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逝者如斯
作品名称:铁骑英雄传 作者:小李探花 发布时间:2013-05-30 20:28:19 字数:3903
白衣少年见“黑白双剑”垂头丧气转身欲去,一颗心也轻松了许多,他并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也决不屑与任何人刀戈相向。惹事终会生非,这道理他懂。
王大老板慢慢从柜台旁的桌子下爬出来,原本惨白如丧尸般的一张脸上,很快就堆满了惯有的职业性微笑,旁边的伙计识趣却又不乏讨好之意地伸出双手为他拍了拍身上本就没有沾染到的尘土之后,他才插科打诨般拱手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成纪李家大少爷,果真身手不凡,却不知又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到我这醉香楼来的?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王掌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李傲天的脾气?这些狗屁倒灶的话你就留着跟别人说去吧!不过一想到你新到货的“茅台大曲”,我肚子里的酒虫就忍不住要往外冒了。这大冬天的,即便有风,也只会是些令人恼烦的寒风冷风。”这白衣少年李傲天话一说完,也不理会别人怎么看,竟独个哈哈大笑了起来。
韩锦麟心里暗忖,这位小兄弟真是口不择言,令人恼烦的寒风冷风,岂非把黑白双剑都骂进去了,这无异于当众扇他俩人的耳光。看来你这小兄弟的麻烦很快就要来了。
王大老板说完“稍候,稍候”这四个字后,竟真的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进了柜台后面的储藏屋。
“黑白双剑”从韩锦麟所坐的桌子旁缓缓走过,禁不住满含怨毒地狠狠瞪了他几眼,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的每一寸身体发肤都看穿一般。如果他们每道目光里都含着一把剑的话,韩锦麟至少已经死完三五百次了。
韩锦麟却似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好像“黑白双剑”看的是一件很普通的物事,根本不是他这个人一样。何况他自信自己也不是个十分难看的男人,让别人多看几眼、多瞪几次,既不会少了几两肉,也绝不会断了几根头发,至少还能够加深点印象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李傲天转身看着眼前这仙子般娇娃的同时,不禁缓缓道:“既然方才那位仁兄已经请姑娘你吃过了饭,姑娘又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不请人家过来喝杯酒?”
袁珺璧微笑着点点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少女的娇羞和矜持。这俏模样下的娇笑直若仙姬谪尘,春风拂地,星辉落原,直看得李傲天不由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忙转移目光遮掩这一时的失态。
“白剑”风犹寒即将跨出楼门口处门限的一霎,原本和他相距数尺的“黑剑”风犹冷迅疾转身,如纸鸢般腾起的同时,背上黝黑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刺出。
就在黝黑的剑尖离李傲天背脊处不足一尺之距的当儿,黑剑高大雄阔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退摔落,长剑“哐啷”落地。
但见“黑剑”风犹冷双手紧捂胸膛心脏处,鲜血由指缝间涌泉般标出,喉咙里“格格”作响,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一双凸出的眼珠怨毒地反瞪着身后韩锦麟的同时,眸子里的华彩转瞬就失去了原有的光辉。血液停止流动,身躯也缓缓变冷,死神的召唤已经莅临。
韩锦麟桌上的酒杯已不在它本该在的地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了无踪迹。
没有人看清这迅捷无论的出手一击,也没有人了解这出手一击的威力。打死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小巧的瓷杯竟能绕过一具雄阔的躯体,不偏不倚的射入这具躯体的心脏深处。
李傲天转身一望,面上满是讶异不信之色,暗叹方才这一走神真是好险,差点命殒当场。但略一思忖,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旋即又回复了那种潇洒不俗的优雅形象。
“你们杀了他,你们竟真的杀了他,明明答应让我们走的,又出尔反尔杀了他。韩锦麟,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凡是得罪过你和“铁骑门”的人,你是一个也绝不肯放过的,也从没一个有好下场!沈定天不是你八拜之交的兄弟吗?他不但抢了你的‘门主’之位,还夺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妻子曲婉柔,有本事的话,你韩大掌门、白云大剑客为什么不杀了他?是不是当惯了缩头乌龟,就只会欺负我们这些籍籍无名的武林末学了?”风犹寒扯乱头上束发,地狱恶鬼般一个箭步跨到乃弟尸身旁。一轮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后,竟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叨唠些什么。
韩锦麟提起酒壶狠狠灌了几口,剧烈的咳嗽过后,嘴角又溢出了惯有的血丝,双颊上亦凸现出了一种病态的殷红。幽深的眸子里,红筋丝丝凸显,痛苦的面容上满是落寞。
“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好一记‘归去来兮’,浮光掠影便惩奸除恶。好一个‘白云剑客’韩锦麟,四海纵横,千里不留名。”李傲天手舞足蹈地说着,竟三步作两步跨到韩锦麟桌前。
“李兄过誉了!”韩锦麟拱手作礼道。他的话总是那么简单,也那么直接。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往事既已不堪回首,又何须回首?逃避,终归不是面对的道理。”李傲天见韩锦麟一听之下面上的痛苦之色更盛,忙转移话题道:“这里的后事自有人来处理,韩兄倘不介怀,可否稍移辇步,让李某微尽地主之谊,不敢说聊谢方才救命之恩,共谋一醉岂非也是快事一件?”李傲天说完,竟攀上韩锦麟的臂弯,也不管韩锦麟是否同意,抱起熟睡中的小乞丐便大步往外走去。还不忘回头看了看傻愣着的袁珺璧:“袁姑娘,不介意作陪吧?”
韩锦麟略一沉吟:“李兄豪气干云,韩某倘再推阻,便显得矫揉造作小家子气了,恭敬不如从命,李兄前方带路便是,搅扰之处还企海涵!”
远远传来李傲天的狂笑和叫嚷声:“王大掌柜,烦请送五十斤你新进的“茅台大曲”到兰桂坊,价钱双倍奉上!”
也许是储藏屋里的气氛太过沉闷,直待整个醉香楼又回复了旧貌后,王大老板也不管李傲天能不能听见,才遥应着冲了出来。一旁知情识趣的伙计忙不迭地给他拍了几十下胸口,他才缓过气来做了几个深得不能再深的深呼吸,所以他整个人看上起一下子又轻松了许多,也精神了不少。
兰桂坊的名气虽不如醉香楼那么大,却也小不了多少。有人甚至曾说,兰桂坊本就是整个成纪山城里唯一能与醉香楼齐驱并驾的一方好去处。在小乞丐看来,这话太假,简直假到家了。醉香楼根本无法与兰桂坊相比拟,至少醉香楼的档次就低了三六九等。所以小乞丐的眼睛总是在到处游走着,好像打算把这间酒楼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里里外外都要看穿一样。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个好奇的人。
韩锦麟在看着李傲天,李傲天也在看着韩锦麟,素未谋面,初次相见,看上去他们却恰如久违了的故人一般。“相见恨晚”这四个字似乎已经难于满足形容这种感情的需要,所以,他们都一直保持着这种沉默,仿佛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上半句话一样。
人和人,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岂非也正如这世事一般的奇妙?简直奇妙极了!
萧无涯隔窗眺视着远方,袁珺璧却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小乞丐,和小乞丐那破烂不堪的衣衫。不得不说,她也实在是个好奇的人
“袁姐姐,你盯着我干嘛?不怕晚上做噩梦么?”小乞丐说完,还不忘撑着眼皮向袁珺璧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于是,原本沉默的五个人都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的话说得太多,酒也喝得不少,五个人,五十斤陈了年的“茅台大曲”,又岂能不醉?不醉,才是怪事一件。
刺骨的寒风狂拂着大地,不时卷起几朵零落的雪绒。
孱弱的老马轻踏着冰花缓缓驰行,间或发出几记刺耳的破冰声响,这声响,在这样暗黑的深夜里听来,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但这每一记轻踏,却又似都踏在了断肠人的心坎里一样。
灰暗的烛光透过车厢,轻柔地洒向雪地间,却无法照彻这片广袤的天地。
小乞丐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衫,像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浮肿的面上虽淤痕未褪,却已稍显红润,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原本瘸了的右腿,虽无法痊愈,但将养数日,行动却是必定无妨。他相信,那种受尽白眼、衣食无作,像野狗一样流亡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他不但记起了自己的名字——邵飘萍,也试图遗忘那些不堪回首的凄惨旧事,和早死的父母,他不再是孤苦无依的流浪儿,也绝不会有人再叫他作小乞丐。因为,他不但突然间多了个疼他爱他的师傅,还将有个让他安定下来读书习武的真正的家。
曾几何时,家对他来说,是个多么陌生的字眼,就像父母那远逝的朦胧背影一样!现在,这背影虽然更加朦胧并渐至模糊,家的图样却在邵飘萍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有些事情,决不能轻易忘掉,但有的事情,必须学会去遗忘。”
“不要记恨那些曾厌恶憎恨你并给你带来痛苦和不幸的人,是他们让你真正懂得了人生,和人生的真谛,所以你才学会了成长。”
“理解别人,用宽大的心怀去包容别人,在别人得到你的理解和包容的同时,你也会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包容。”
“大爱无疆,爱天爱地爱人,学会去爱,只要有爱,你就会发现,其实每个角落里都充满了真情和温暖!”
这是韩锦麟对他说的最后四句话,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名动天下的“白云剑客”。邵飘萍知道,也许现在自己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四句话的真正涵义,但他绝对相信,终其一生,每个字他都不会也无法遗忘,一定。
想着想着,邵飘萍竟躺在这宽大的车厢里,沉沉睡去,稚嫩的脸上,仍洋溢着淡淡的辉光,和恬美的微笑!
李傲天和袁珺璧头枕肘间,醉了,也睡了。
萧无涯仍精赤上身,迎着冷风,间或有几片冰冷的雪朵落在他粗壮的肩臂上,似也浑然未觉。他无精打采地喝着酒,只任车马颙颙而行。雪光映照下,他面上的痛苦之色显得更加浓郁:“少爷,不,掌门,我知道,你让我和他们一起离开,是不想我受牵连、卷入无休止的征战杀伐里。难道你忘了,我也是‘铁骑门’的一份子,是你虔诚的仆人,也是你忠实的朋友和兄弟了么?没有我在你的身边照顾你,陪你喝酒,你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你心里装着的都是别人,总是在为别人着想,却从不在意自己的境遇和痛苦!”萧无涯忖思着,不禁狠狠地往喉囊里灌了口酒,长长地叹了口气。
韩锦麟站在风雪里,仰望着辽远的穹窿,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辽远的穹窿里,似乎隐约可见点点微光。他突然想起了李傲天,这个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知交好友,也想起了这个人说过的话:“往事既已不堪回首,又何须回首?逃避,终归不是面对的道理。”
远方的微光划破天际,绽出了它在这个季节不应有的华彩。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星月是不是快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