微一沉吟，面上立即也绽出那种兴奋难以的笑容，片刻后才急切地问道：“少林铁坚和武当出尘真的收到了你假传的书信？”
　　“绝不会有错，我看过韩锦麟的笔迹，模仿他人笔墨，是除了剑法外我的另一嗜好和特长。”沈毅缓缓答道。
　　“他们真的已经动过手了？
　　“是，而且就在今日午时！”
　　“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沈定天追问道。
　　“少林铁坚和武当出尘虽都是得道高人，他们不但是韩锦麟的老朋友，更是他的知己，比武较技，又是他们见面打招呼的旧习惯，这次当然也绝不会例外。”沈毅稍作沉吟，才补充道：“一旦动起手来，三方都必定全力以赴，体力活动剧烈之下，韩锦麟必然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十香软魂散’的药力也自然而然会加快！”
　　“好，好，好！你实在是个够狡诈也够阴险的人，有你相助，又何愁大事不能成？”沈定天敲了敲桌子，连说了几个好，才站起来拍着沈毅的肩膀道：“幸好你不是我的对手，也不是我的敌人!”
　　沈毅双颊也不禁微红，旋即又接着道：“如果我估计无误的话，十日之内，还将有众多高手出面挑战韩锦麟，其中几个人还会想方设法要他的命！”
　　轻柔的烛光在昏暗间缓慢跃动。
　　微弱的烛光下，三具长影触膝为欢，秉烛夜谈。
　　韩锦麟喝了口酒，将目光移向窗外暗黑的长空。
　　长空宁静得像一汪春水，春水在无声无息间曳漾。
　　间或漾起朵朵涟漪，幽远，哀怨，孤独，寂寞，深长。
　　涟漪又在迷茫里失去方向，卑微，细小，呜咽，轻叹，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