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志》第八章

　　 离婚第二十八天的时候，韩露终于接到了吴涵第一个电话。
　　 当时她正在单位上班。看着手机屏幕上，他的手机号码，心居然狂跳起来。
　　 忍耐住，让手机多响了几声，才去接。
　　 一接通，韩露居然不知道第一句话说什么。
　　 那端也不出声。
　　 到底是韩露忍不住，长久以来的怨愤涌上心头：“喂，你到底什么事。”
　　 和她的冷淡很不同，吴涵的声音居然有点久违了的温柔：“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你不是我孩子的妈吗。”
　　 这的确是一个永远也断不了的联系。她永远都是他孩子的妈妈。“小雪怎么了？”韩露着急了。虽说地球离了谁都照转，可是缺少了母爱的孩子，总是令人担心的。
　　 “没怎么。她就是想你。嗯……晚上你有时间吗？”
　　 韩露不想说自己有时间，她现在几乎天天晚上都有时间：“你到底什么事。”不知不觉间，她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了。
　　 “出来吃个饭吧，我们也需要好好谈谈了。”
　　 吴涵用的是“我们”。韩露很想说，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可是鬼使神差，她居然温柔同意道：“好。”
　　 “那下了班我给你打电话。”
　　 挂了手机，她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脸上也开始发烧，升起莫名其妙的红晕。
　　 同事都看出她的不对劲。一向迟钝的金静都很警觉：“谁给你打的电话？是不是吴涵找你？”
　　 “他说他要和我谈谈。有什么好谈的？”
　　 金静高兴地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很好啊，和他好好谈谈吧。”
　　 主任在旁边说：“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谈的？”他还不知道韩露离了婚。事实上，朝露只和少数的几个人提起过。
　　 不过主任也发觉了韩露最近有些不对劲。比如，她不着急下班了，说她老婆婆最近在接小雪。问题是，谁不知道她婆婆好玩，爱打麻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金静和韩露奇怪的表情，自然有点好奇心，但是也没有发问。可能是小两口又吵架了吧。做为一个男人，心里即使八卦着，也要隐藏起来的。
　　 他绝对想象不到，韩露居然会离婚。离婚这样的字眼，和韩露是联系不起来的。毕竟他们办公室里，都是认真生活的女人。
　　 能想到其他人离婚，可是想象不到身边人会离婚。
　　 已经接近于下班的时间，韩露如坐针毡。没有需要，就去了次卫生间。每次洗完手，总是不自觉地照一下卫生间的镜子。她发现人好不好看，有时和光线有关。比如卫生间的镜子面朝西，光线充足，总是显得人皮肤光泽。看完后，会对自己很有自信。
　　 而办公室有一面镜子，放在南面，阳光最强烈的地方。能把脸上所有的缺点都暴露无遗。比如黑头、偶尔冒出来的一颗痘痘，眼睛下面的毛孔粗大……随着年龄增长，看自己的脸，就象大夫在看问题肌肤。总是会看出许多毛病。
　　 而年少时，却是一览无遗的光洁。
　　 韩露懒得看办公室的镜子。每次看完，心里都有怨意。觉得是吴涵把自己从一个清纯少女，催残成了家庭妇女。
　　 什么事情也做不进去。索性上QQ。
　　 只是挂在QQ上，也没有人和她说话。
　　 她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可还是主动搜索，想加一个好友。
　　 或许，不是婚姻的问题，是她的生活方式有问题。她早就应该改变一下了。
　　 离开丈夫和子女，居然找不到真正的自己。
　　 把自己的网名改成：晨曦含露。
　　 在那些在线的陌生网名里，开始寻找。
　　 看了几页，目光终于停留在一个名字上：泪染琉璃。
　　 斑驳、复杂、忧伤……似乎是一个有故事的名字。
　　 顺利地加到他。看了看资料，似乎比她大上几岁。
　　 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没什么。”
　　 “觉得你似乎经历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对方发了一个调皮的笑的表情：“我倒是觉得，你似乎正在经历不开心的事情呢。所以才会觉得别人有这种情绪。”
　　 不会吧？事实上，是她里很烦，正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已经看过几次时间了。并且暗暗下定决心，等吴涵打电话过来时，她就说自己忙，一定让他多等一会，再出去。
　　 泪染琉璃：“我很喜欢你的名字啊，真是清新。你一定和名字一样漂亮吧？”这话似乎很老套。可能经常上网的小女孩都会嘲笑琉璃几句，还用这么老土的话，恭维女人。可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夸过韩露漂亮了。似乎，只在多年前恋爱的时候，吴涵说过那些肉麻的情话。从那以后，她被贴上已婚的标签，自己的丈夫不夸，甚至懒得看她。更没有其他的异性注视自己。
　　 韩露：“呵呵。你猜呢。”
　　 “清晨的第一滴露珠，自然是最动人的。”
　　 韩露的嘴角弯了起来。他居然能明白，她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虽然字面的意思显而易见。可她还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轻易读懂她的心思。
　　 她的心思并不难猜，可是已经许久没有人猜过。
　　 原来，她一直象植物一样饥渴着，渴望着别人的认可和赞许。
　　 可是，在母亲那里，她得到的只有苛求。她一直觉得，母亲看不上她的很多方面，还会说：“我怎么有这么个姑娘呢。做事一点不像我。”丈夫那里自不必说。婆婆对她也不满意，似乎她还没有把百分之百的精力和心思奉献给吴家。或许是，他们一家人，觉得她虽然在付出，可是一边干活一边在抱怨，不是心甘情愿的，就抵消了一部分她的奉献功劳。
　　 在单位，她也没得到过表扬。比如认真谨慎，她比不过金静。比起会办事会说话，她比不上李娟。
　　 然而，在她极少涉足的网络，居然会收到她得不到的赞美。
　　 居然有一个人，还没有见过她，仅是凭她取的一个名字，就认定她是美的，是好的。
　　 韩露的心安定了许多。不再焦灼于和吴涵的碰面。她发现，她只所以这么焦灼，是没有信心。对自己没有信心，对吴涵没有信心。她不能肯定自己还是被吴涵需要的，也不能肯定自己仍是被吴涵所爱的，所留恋的。
　　 “其实我正在和丈夫冷战。”韩露对这个虚拟的琉璃倾诉着。“我确实不太高兴。”
　　 “还有男人舍得和你吵架吗？”
　　 “你都不问原因的？”
　　 “肯定是他不好。”
　　 “为什么？”
　　 “男人就应该疼女人的。遇到问题，他应该先检讨自己，而不是和你吵。”
　　 韩露无语了。甚至，差点要哭了。还会有男人这么想吗？这不是所有女人的理想吗？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韩露也并非不知道，这个人有奉承自己的成分。可是奉承，说到底，都是一种付出吧？
　　 据说一个男人，擅长泡妞。他泡到一个良家妇女的方式是，不断赞美她的贞节。以至于最后，他得到了她的身体，还在赞美她的贞节，同时责怪自己冒犯了她，使这个女人一直心安理得的认为，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贞节的，都不曾犯错。
　　 如果奉承是一杯毒酒，也有无数人愿意饮鸩止渴。
　　 包括此刻有些动容的韩露。
　　 好在，其他同事已经离开了。只有她还在单位，没有走。
　　 吴涵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可是她现在不能接，即使接，恐怕声音里也会带着哭腔。
　　 她趴在办公桌上，平静了一会。
　　 吴涵的电话又追过来：“怎么不接电话？”语气里还有种习惯性的掌控。就象她一直属于他，一直归他管一样。
　　 “刚才去卫生间了。”
　　 “现在能出来了吗？”
　　 “还得等上十几分钟，我还有点活没干完。”
　　 “你们那个破单位怎么那么多事？好吧，一会我打车去你办公楼下接你。”
　　 有很久，吴涵没有到她单位来接她下班了。久得她都忘记那些温暖的瞬间。
　　 记得刚结婚的时候，吴涵只要一回来，就来单位找她下班。
　　 别人会笑她：“你哥来了。”
　　 在她们艳羡的眼光里，她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是公认的被宠爱的女人。
　　 哪个女人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最值得异性宠爱呢？
　　 都会在心里，认为自己是公主，而别的女人不过是小小配角。
　　 那时的韩露就会象吴涵一样笑：“呵呵。”
　　 可能是因为那时依恋他，甚至连笑声都有点学他了。
　　 那时，她还很甜蜜地叫他哥。
　　 象韩剧《蓝色生死恋》里面那个娇柔的女主人公一样，会甜甜蜜蜜地唤一声：“哥……”拖着长腔，让听到的人心为之一颤，都要为之融化。
　　 因为年少，不觉得矫情。只恨不能更加甜蜜，只恨不能和所爱的人融为一体，二十四小时粘在一起。
　　 只是，那是多远的事情了？
　　 远得象上辈子。
　　 远得象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
　　 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期待和憧憬，变成了第一丝失望？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想为对方做些什么，而是在苛求着他的给予？从什么时候起，认清了他的本质，觉得从前对他的所有敬意和爱，都是荒唐的玩笑？从什么时候起，不再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他，而是变成了憎恨和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