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两个人许久没有再说过什么话。
　　他只是耐心地，一粒粒剥着果皮。有开心果，大楱子，还有麻烦的瓜子。
　　她只是，慢慢吃着他剥出来的果仁。
　　梅朱政喜欢把很多瓜子仁一起倒进嘴里，那样更香。
　　然而宋韦池抬头，饱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那样深深的一次凝视。“她从前也喜欢这样。”
　　梅朱政就无语了。
　　觉得，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坐在这里。还有另外的一个女人。
　　纵然那女人是无形的，只是一个影子，甚至连影子都不是。
　　然而她的影响，仍旧无处不在。
　　她没有把他带走。然而她带走了宋韦池的大部分心，和他大部分的爱。
　　难怪他会说：“我的爱很廉价。但是断货了。”
　　梅朱政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其实一点也不突然，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寂宇的短信。只不过，在她和宋韦池两个人安静的氛围内出现，就仿佛手机一直埋伏在那里，此刻突然提醒她，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她自然看了一下，在这种时候，不看手机，反而不好。还是她早已耳熟能详的那句：“在做什么？”
　　回了一句：“和朋友在外面。”
　　她基本上不对寂宇撒谎。
　　接着把手机静音了。
　　而这种时候，宋韦池的手机，也突然响起来。
　　听到他接电话时，用的是她熟悉的那句：“why？”
　　那个字句很熟悉，那个语气也很熟悉。每次他打给梅朱政时，第一句话，都是这句。
　　即使他在她身边，还是一个初识的人。然而因为之前的那些接触，仿佛已经熟识多年。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的吧。后来，再听到有人接电话时，第一句不说：“喂”，而是用“why？”
　　她也会有一瞬间的失神。
　　没有人知道，你会因为一个细节，想起什么。
　　她知道电话那端是一个女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女朋友。虽然他的语气，并没有变得温柔。相反，只听了几句，就回了一句生硬的：“随便你。”没有听对方说完，就把手机挂断了。
　　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梅朱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有。”宋韦池摇摇头，有点虚弱：“她说要和我分手。”
　　梅朱政不由望着他想，如果她不要你，我接收你吧。
　　可是她明白，如果不是女友主动放弃，他是不会放弃那个女人的。因为父亲教过他，做人要负责任。做人要有始有终。做人要信守诺言。
　　而她对他说的是：“有什么事情，两个人好好沟通吧。”
　　有些时候，我们只能说这些道貌岸然，貌似绝对正确的话。这些话并非内心真正所想。如果你能倾听到一个人的心声的话，一定会发现，他的内心有很多有趣的想法。尤其是像梅朱政这样的女人，总是说着乏味的话，因为她太会掩饰真实的内心世界，不会直接倾诉自己的心声。
　　“你不了解。”宋韦池也没有想多说的意思。只是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心情了。
　　“要不回去吧。”梅朱政通常是愿意去体贴对方心境的。尽管很多时候，可能适得其反，可能对方并不需要这种体贴。
　　宋韦池就先注意看了她一下：“累了？”
　　梅朱政点点头。虽然她一点也不累。只是觉得，他似乎需要休息了。
　　她只是觉得，他可能没有心思再在冷饮厅呆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宋韦池的话也不多。不像来时那样活跃。
　　几个小时的接触，梅朱政看他的心情已经不一样。
　　他的格子衬衫，那种棉布的质感，看上去舒服而熨贴。
　　他白暂的皮肤，他的年轻，他的清朗，他淡淡的疲倦和忧郁……
　　都让她油然而生一种感觉，如果这个男孩是她的男朋友就好了。
　　宋韦池送梅朱政到楼门口。
　　她回头望着他：“你可以回家休息一会儿了。”
　　宋韦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来：“我不放心，还是送你到楼上吧。”
　　梅朱政婉拒。“感觉你有点累。”
　　他坚持要送她上楼：“没事。”
　　她只好继续向上走。实际上，她很不习惯走在前面。可能是从小没有安全感，而人的背后是最薄弱的。
　　有人走在身后，会没有安全感。觉得把自己脆弱的地方暴露出来。
　　没有防范。
　　不过，在宋韦池身边，还好。她只是会想到，自己的背影是否漂亮。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背影是什么样子。只有走在你身后，又会留意你的人，才看得到。
　　不知道别的女人，是否会像她一样，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总是习惯跟在男人的身后。
　　结果爬到六楼，他很疲惫的样子。
　　梅朱政回头看着宋韦池：“你到家早点休息啊。”
　　能感觉到，他不太想离开她。有想去她家呆一会的想法。只是站立在那里，仍旧是欲言又止。“可以进去吗？”
　　她一时不忍，让他进屋缓一下。
　　梅朱政的家，基本上没有异性进来过。
　　母亲说，她的家阴气太重。
　　现在只有她和一个室友，各自住在不同的房间。近来她休息不好，不太喜欢有那么多的人。仿佛年纪大了，越来越爱清净了。
　　进到她自己的屋子，梅朱政先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室内。还好，有的地方有点凌乱，但不脏。
　　每天都整理房间的。
　　即使是她在意的男孩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房间也并不让她觉得丢脸。
　　只是有点简单。房子和主人一样，有种过客的气氛。没有精心设计之处。
　　连窗帘，都不够好。不够温馨。不够精致。不够特别，不够风花雪月。
　　很多人看过她的外表，都以为她会是注重生活细节的女人。并不知道，她很务实，没有在自己的生活里，流露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讲究情调。
　　“很象大学时的寝室。”宋韦池评价道。“尤其是这几张床。”
　　“从前招过一些室友来住。现在嫌吵了。只想安静点，能够休息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校园了。毕业以后才知道，学校是一个离开后，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也没有很久吧？”梅朱政笑他语气里的沧桑：“你才毕业几年啊。”
　　“似乎很远的事情了。”
　　“能回去，只是那里不再属于你，已经有新的学生了，是吗。佛家说，过去是一场虚幻，过去的一切，都是空的。”“我也不太喜欢这样的说法。因为这就意味着，她是空的。可是她不是啊。她来过。”
　　何止是来过呢？分明是令他刻骨铭心地爱过。
　　梅朱政想起冰箱里有西瓜，想切给他吃。
　　“刚吃完晚饭，又吃过甜点，现在很饱啊。不过掌柜，你貌似不会照顾人啊。其实，我不喜欢吃西瓜。而她非常喜欢吃西瓜。有时她故意装做很好吃的样子，我就会笑她：‘吃个西瓜至于那么享受的表情么？’她就瞪我。她说不过人的时候，开始时是瞪你，后来干脆就直接动手了。最气人的是，打起来很有手感。”
　　一个精灵可爱的女孩，跃然而生。梅朱政顿时觉得，这女孩仿佛昨天还和宋韦池见过面，而不是一个已经去世五年的人。她还如此真切地活在宋韦池的心里。而不仅仅是记忆里。
　　梅朱政不知道说什么，唯有倾听。
　　宋韦池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仿佛说了太多，又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这种男人，在古代应该叫鳏夫。她就是我的前妻。像你有前夫一样。”
　　“我想过自己可能会扮演很多角色，不过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人的前妻。但是我和你不同。我习惯忘记，既然过去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不会带着它们一起上路。”
　　“小飞鱼，你很绝情，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忘记我。或者，根本就不会记得我。”
　　让他这样一说，梅朱政是有反应的，不由探询地望了他一眼。难道，她记得或不记得，他会在乎？
　　宋韦池望着她，没有笑：“别以为人人和你一样，对什么都假装不在乎。”
　　梅朱政无语了。她不想再进行这种讨论。仿佛很脱离实际的生活。比起这种对话，她更愿意和他聊聊，明天的天气如何，会不会下雨？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梅朱政问，一边走过他身边，想为他倒一杯水。
　　“都说过照顾人这种事，你不擅长了。而我也不渴。其实只是有点热，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热。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开窗的原因。”
　　梅朱政去打开窗。觉得自己真是粗心大意，都没有注意到他额头沁出的汗珠。
　　“也可能和空气没什么关系，我有一点点的紧张。”宋韦池承认这件事时，有点老老实实的神情。
　　梅朱政却无辜地不解道：“紧张什么？”
　　“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宋韦池有些无奈了，“掌柜，你不像那么迟钝的人啊。”
　　梅朱政也觉得红晕上脸，感觉到他的“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