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志》第四章

　　 中午，韩露通常不愿意回家。她父母家离单位太远，走路需要一个小时。而她每天踩着高跟鞋，根本不是会走路的人。经常是坐公共汽车，可是又非常厌倦于等车。有时一等能等十分钟。最可气的是，有时候，公交车很牛，完全不理人，呼啸开过。她穿着高跟鞋在后面猛追，一边忍不住腹诽，司机是不是瞎？
　　 还是这趟线路太火，经常满员？即使严重超载也塞不下那么多人了？
　　 韩露经常象沙丁鱼一样，被挤在公交车里。被周围的人挤来蹭去，形象全无。当然，她也习惯了公交车里面的各种味道，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有汽油的味道，还有不知谁手里拎的什么东西的味道……这些混杂在一起，让本来就晕车的她，经常觉得恶心。
　　 她最痛恨公交车的，当然不仅是这个。而是她们这个小县城的公交车，根本就是“招手停”。固定的站牌从来没有启用过，乘客想在哪上，在哪上。想在哪停，在哪停。
　　 结果车经常在飞快行驶中，一个猛刹车，把人输送下去。这样总是突如其来的走走停停，晕车的人最受不了。常常会很配合车的节奏，在车突然停住的刹那，人的身体习惯性向前冲，猛地想吐出来。
　　 只是，如果不坐出租车的话，打车来来回回，也太浪费了。
　　 年龄差不多，一起上班的那几个女孩里，洪艳家里已经买车了。尽管是比QQ强不了多少的那种车，但毕竟是有车一族了。洪艳现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了，笑得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有时洪艳一走进她们办公室，看她笑得那么放肆，满口的牙齿都裸露了出来，韩露就有种想敲碎她牙的冲动。
　　 冬天的时候，洪艳还在这些人里，第一个穿上了貂绒，更是春风得意。
　　 尤其是那个时候，韩露正在闹离婚，洪艳笑着问她：“怎么样啊，听说你和吴涵离了？”
　　 韩露心情本来就不好，觉得洪艳的笑特别刺眼。
　　 尽管在外人看来，她们是很好的朋友，是单位的“四人帮”中的成员。已经好了八年。
　　 可是越了解洪艳，韩露越觉得洪艳的心地不忠厚。总觉得她这个时候的笑容，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她本能地不对洪艳诉说心事。经常对憨厚的梅朱政倾诉。
　　 结果她一倾诉，就倾诉了好几年。每天都问梅朱政同一个问题：“我到底是和吴涵过呢，还是离呢？”
　　 刚开始，梅朱政还帮她认真分析。后来，她也听够了，就告诉韩露一句话：“你自己选择。”
　　 还有些时候，梅朱政有耐心讲点道理，就会对韩露说：“你可以站起来走，也可以坐下，但不要长久的蹲着。老在那蹲着算怎么回事，更累。”
　　 那段时间，韩露确实感觉自己很彷徨。想离婚，又不下了决心。有时也会担心女儿小雪怎么办。不离婚，又忍受不了和吴涵之间的冷漠。两个人越来越不象夫妻，越来越象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会问梅朱政：我选A还是选B？
　　 如果梅朱政告诉她，你选A，她就会说，A有什么什么缺点。
　　 如果梅朱政告诉她，你选B，她就会说，B有什么什么缺点。
　　 梅朱政：“你到底想怎么样，选择哪种生活方式都是有缺点的。你不可能一点代价不付出，两边的好处都占着。”
　　 韩露第一次和吴涵离婚，是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之后。
　　 那是2006年。到现在，她还记得非常清楚。
　　 吴涵在地铁上班，在乡下上几天班，回来休几天。他不在家的时候，自然所有的一切家务，包括小雪，都是韩露在负责。
　　 可是他老人家回来了，家里的一切家务，包括小雪，还是韩露在负责。
　　 那天和平常一样，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韩露刚在单位接了微机的工作，满心不痛快。毕竟她念的是中专，毕业时才1999年，根本没学过微机。可是现在的工作，基本离不开电脑了。本来负责微机信息录入的同事调走了。而领导又认为，她年龄最小，适合做这个。
　　 结果她压力非常大，对办公系统都不熟悉，用了半天时间才打出三行字，充满挫败感。
　　 傍晚时，明明都下班了，她也没走。整个办公楼里，就她和梅朱政两个人在。但她怎么和梅朱政比呢？人家单身，一直未婚，自由自在。再说，还处于恋爱中，男朋友早早来报到，买了好吃的送过来。梅朱政还拿来外卖，叫她一起吃。
　　 她感觉自己很可怜，因而坚决拒绝了梅朱政的邀请：“你妹夫一会过来。”
　　 虚荣心让她撒了个小谎。自己都知道，吴涵过来看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给她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而她还要操心谁去接小雪放学的问题。打电话给丈夫，吴涵的声音懒洋洋传过来：“正忙着，你找妈。”
　　 明知道他在家睡了一天，肯定在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他妈和他一样不靠谱，哪能指望得上？
　　 韩露硬着头皮，还是拔通了婆婆的电话。不出意料，老太太听完，很不高兴：“怎么就你那么忙呢？人家别人在镇里上班，都轻闲得要死，都早早就接孩子去了。我晚上有事，吴涵不是在家吗？”
　　 言外之间，是她不懂事了。在婆婆眼里，她似乎还有撒谎的迹象。好象她不想看孩子，想出去玩，硬要把小雪塞给婆婆似的。
　　 韩露气得差点想回嘴，你生的儿子，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小雪四周岁了，这四年来，吴涵为女儿做过什么？换过一次尿布么？喂过一次奶吗？她从满怀憧憬的少女，变成了疲惫的已婚女人，可是他，还是象未婚一样洒脱，一点烟火气都不沾。就好象这个孩子跟他没关系，是她带过来的一样。
　　 她才二十几岁，有时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却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看孩子，做饭，洗衣服，过着没有休息日的保姆生活。而好友梅朱政呢？都是在相亲，恋爱，逛街。
　　 有次元宵节的时候，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她心里象长草一样，却出不去，打电话给梅朱政。
　　 梅朱政自然是在外面看烟花，问她：“你也来呀？”随即又想起来，“哦，对，没人帮你看孩子，你出不去。”
　　 那个时候，韩露清晰地听出梅朱政心里的同情。而这同情，深深地刺伤了她。
　　 象现在，同样是在加班，梅朱政有男朋友陪着，指导着，还有爱心晚餐一样。同样让韩露觉得被刺伤。
　　 没有对比，就不会觉得那么痛。
　　 自己父母下乡赶集卖水果去了，这个时间还没有回来。同样指望不上。
　　 没有办法，韩露只好打电话给大姑姐，吴涵的姐姐吴雯。
　　 吴雯很靠谱，所以在这个不靠谱的家庭里，很挨累。她听了没有多问什么，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妹不容易。知道自己妈和弟弟的德行。她也没有解释自己也要接孩子，两个孩子不在一个幼儿园，这个韩露肯定是知道的。韩露不知道的是，今天吴雯家里有客人来，她还要匆忙赶回去买菜做饭。
　　 但是吴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好。你别担心了，早点处理完单位的事，早点回家休息吧。我先把小雪送回去。”
　　 韩露可以想象到，吴雯肯定还会给小雪买些健康的零食带回去，不会让她担心孩子的吃饭问题。
　　 她继续在单位忙手头的事情。拿着微机录入系统的培训资料，还有一本托梅朱政带回来的电脑入门书。
　　 其实有时间，她应该上个晚上的电脑培训班。可是她没有时间。丈夫女儿在家嗷嗷待哺。
　　 最气人的是，单位也没有人会这些东西。梅朱政知道的还没有她多，毕竟部门不同，工作也不一样。而那个调走的同事，是因为和领导吵架才走的，也不可能回来帮助她。没准觉得，你们离开我，乱成一锅粥才好呢！
　　 这样自己抠来抠去，进展异常缓慢。韩露叹了口气，都不想活了。不过想想女儿，还是别为单位的事这样烦了，先回家吧！
　　 明天天爱塌，就塌吧！
　　 吴涵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一打开家门，不出意料，他玩游戏玩得昏天黑地。按理来说，他有一定的电脑基础，虽然是玩游戏的基础，如果肯花时间帮她看看，恐怕她也不至于这么为难吧！
　　 韩露现在一看他就有气。
　　 一眼又看到，客厅里，她早上走的时候，地拖到一半，看眼时间，已经来不及，就没继续打扫战场，先走了。结果现在，拖布和桶，象她离开时一样放在原地。桶里自然还有投拖布的脏水。
　　 她气坏了，“吴涵你怎么又这样，你就不能把水倒了吗？”
　　 吴涵没理她。
　　 她一脚踢过去，差点把桶踢倒了，踢得自己的脚特别疼，更怒了：“小雪呢？！”
　　 “我怎么知道，你一个当妈的，还问我。”
　　 “小雪是我一个人的吗？跟你没关系吗？你都知道些什么？！就知道睡觉打游戏？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吴涵仍旧没有理她。
　　 其实很多时候，他们的交流都非常少。从女儿出生之后，吴涵嫌嫌孩子夜晚吵闹，就搬到另一个屋睡了。两个人现在不仅没有言语的交流，都很少在一起过夫妻生活。
　　 身体的交流也快断绝了。
　　 打电话给吴雯，吴雯说小雪不愿意回来，想在那和姐姐一起玩。
　　 连小雪都不愿意回这个家了。
　　 韩露身心俱疲，连吵架的欲望都没有了，开始收拾东西。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不过了，离婚！”
　　 吴涵还是没有理她。
　　 可能是听惯这句话了。料她也不会怎么样。
　　 她摔门而出的时候，他仍旧在玩游戏，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