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5）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有一阵马蹄声从紫云家对面的山岗上，象一只大鸟般向山下飘去。紫云侧耳谛听了一会儿，数出一共有五匹马，她知道这是天堂寨上的人下山去了。
等马蹄声在空气中渐渐消融后，她眯着眼睛扑进心事的河流里畅游着。但这天早上的游荡似乎总有些滞涩和衰弱。她心里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但具体少了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她被心里这种怅然若失的空荡感闹得躺不住，干脆穿戴起床。
紫云打开大门时，发现付大叔那根敲棺材板的手杖淫邪地歪靠在门洞里，觉得有些生气并晦气，便顺手拿了扔到场院外的茅坑里。她绕着场院懒洋洋走了一圈，当走过青蛇的窝旁时，见青蛇仍直挺挺地睡着。
她正想恶作剧地踢它一脚，眼光却被青蛇旁边一地飘散的鸟毛粘住了。她心里一惊，再看看青蛇的肚腹，圆滚滚的正饱着。
紫云心里立即窜起一蓬火苗，她知道今天早上心里空荡荡少了的东西是什么了，它此时已变成了青蛇腹中圆滚滚的饱足。难怪今天清晨鸟儿没有鸣唱，原来是青蛇猎食了那只气宇轩昂的鸟儿。
紫云抓起青蛇，照着它的脑壳一顿乱揍。青蛇吃饱后，正歪着脑袋做着花花绿绿的蛇梦。紫云的一顿暴打让它发昏发怒，它昂起脑袋，愤怒地瞪着紫云咻咻地吐舌头。紫云更生气了，一巴掌将它昂起的脑壳打得风飘云摇。青蛇一梗脖子，将东倒西歪的脑壳摇正，怒视紫云，那神态似乎在不服气地问，你为什么打我。
紫云哼了一声，骂道，你不服气是吧。她拿起一把鸟毛砸在青蛇脑壳上，说，你吃了鸟儿，今天我就剁了你熬一锅蛇汤。
青蛇一见鸟毛，似乎立即明白了挨打的原因，又听说紫云要剁了它熬汤，吓着脑壳一扭，哧溜一下往旁边的小竹林钻去。紫云一声娇喝，说，想溜么，没那么容易，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她手一伸，抓住青蛇的尾巴，就往回拉。青蛇大惊，狠命一挣，紫云差点被带倒，忙丢了蛇尾巴发笑。
紫云站直身子时，猛然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象一根枯树桩子一样，静静悄悄地站在她身后。她吓得一声尖叫，往后跳开几步。那人直直地望着紫云，嘿嘿傻笑。紫云一见是付三叔的傻儿子根宝，埋怨道，你整天阴沉沉的象鬼一样干什么。
根宝吸溜着鼻涕，朝紫云伸着脏兮兮的右手，手心里有几个泛红的桃子，也傻里傻气地挤在一起。
紫云皱皱眉头，脸色慢慢缓和起来，说，你自己吃吧。
根宝嘿嘿傻笑着，将一颗桃子塞进嘴里，吃得口水横溢。根宝是付三叔的独子，也就是付大叔的嫡亲侄子，年龄二十开外了，因为有些傻，所以象一个孩子似的。他傻是傻，但还能区分美丑，每次见到紫云时，总要弄些好吃的巴巴地送给紫云。人们都笑话他说，你是不是想紫云做媳妇了。人们的这种讥笑总是让根宝手舞足蹈地傻笑不止，边笑还边点头不止。但看到人们也跟着大笑时，他便停止傻笑，很悲哀很聪明地大摇其头。
紫云拎了衣服去小溪边，根宝也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紫云洗衣时，根宝便坐在石板上盯着紫云看，浑身的傻气从他脸上嘴里咕咕往外冒。
紫云抬眼见根宝那样子，不觉好笑起来。紫云从不象别人那样蔑视讥笑根宝，她觉得根宝的傻气里都是一些憨厚和善良。她问根宝，你傻看什么呀，根宝。
根宝见紫云对他笑，满脸的喜气将傻气挤得歪歪斜斜，他嘿嘿笑着，用衣袖左右开弓地擦擦鼻涕说，你真好看。
紫云笑得阳光灿烂，逗他说，真的么，你哄我的吧。
根宝又左右开弓地擦鼻涕，着急地说，没哄你，哄你的是小狗。
紫云甜醉的笑容象一阵美丽的蝴蝶迎着阳光在飞舞，她们美丽的翅膀闪得根宝有些晕乎乎的。他由傻转痴，不能自己。紫云似乎也有些痴迷了，目光漂浮，似乎是对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喃喃低语，说，你爱看的话，就看个够吧。
小溪边两个人一痴一迷的情景，刚好落在路过溪边的付大叔的眼里。付大叔丢了手杖，心里正有气，根宝自然成了他的出气筒。他看都没看根宝一眼，便一耳光扫在根宝脸上，将根宝从天上啪的一下打落人间。
付大叔骂道，蠢货，你在这里干什么。
根宝是来喊伯父回家的，可他一看到紫云，就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伯父的一耳光帮他找回了记忆，他抽抽嗒嗒地说，家里来了客，让你快回去。还有，大婶娘叫你向紫云娘要些香菜带回去。
付大叔喝问，是山上来的客人么。
根宝说，是李寨主，骑着好大的马来的。
付大叔不理根宝，冲站在大门口的紫云娘说，等会让紫云送些香菜去我那里。说罢，他冲根宝瞪了一眼，昂着光头朝山下走。根宝象一只挨了打的狗，夹着尾巴，可怜巴巴地跟在伯父后面。他边走，边扭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瞅着紫云。紫云抿嘴笑着，觉得根宝挺可怜，同时也觉得付大叔很可恶。
紫云洗完衣服时，紫云娘已将送给付大叔家的菜弄好了。吃早饭时，紫云娘吩咐紫云将菜给付大叔送去。紫云嘟着嘴巴说，要送你去送，我才不想往他家跑呢，怪没意思的。
紫云娘说，吃过饭后，我要往山上送些吃的和换洗的衣服去。
紫云知道是送给山上光远的，心里便跃跃欲试的想去山上，但脸上却装得淡淡的，不以为意地说，我去山上，你去送菜。
三个小家伙立即跟着起哄说，我们也去山上。
紫云娘数落起紫云来，说，你那么向着光远叔家，你怎么不嫁到他家去当媳妇呢。
紫云知道她娘对她拒绝和宇龙的婚事仍心怀芥蒂，心里冷笑，说，嫁不嫁随我，你管不着。
正低头吃饭的大虎突然抬起头来，冒冒失失地说，云姑姑不做我嫂，她要当我娘。
大虎的话象一声闷雷炸在饭桌上，大家都怔怔地呆在那里。紫云满脸通红，紫云娘则脸色苍白，眼中满是伤心和绝望。
小紫烟年龄虽小，却乖巧伶俐，立即知道大虎的话惹了祸，忙将筷子夹着白菜塞进大虎嘴里，悄悄骂道，快闭上你的狗嘴，鬼才是你娘呢。
紫云娘的目光在紫云身上捕风捉影地瞟着，瞟得紫云象一株含羞草般耷拉下脑袋，食而不知其味地往嘴里扒拉米饭。紫云娘瞟了一会儿，眼里的风也息了，影也散了，于是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一声，默默地起身离开了饭桌。
见娘走开了，紫云感到一阵放松的舒适。她伸手摸了一下大虎的脸，摸得大虎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地心慌。他本以为要挨云姑姑的呵斥的，没想到却挨了云姑姑的抚慰。小紫烟弄不懂姐姐是什么意思，也摸了一下大虎的脸，摸得大虎脸上红霞乱飞。
忙完诸如喂鸡喂猪，轰牛羊上山等每天必做的一些日常家务后，紫云娘便将给光远准备的吃食与衣服打好包，放在堂屋的饭桌上，一言不发地提着菜篮往外走。
紫云望望饭桌上的包袱，犹豫了一下，拔腿追上她娘，接过娘的菜篮，冲三个小家伙叫道，下山去啊。三个小家伙哄叫着，跟在紫云后面，打打闹闹地往山下去了。
紫云娘目送着紫云几个远去，回到屋里吩咐男人今天该干哪些农活后，对着镜子好一顿打扮。这面镜子是大虎二虎娘的，他们的娘死后，光远让大虎将镜子送给了紫云娘。紫云娘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美丽娇嫩犹存的眉眼与脸蛋，忍不住自哀自怜地滴下泪来。
紫云娘的忧伤引来紫云爹的一阵嘀咕。他边整理农具边自言自语地说，哭哭哭，把自己哭得比窦娥还冤，老天也不会开眼。
紫云娘装作没听到男人的话，擦了泪，调匀了双颊的胭脂，拎了包袱便去山上找光远。
与娘上山的方向相反，紫云带着三个小家伙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往山下一路溜达而行。
天气格外的悠闲，万物呈现着迷人的风韵。紫云看着脚下的山路，觉得这条山路今天显得格外的消瘦苍老，很有些象付大叔的枯肠，让人乏味反感。倒是四处洇润飘浮的阳光丰满肥硕，白晳柔嫩，清香四溢，似是娘的胸脯，让人神往迷恋。这一点让紫云心动不已，她在心里含笑说，光远大哥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简直比傻根宝还要傻。根宝还知道女人好看和不好看，光远大哥却不知道，可不是更大的傻瓜么。
树林和草丛里，虫儿和鸟雀的喧闹将紫云的心事摇来晃去的，弄得紫云有些心浮神荡。布谷鸟在远处叫得张惶，纺织娘娘在耳畔叫得怒气冲冲，让紫云在心里对它们产生了不屑。她想起门前树林的那只每天早上叫得抑扬顿挫，并颇有当官老爷风度的鸟儿来，一阵怜惜便随着温香的山风劈面拂了过来。
为什么光远大哥要躲避拒绝娘的柔情蜜意呢。紫云又突然想起了这个一直让她迷惑不解的问题来。她摇摇头，对着山风说，真奇怪，管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