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关于‘性’的问题

　　敞亮的教室里坐满了人，我和陈莉吃过早点跑来时，只有最后面的两个位置空着。陈莉嘟着嘴，拉着我从董贞身边过去，坐下后，开始埋怨：“真不够意思！”
　　我倒无所谓：“算了，现在都是多媒体教学，又不会看不到，至于吗？”坐在前后有区别吗？
　　“关键是看不到老师呀！”陈莉还真巴望着来个高福帅的老师，好打发这枯燥的大学生活呢！不过她这想法倒是很可爱！
　　我们坐好后，进来一位班干部模样的女生，很秀气，很高大。她走进来就说了一件事，让我们下午派几个人到图书馆领书。我去！大学也要自己去领书？她不等我们还有什么意见转身就走了。教室里开始议论纷纷，话题当然围绕在老师是男是女，年龄是30—40，还是40—60之间。陈莉对这个话题很活跃，积极参与发表自己的见解。我则拿出来时带的名著，翻开来看。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位男孩。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六七岁，端庄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不大不小的眼睛。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黑色西装，看上去一点也不呆板。他没有大家预想的那么高大、帅气，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大肚便便。整体给人的感觉是清爽、明朗还有那么一点诱惑。他站到讲台上后，用他那一双犀利有神的眼睛扫了一下教室。大家全部闭嘴不出声了，就连最初的‘哇’叫声也在他幽深的目光里，压抑了下去！他无声地望着我们这班清一色的女孩子，红润的脸颊上隐隐约约藏着笑意。等到我们把所有的声音全部收起后，他才开口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生理学老师，我叫沈越！‘沈’是沈阳的‘沈’，‘越’是超越的‘越’。当然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能超越我，成为一名真正医德高尚的医护人员！首先感谢你们选择了妇幼保健科，这充分说明了一点，你们比较有足够的耐心来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其次，感谢你们选择来这所学校就读医学。这所学校虽然名气不高，但师资雄厚、设备齐全，绝对是一所值得你就读的学校……”
　　我平生最不喜欢这些不疼不痒的演讲，一点创意都没有，还不如我看书。
　　不知道他说了多久，反正我看过了一篇一千字的文章。这时候，董贞的问题把我从思想里拉回到现实中。只听她举手起身，不急不躁的问：“沈老师，我有个问题想现在请教你，你能回答吗？”
　　沈越点点头，微笑着说：“当然可以，我非常期待每个学生能够向我提出你心中的疑问，我保证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老师，我想问的是：作为一名男性，你在妇产科给女人接生时，会不会想到‘性’？”董贞问完坐下了。全班女孩都在窃窃私语，没有人想到在开学第一天有人会问这么一个犀利的话题。有女孩开始埋怨董贞，更多的是想了解作为男性的沈越他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咱们这些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探秘。
　　沈越脸上的笑一直挂着，让我感觉那是一种职业的表情，没有感情夹在里面。他不急不忙地说：“说实话，每一届的学生都会有人问到这个问题。其实这是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在国外，很多妇产科的大夫都是男性，他们从来没有因为接生的对象是女性而产生过思想上的冲动。作为一个医生，你在面对你的病人的时候——我们大多数面对的都是孕妇和孩童，你应该考虑的是患者的生命和你的能力及努力，不是你所谓的会联想到‘性’这么荒谬的想法上去。”他说完话时，脸上的笑还那么挂着，分明像是事先剪好贴到脸上去的，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笑。
　　他接着说：“我负责给你们上生理学、妇产科学以及性医学。在性医学里我会很好地给大家解读关于‘性’这个话题。在我授课期间，我只希望你记住一句话：上课的时候，别把自己当女性，把自己当一个医生；别把我当男性，只当作一位多媒体机器人！这样你就不会再有什么顾虑和尴尬了！至于会不会想到‘性’，这只是你的隐私。”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董贞也不敢再提什么过分的问题。
　　“还有人需要提问吗？”他巡视着教室，目光突然就落在了我和陈莉身上。“最后那位同学，你领过课本了吗？”他明明在指我，我却不想承认。陈莉这时才发现我竟然在看小说，有些同情地望着我。我站起身，不好意思扬了扬手里的《红楼梦》。
　　“很好，把书交给我吧！我最近正想找这本书来看呢？”我去！收走就收走，还说的这么好听。我没有争辩，只是很不自然地走到讲台前，把书给他放课桌上，在大家幸灾乐祸的眼神里灰溜溜跑下去，坐好！
　　“你也真是的！”陈莉担心地责怪我。
　　“谁让他教课没新意呀！”我小声地嘀咕着。耳边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接着我们认识了其他科的几位老师，比如外科学的彭老师；内科学的张老师；还有妇幼保健学的茹老师。她们都是四十出头的女人，看上去很和蔼，听讲话很康健。最重要的她们不会像沈越那样肆无忌惮地大讲什么‘性’。我觉得这个沈越简直一点都不靠谱！
　　去食堂吃饭时，陈莉还在替我可惜：“你说你也是的，开学第一天就给老师留下这么坏的印象，以后怎么办呀？”
　　“没什么，不就是一本《红楼梦》吗？我那里还有《三国演义》呢。不介意他再收走一本！”我才不在乎那本书会不会被夭折，我只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不过，我不会浪费老爸的钱财，我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它完整无缺地要回来！
　　董贞和官婷已经打好饭，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芸凌却跟在安洛洛屁股后面，殷勤地像个丫环。我和陈莉打过饭，挨着武珊坐下了。在我眼里，只有武珊给人的感觉实诚。
　　“你们这么晚？”武珊笑着跟我们说话。
　　“这么长时间呢？不怕。”陈莉说完开始狼吞虎咽。安洛洛远远看着我们，摇着头，叹息着说：“乡下妞就是乡下妞！真没救！”
　　“德性!”陈莉吞咽着食物，小声诅咒。武珊劝她别惹事，她才没理会。
　　“你的书还要吗？”武珊关心地问。我点点头，“是我的为什么不要？如果他实在不给就算了。”
　　“你倒想得开！”武珊傻笑着夸我。
　　“当是见面礼吧！”我诙谐地调侃，冲淡心里的酸楚。其实那本书是我省了一个星期的伙食才买来的，正版的呀！能不心疼吗？我哪料到这沈越还有这爱好，竟然喜欢像中学一样克扣学生的私人物品。
　　“董贞，下次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那么没水平的问题？不然，难堪的不是沈老师，是你。真没救！”安洛洛在路过董贞面前时，突然阴阳怪调地假意提醒。然后冷笑着扭着腰走了，后面跟着芸凌。
　　“关她屁事！我还没有问沈老师看到她那么扭，会不会有生理反应呢？她倒来劲了！”董贞气愤的把筷子扔在了餐盘里。
　　“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提的好。”官婷属于严重的保守派，她连提起胸罩都会脸红，更别说听董贞当着那么多人提‘性’，太赤裸了！
　　“唉，我们虽然是农村人，但思想一定要走城市路线，不然人家会说我们乡巴佬的。她安洛洛自称是城市人，连个‘性’的问题都这么忌讳，算哪门子城里人呀！水货！”董贞算是恨上安洛洛了。我作为旁观者，不发表看法，因为我想做观众，不想成为主角。就这样静静地看她们粉墨登场，各显神通，也挺好。可是，我注定要成为我人生的主角。这没办法，任栀子的生活没有任栀子的故事，会很苍白。于是，故事为了不苍白，必然会生出枝节。唉，我充满挑战的大学呀！
　　我们宿舍每晚都要到门卫大妈那里打热水洗脚，这样的工作是分配着来的。今天晚上轮到我，我就要先把大伙的水提回来后，再提我自己的。都说团结就是力量，现在我纯粹体会的是团结就是伤元气。大伙这样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除了武珊膀大腰圆的，提点热水不费劲，我们这几个体格不大的可就惨烈了！每回跑上跑下四次，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冷不丁还会再折回去买夜宵。真够呛！
　　我提着热水瓶下来时，大妈正在和人说话。我把热水瓶递给大妈：“大妈，我还差2瓶。”大妈接过瓶子，笑着笑：“小姑娘，水还没开呢！等一下吧！”没开，我明明看着她再接水呀！
　　“大妈，您怎么能欺骗我们这群善良的孩子呢？您不是正在接水吗？”我不高兴地说。
　　“这不是给小越子接的吗？接完我就要换水了。”大妈用的是那种老式的大铝锅，烧完一锅水，再添一锅的那种，一点也不方便。还不如我们中学，用的都是热水管。
　　“别急别急！明年咱们学校就统统换成热水管了。”大妈蛮开心地说着，把热水瓶盖上。
　　“明年？天哪！我们那里早就热水管了。真够落伍的！”真后悔不进二甲学校了。
　　“装热水管就先进了？”沈越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我身后，大概听到了我的唠叨，接着说了这么一句。我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急忙笑着喊了声：“沈老师好！”尊师重道，我还是有的。
　　“沈老师来了，你的热水好了。”大妈笑，他也笑，简直就是在演笑笑看。
　　“要不给你用呀！”他突然的好意让我措手不及，我来不及考虑，水瓶已经塞在了我手里。“接着呀！傻了？”他直视着我有些迟钝的反应，似笑非笑地催我。
　　“我用了，你用什么？”我直接问他。“我们大老爷们儿，没你们女孩子那么爱干净。”他不再理我，直接问大妈几点可以再提水，然后说是去吃宵夜完了再回来提水，就走了。
　　我提着这瓶热水，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提回了宿舍。
　　“栀子，怎么这么慢呀？”董贞就爱催人。我把水给她，她吓了一跳：“栀子，这不是我的保温瓶呀！”
　　“是沈老师的。”
　　“什么？”大家一下子全站了起来，跑过来端详这个没什么不一样的水瓶。“沈老师的！”“你怎么把他的水瓶拿上来了？”官婷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水没了，抢水呗！沈老师抢不过我就把水瓶输给我了。”我只是在宣扬我的泼辣，沈越的高风亮节。结果是被全宿舍批评，说我太自私，说我只顾个人不顾他人，说我不知道尊重师长。总之是竭尽全力地给我扣自私自利的帽子！我晕死你们吧！一下子都成了舍己利人的好人物了。得，真没救！
　　安洛洛回来听他们在说沈老师，好奇地问。芸凌就又把我的罪行说了遍。我只能保持沉默，接受再一次的批判。安洛洛撇着嘴，嘲笑着说：“我怎么说来着，农村人就这样。真没救！”
　　我是没救，面对你们这群人，我能有救吗？董贞特意跑下去给沈老师道歉，究竟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只是从那时候起，沈越见到我时总会忍不住想笑。弄得我莫名其妙，心里恨了董贞八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