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7）

紫云拎着菜篮进到付家的灶屋时，付大婶正和帮佣的女工忙着做饭菜。付大婶是一个五十出头的慈祥富态的妇人。她见了紫云，很富足的脸上漾起春暖花开的笑容。她忙帮紫云放下菜篮，拉过紫云，在紫云脸蛋上又是看又是摸的，将她心里对紫云的欢喜和怜爱弄得满屋生春。
紫云乖巧地领受着付大婶那绵绵无尽的爱怜，脸红红地东张西望。
付大婶知道紫云找什么，忙冲西厢房里喊，小兰，小兰，云儿来了。
小兰正在闺房里看书，听说紫云来了，忙跳出来，从娘怀里夺过紫云，拉着紫云的手，咭咭呱呱地往房间走。小兰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事来，转身对她娘说，娘，你好好招待小紫烟他们三个，让他们乖乖的。
小兰娘笑道，就是你细心，娘还会虐待他们不成。
付大叔家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虽是山里民风淳朴，虚套的规矩被人们喜欢自由的性子所冲淡，但他对女儿的管束仍是十分严格的。小兰自小就很少出门，读书识字都是请老先生上门教的。所以小兰很少有玩伴，她整天呆坐在窗前剌绣或读书。她家里本来就有不少的藏书，但除了四书五经等书籍外，她爹不允许她看其它的书，小兰不喜欢四书五经和烈女传之类的书，她让丫环将《红楼梦》、《西厢记》等偷到闺房，关上房门，独自一人昏天黑地地看得双泪涟涟，芳心寂寂。
山外发生了一系列天翻地覆的变化，十多年后，外面新的思想观念和新的生活方式才慢慢传到山里来。小兰的两个哥哥在省城读书，放假回家时，便对父亲管教小兰的方式大加嘲笑。他们劝小兰要挣脱封建礼教的牢笼，追求妇女解放，勇敢地走出去。
小兰心里被说得热烘烘的，嘴上却怯怯的，问，走出去干什么呢。
两个哥哥听了这么愚蠢的话，忍不住大笑，说，去追求自由的生活，自由的爱情啊。
小兰听得双颊飞红，低头不语，心里却充满了神往。自小兰满了十六岁后，付大叔也渐渐地变得开通了，不再过多地约束小兰，允许小兰自由地出门去和女伴们到山下的集镇买东西，看戏、赶庙会。小兰青嫩悸动的心曾无数次地向外面的世界飘飞，可当她真实地自由地走向外面世界后，她并没有象小鸟那样飞起来。长期严格的家教训练，她已变成了一只怯怯涩涩的小鸡，偶尔也能张开双翅拍腾，但不能如小鸟一样飞翔。面对这种状态，她自己也只能苦笑了。
紫云是小兰唯一的闺中密友，两人年龄相近，性格相异，见面就是水乳交融的知心和融洽。对于紫云来说，小兰是亦师亦友，因为紫云的读书识字除了光远闲时教教外，其余的很多是小兰教会的，所以，紫云对小兰除了爱慕外，还有许多的敬重和敬佩。
小兰将紫云请进闺房，侍侯的丫环献上糖果茶水后退了出去。小兰忙将房门关得死死的，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本法国大仲马的《玛尔戈皇后》的书来，楚楚动人地向紫云讲述起书中的故事来。紫云虽然也能看书，但毕竟空余时间有限，所以她更喜欢听小兰讲书，这已经是两个女伴之间最快乐的娱乐消遣。
小兰讲得神魂激荡，紫云则听得如痴似醉。小兰的声音象一道清澈明亮的小溪，缓缓地流进紫云的心胸。紫云的心便在这小溪上轻轻的飘浮远去，渐渐地消失在遥远天际里的一片霞光里。那里有一个完全异样的国度，她便是那个国度里美丽的皇后。随着国王的冉冉而来，空气里有一股温暖的暗香在缭绕。
紫云神情恍惚地用目光追随着香气。那香气来自窗外，她有些吃惊地看到傻根宝站在窗外，怀抱大棒的栀子花，望着窗户呆呆傻笑。
小兰也站起身来望向窗外，笑对紫云说，这位傻王子对你可是情有独钟呢。
紫云笑着打了一下小兰，冲根宝招招手。根宝大喜，忙踮起脚根，隔子窗户将栀子花递给紫云。紫云冲根宝友善地笑笑，根宝乐颠颠地跑开了，大约是忙着采摘更多的栀子花去了。
小兰闻到满屋的花香，心醉神往地说，隔窗传花，多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只可惜是一位呆头呆脑的傻王子。
紫云说，根宝虽然呆头呆脑，但有着一颗真正王子的心，纯洁、善良、多情。
小兰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爱上这位纯洁、善良、多情的傻王子了吧。
紫云娇羞地笑了，假装生气地说，小兰再乱说，我不理你了。
两个女伴正在闺房调笑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她俩从窗户望出去，见银匠大婶正在对面付三叔家门口和付三叔很愤怒地理论着什么。两人的神情都很激怒，象正在斗殴的愤怒的公鸡。
银匠大婶四十多岁，本是外地人。她随丈夫张银匠走村串户揽做银器活儿为生。前年冬天，张银匠在这里一病不起，没几天竟一命呜呼，丢下银匠大婶在这无亲无戚，无朋无友的异乡倍觉凄惶。幸亏付三叔出头为她安葬了丈夫。银匠大婶一来回家无望，二来感谢付三叔的热心侠义，便留在村中过活，并委身付三叔。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的关系时好时坏，在争吵与恩爱中分分合合，忙得不亦乐乎。旁人早已见怪不怪，见他们争吵了，都会心而笑。
前段时间，银匠大婶与付三叔罢兵言和，亲如一家。银匠大婶便将一个漂亮的铜盆和一把剪刀借给了付三叔。这两天，两人之间战火又起。银匠大婶便向付三叔索要铜盆与剪刀，她每天一有空了，就在付三叔门前絮絮叨叨地叫骂。付三婶要归还银匠大婶铜盆剪刀，以换耳根清静。付三叔斗志正盛，坚决不还。于是付三叔与银匠大婶为了铜盆与剪刀而整天做乌眼鸡的争吵。
小兰和紫云站在窗户前观看着两人的争吵，并于争吵中解读爱情的真谛。
小兰沉思地问紫云，你说银匠大婶和三叔之间有爱情么。
紫云含笑说，应该有爱情罢。
小兰说，那是什么爱情呢。
紫云摇摇头，说，你比我懂得多，怎么问起我来了。
银匠大婶争执不过，气怒难平，跌坐在地上，隆重热烈地大哭大骂起来，惹得孩子们围站一圈，嘻嘻哈哈地观赏。小紫烟、大虎和二虎三个也夹在孩子队里歪头展眉地看得兴致勃勃。
付三叔家的大花狗一向与银匠大婶相处甚洽，此时围着银匠大婶左嗅右嗅，不时伸出猩红的狗舌往银匠大婶泪水花花的脸上舔去。银匠大婶的脸被狗舌舔得麻痒痒的，原本流畅的哭骂就变得滞涩起来。她有些火起，在狗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骂道，你这老骚狗，和你主人一样不是好东西，良心坏了，免不了千刀万割的下场。
大花狗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一脸无辜地望着银匠大婶，又转头望望站在门口叉腰怒目的付三叔，困惑尴尬地摇摇尾巴。
围欢的孩子们觉得有趣，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紫云与小兰也不禁相视莞尔而笑。
外面的场景，也尽数落在李寨主的眼里。他看了神情尴尬的付大叔一眼，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几枚银元，丢给门里的一个喽罗，说，给那女人送去，让她别闹了。
喽罗拿了银元，出门走到银匠大婶身边，蹲下身子，将银元放在银匠大婶手上，说，这位大嫂别烦恼，这是我们大当家的给你的，总抵得过你的聚宝盆和金剪刀了吧。
银匠大婶脸色稍和，将银元还给喽罗，说，谢过你们大当家的。她转身指着付三叔恨恨地说，大当家的若愿为我主持公道，就替我毙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喽罗用目光请示大当家的主意，李寨主微笑着颔首。喽罗说，我们大当家的同意你的请求了。他拔出驳壳枪，威逼付三叔贴墙站立，并在他头顶和双肩各放一枚银元。
李寨主身不离椅，漫不经心地开枪，第一枪打飞了付三叔左肩上的银元，第二枪打飞了右肩上的银元。第三枪还没响起，付三叔便双腿如疾风中的枯叶，瑟瑟抖索，身子贴着墙根往下溜。
李寨主慢慢举枪瞄准。银匠大婶瞪大眼睛看着付三叔，见他无知无觉地溜到地上，满脸恐惧，她忙爬起来，扑到付三叔身前，张开双臂，母鸡护雏般护住付三叔。她带着哭腔对李寨主说，多谢大当家的恩德，你饶过这杀千刀的吧。
李寨主微笑着收枪，继续和付大叔谈天说地去了。
窗外，小兰紫云两个少女看得有些痴了。愣了半天，小兰笑道，他们两个之间还是有爱情的啊，只是那爱情过于粗糙和古朴了一些。粗糙丑陋的爱情，也是爱情，总比没有爱情好。
紫云也跟着笑了，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只要有爱情，就会有变幻不定和美丽动人的故事了。
于是，两个少女又开始了爱情的向往与讨论，室内温香漫漶，一片宁和。
付三叔从惊吓昏晕中醒来，看到银匠大婶在身旁关切爱怜地哀哀而泣，不觉大怒，站起来，狠狠地踢了银匠大婶两脚，狼狈地回到屋里去了。
银匠大婶怨怒难抑，面朝太阳跪下，披散头发，恶毒地诅咒起付三叔来。她以首叩地，对着太阳说，你昧了我的铜盆盛儿血，昧了我的剪刀铰儿肠，你这老骚狗以后落到粪坑里淹死。
紫云听了这么恶毒的咒语，心里感到阵阵的寒意在扫过。后来，她在看到根宝和付大叔的死亡时，银匠大婶对着太阳发出的咒语象阴冷的幽魂一样在她耳畔萦绕，挥之不去。这一切，使紫云确信天地确实有着神灵在徘徊监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