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铁和梅朱政还在循规蹈矩地相处着。有一天晚上，他带她去看他买的新房。位置有点偏，在城西。
　　 林铁：“咱俩单位离得远，不可能离两个人都近。只能选择一头了。所以我挑的是离你单位近的地方。”
　　 梅朱政听完自然有一点感动：“那你呢？从这去上班，可够远的。”
　　 “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啊。或者坐公共汽车，或者骑车。我怎么都好说，你身体不好，可禁不起天天折腾。”
　　 梅朱政没有再说话。其实她已经习惯了他事事为她考虑。而他的这些行动，都是真真实实的，并没有故意去煽情的成分。
　　 只是，她对和他的婚姻尚无期待，也没有觉得这个新房与自己有什么联系。虽然在林铁的蓝图里，这里将来是一定与她有关系的。
　　 楼房还没有完全交工。夜幕之下，远远看去，是旧大的阴影。
　　 梅朱政：“看着象一个噩梦。”她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个噩梦。
　　 林铁领她走进去。她很抗拒，说不出那里哪不对。可是浑身汗毛直竖。
　　 难道，用迷信的说法，是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还是因为楼还没有完全盖好的缘故？走到里面，还不是成形的楼道，只有楼梯阶，两边的设施都还没有安装。
　　 让她想到地震之后的废墟，仿佛随时还会在余震中倒下。
　　 然而林铁是欢欣的。即使他只是用平时的步调走着，他的欢欣也无声地流露出来。
　　 那是一种气氛，可以感受得到。
　　 他领她走到三楼，进到其中一间：“这就是咱们未来的新房了。”同样没有燃起梅朱政多少的热情。她不喜欢关注这些东西。是对他们共同的家没有概念，还是因为本性里不喜欢操心？
　　 从小，母亲就教育她，女孩子不要管太多家里的事情。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母亲一直觉得，爱张罗，爱费心的孩子没有福气。
　　 梅朱政也一直不过问家里的事务，反正有爸爸和妈妈在管理，有父母可以去依靠。
　　 她也希望，在未来的家庭里，有丈夫可以去依靠。
　　 林铁从兜里掏出一把软尺，开始量房间的尺寸。
　　 他已经开始在为他们的未来而费心。
　　 梅朱政却只有一种想尽快逃离这里的感觉。
　　 却也忍耐着，不想让林铁看出来，打消林铁的积极性。
　　 林铁：“我想在这打个柜，放我们的衣服。这个房间可以做客房，将来有了孩子，可以改成育儿室。这个房间是厨房，不过我估计，到时候在这里干活的肯定是我，你又不会做什么……”
　　 她随着林铁，去看那些还空荡荡的毛坯房，想象不出他描绘的那些场景。
　　 然而他的笑容感染了她。她觉得林铁似乎很爱她的样子，很爱那个有她存在的未来。
　　 “不过有些冷了。”梅朱政瑟缩了一下。
　　 林铁自然象电影里的男人一样，把外套脱下来，又裹在她身上。把她裹得里一层外一层。握住她的手：“宝贝，那回家吧。”他握住她的手，一起向外走。
　　 梅朱政又一次觉出，林铁走路不太稳定，仿佛一跌一撞。有些摇晃。
　　 他又拉着她的手摇着，把她摇得有些晕眩。
　　 第二天一下班，林铁又带她回林家吃饭。
　　 梅朱政又花了很多时间，听林母倾诉。老太太的讲话欲望极其强烈，梅朱政也插不上话。另外，林母的那些过时的话题，她也不感兴趣。自然也不想对林母谈一些林母听不懂的事情。
　　 又吃了那种放了很多糖的鸡肉。不吃也不行，林铁喜欢吃，就以为她也应该喜欢，一个劲往她碗里夹。
　　 上次回去，她一直胃疼。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作用。是身体排斥，还是她心里抗拒？
　　 吃完饭，她自然是抢着要去洗碗的。
　　 林母不许。但梅朱政也没有走开，一直陪她说话。帮忙用清水再投一遍碗筷。
　　 林母又用那种专业的语气，开始絮叨：“现在的洗洁精、洗衣粉什么的，都对身体有毒。所以我从来不用它们洗碗，都用碱。毕竟碱是食用的，可以用来蒸馒头的，自然用了不会对人身体不好……”
　　 梅朱政通常会回答：“恩。”
　　 林母：“以后你和小铁也用碱洗碗吧，到时候我给你们拿去一些碱。”梅朱政：“……”
　　 她是真的无语了。
　　 饭后，林母象献宝一样，领她到后屋，给她看两个樟木箱子：“这都是我在第一百货商店上班时，存下的。别看这些年，我没攒下什么钱，可置办下不少东西呢。这箱子好啊，用来放东西，不生虫子。”问题是，现在还有人用那种箱子么？家家不是打吊柜吗？也可以买现成的衣柜，谁家没事摆几个箱子啊？
　　 林母又打开箱子，拿出一些布匹给梅朱政看。她一匹匹的打开：“看，这个花样素净吧，当时我一眼就相中了，到时候给你们做窗帘吧……”梅朱政又晕了。现在谁家窗帘不是现买啊。外面有的是漂亮的样子。而林母展示给她看的，早已经过时八百年了，就象梅朱政小时候，家里用来盖电视的那种电视罩一样，有那种年代印记的图案和花纹。
　　 她真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崭新的这种花布。
　　 林母一边还很会整事儿：“当时你大哥结婚，我都没舍得给他用。这些宝贝啊，我都是留着给我们家小铁的。”林铁就在旁边露出了老儿子特有的那种撒娇笑容，象正在向母亲摇晃尾巴的小狗一样。
　　 梅朱政心里想，是你不给你大儿子啊，还是你大儿子不要？
　　 现在谁肯用这样的东西啊，同事好友去看新房时，还不被她们笑死？林铁在旁边补充：“我妈啊，有什么都不舍得自己用，非要留给我。”林母就打了儿子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呵呵笑了。
　　 母慈子孝。
　　 梅朱政不好说什么。但一直没什么反应。没有象往常一样，尽量给对方认可。
　　 林母也多少看出她不感兴趣了。“你要是有你的想法，到时再买你喜欢的。”一边讪讪地往回收布料。有力无力的样子。很像受了伤害。
　　 梅朱政不忍心了：“其实挺漂亮的……”她违心地赞美道：“现在都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布了，质量一看就不错。”林母顿时又兴奋起来：“你看，这还有被罩和床单。你看这被罩的颜色，鲜艳吧？多亮堂！就适合结婚用！”
　　 她又开始献宝。
　　 梅朱政看了一眼林铁，他又恢复到在母亲面前那副完全不用大脑的白痴状态，他的表情只说明了一个观点：我妈说的都对。我妈做的全是正确的。
　　 她也没有办法和他做正常的讨论。也只能没事时和女伴们抱怨上几句了。估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理解她的无奈感受的。
　　韩露回家后三天内，吴涵表现还可以。
　　看得出来，他是想有所改变。在她做饭时，也想过来帮帮忙。只是，他不是来干活的，是来添乱的。
　　韩露正好好的切着菜，他帮忙灌个开水，都能洒一地水。女儿小雪从旁边一经过，地上立刻多了几个脚印。偏偏小雪见到父母又合好，自己又变成可以撒娇的小公主，还蹦蹦跳跳的经过。顿时差点滑倒。
　　 韩露扔下手中的菜，扶了女儿一把。小雪都六岁了，在母亲面前，还象个娇纵的孩子，顿时嘴巴一歪，就放声要哭。
　　 吴涵当时一声断喝：“憋回去！”
　　 韩露护子心切，当时就怒了，声音也高八度了：“有你这么当爸的吗？明明是你连个水都灌不好，要是不弄成这样，小雪能摔跤吗？还不让她哭，那样压抑着不得憋出病来？”
　　 小雪一听母亲象往常一样无原则偏向自己，顿时哭得惊天动地。
　　 吴涵当时就打了小雪一巴掌。
　　 小雪哭声更响。
　　 吴涵也异常恼怒：“都是你惯的，这孩子谁都管不了了！一点事不懂！这样下去，有你受罪的那天！”
　　 韩露把女儿搂在怀里，心疼得够呛，“你天天尽到当父亲的责任了吗？就知道整天玩游戏，有什么权利这样说女儿？你了解小雪吗？”吴涵：“好！拿我好心当驴肝肺！我玩游戏怎么了，至少游戏不和我吵，不和我闹！”
　　 他转身又进了微机室，打开了电脑。还“砰”的一声巨响，关上了门。
　　韩露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很想象女儿一样放声痛哭。可惜她已经是成年人，失去了这样大哭特哭的权利。再说，即使她这样哭，又有谁来怜惜？
　　　　 她饭也不做了，回到卧室穿好衣服，又给女儿也换上外套，带着小雪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