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13）

在中国文学里，有着许多英雄救美的故事。也许是出于中国人传统的心理定势，英雄救美的结局总会是美人由此爱上英雄，并委身嫁给英雄，而英雄也会理所当然并当仁不让地予以笑纳。这大概是由中国人的知恩图报和施恩望报的秉性所决定的。这种结局，是所有人都期望也都能接受的。
在光远和秀英之间，英雄救美的行为就象隔断牛郎与织女的天河，将他俩人永远地隔在河的两岸，可望而不可及。当初，若说两人之间还隔着光远的童养媳陈映凤，从而使银河里的波涛更加汹涌更加壮阔的话，但当映凤死去后，这条银河的波涛并没有因此缓和下来。秀英一直努力地用她满腔的痴情和柔情编织着渡河相会的鹊桥，却怎么也不能到达光远站立的那边河岸。
秀英自己也说不清对光远的一见倾心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了，反正是在光远从土匪手里救下她之前很久。那时，她与其他女伴一样，小心地将这种少女的心事掩得严严实实的。当光远将她从土匪手中救下，并将她轻拥在怀时，她心中的爱恋象喷薄而出的太阳，无遮无拦地漫天挥洒。可她这种少女情怀被光远当成了报恩，而加以回避和拒绝。
在光远看来，从土匪队里解救秀英，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义无返顾的责任。但是，如果因为他救了秀英，他就对秀英拥有主人般的权力，那就非常的卑劣和下流了。所以救美成了他接受秀英爱慕的心理障碍。
面对光远的回避与拒绝，秀英黯然神伤。她摆脱不了心中的爱恋，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特殊的殉情之路。当她听到光远和映凤成亲的消息时，她本打算去附近火炉尖的尼姑庵里出家，终生在菩萨面前为光远祈求平安和幸福。她正为此计划做着准备时，李木林的父亲上门为儿子提亲。秀英的父母还在犹豫，可秀英一听李木林与光远比邻而居，不禁大喜过望，也顾不得看看李木林是好是歹，便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对于秀英的决定，不仅她父母目瞪口呆，周围的一切人也都莫名其妙。看着大家惊诧的表情，秀英心里甜甜的，不做任何的解释。在她看来，此生能天天见到光远大哥，就是她最大的快乐和幸福，哪怕是嫁鸡嫁狗都值得。
出嫁的那天，秀英坐在花轿里，听着迎亲的唢呐一路悠扬着，心里火急火燎的，盼望着轿子快点到达光远大哥的场垸里，似乎她不是去嫁给李木林，而是嫁给光远大哥。她调皮地想，不知光远大哥见她走出轿子时，会是怎样吃惊的神情了。拜堂时，她心不在焉，不停地从盖头下寻找光远。她看到光远和他的媳妇映凤在人群里帮忙，乐得暗暗嘻笑，陶醉得象醉酒的小马驹，乱转乱蹦的，以至于司仪喊夫妻对拜时，她对着光远大鞠一躬，惹得满堂哄笑。
洞房花烛夜，秀英几乎一夜没睡。李木林象一个影子似地在洞房里转悠着，不时小心谨慎地看看正襟危坐的新娘，想开口说话，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秀英正襟危坐着，凝神倾听着隔壁光远家的动静，每每听到光远轻微的鼾声或咳嗽声时，她便忍不住微笑起来。李木林见她面露微笑，胆子稍壮，转悠到她跟前站住。秀英吓了一跳，突然明白了洞房里还有一个新郎。她皱眉看了男人一眼，从床上扯了一床被子，在门边的竹床上铺好，说，你睡这里吧。李木林受宠若惊，乖乖地钻进被子里睡了，留下秀英坐在那里随着红烛摇曳的光芒想着自己的心事。
第二天，秀英起得很早。她站在场垸边，看到光远娘提着粪筐在拾猪粪牛粪。这时正是腊月天气，山风的轻柔里有着难耐的凛冽，光远娘佝偻着身子在风中瑟缩着。她没穿棉袄棉裤，身子显得瘦小而单薄，满是补丁的灰棉布裤子的裤腿上有一条口子，她每挪一步，便露出白白瘦瘦的大腿来。
秀英看得心里酸酸的，眼中不禁漫上一层泪雾。她转身发现光远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光远的目光被她的目光一碰，慌忙红了脸低着头走开。
秀英抿嘴一笑，追在后面，甜甜地叫，哥。
光远听了她的叫声，走得更快。秀英赶过去拉了他的手，笑问，哥，你怎么不理我了。
光远尴尬地说，你快放手呀。
秀英说，那你还跑不跑。
光远左右看看，说，你快放手，我不跑就是。
秀英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是怕嫂子看见了吧。
光远说，不是，别人看见了可不好。
秀英脸一红，啐道，我才不管别人呢，我还没见过嫂子，你带我去见见嫂子吧。
光远说，她在屋里，你自己去吧。
秀英扭身便朝光远家里跑，光远望着她的背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摇摇头，苦笑一下，往山上去了。
秀英欢欢喜喜蹦到光远家门口，见映凤嫂正在灶上忙着做饭，便想蹦进去，但刚迈脚就想起了新婚未满月还不能上人家串门的规矩，忙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映凤抬头见了她，忙过来，含笑上下打量着秀英，趁秀英不备，将她拉进屋里。秀英又羞又激动，叫声嫂子后，站在那里望着映凤傻笑。
映凤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在自己身上左右环顾，寻找着让这新媳妇发笑的理由。秀英一见，笑得更欢，映凤也跟着笑了起来。映凤笑着打了一下秀英，责备道，做了媳妇还这么疯。
秀英脸红起来，说，我才不希罕做新媳妇呢。
映凤问，那你希罕做什么。
秀英搂着映凤的肩臂，悄悄说，希罕做你的妹妹啊。
映凤笑着打落秀英的手，说，我可没福气有你这么雪人似的妹妹。
论年龄，映凤和秀英同岁，映凤长秀英两个月。两个小媳妇一见如故，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亲如姐妹一般。从此，姐妹两形影不离，好得如同一个人似的。每天晚上，秀英都呆在映凤家里和映凤一起做针线，说悄悄话。有时太晚了，她也懒得回自己屋里，就和映凤睡一起，让光远睡到地铺上。秀英刚开始是爱屋及乌，因爱光远而爱映凤，渐渐地便主次不分，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爱哪一个多一些。
自嫁去李家后，秀英便将心中的儿女之情转化为对哥哥的敬慕之意，她只要能每天看到光远哥，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边，她就幸福得心满意足了。所以，她整天昂头挺胸地唱着歌儿忙上忙下，快乐得象一只春天的百灵鸟。
她自以为将心中对光远大哥的那份柔情和嫁给李木林的秘密掩藏得天衣无缝，并常常为此感到十分的自豪和得意。不想，她这点小伎俩早就被映凤看到一清二楚，只是她一直不愿说穿而已。
映凤常常看着这只快乐的小鸟在身边唱着跳着，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她为秀英心中对自己男人的痴情而感动，心里既辛酸又甜蜜。她觉得无以为报，便尽量制造机会让秀英和光远单独呆在一起。看到光远一直回避秀英，她就常常在他面前夸赞秀英，弄得光远羞愧无比。光远的衣服和鞋子等，以前都是映凤缝制，破了也是映凤缝补，后来她总是找各种借口让秀英帮着缝制缝补。看到秀英在做这些事情时，陶醉得双眼迷离，映凤在心里为这个小妹妹心酸落泪。
一次，秀英单独给光远缝补衬衣时，她缝着缝着，就情不自禁地将带着光远体温和汗味的衬衣很柔情地贴在面颊上，闭上眼睛，一脸的悠然神往。这一举动被映凤看见，她悄悄将光远拉过去，让他看看。光远看后，一跺脚，生气地走开。映凤一直不明白光远为什么拒不接受秀英的柔情，可她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追问，她每次转弯抹角地提到时，光远便支支吾吾地将话头岔开。
映凤能看透秀英的心思，可怎么也看不透自己男人的心思，而对于她自己的心思，她则一直无暇顾及。直到她快要离开人世时，她才发觉自己对这个男人是多么的眷恋和牵挂。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快要死去时，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将她的男人托付给秀英，否则她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