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4）

紫云在往竹竿上晾衣服时，正在一旁调皮的大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扯扯紫云的衣襟，说，云姑姑，哥哥快要回家了。
紫云象遭了雷击一般，心里晃晃一颤，不由得痴了。她紧咬着如桃花般的下唇，望着遥远的群峦，一言不发。此时是仲夏天气，漫山漫野涌动着一片蓬勃的绿色。阳光豪迈放浪，而又有些冒失地跌进来，很快就被那无形的绿色大网网住，张大着翅膀不停地喘息着。紫云在恍惚中觉得阳光是一只白色的大鸟，这只大白鸟就这么敛着翅膀让她感到有些窒息和不安。
紫云的思绪与阳光纠缠了一会儿，又清醒地回到大虎刚才的问题上，心里有些烦乱。
大虎的哥哥叫文宇龙，比紫云大两个月。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笃。小时候，两人耳鬓厮磨，同床共枕，可到了十多岁后，两人就开始腼腆地疏远了。天天见面，说话都红着脸，低着头，连称呼也不用。小时候，大人们说他俩是小夫妻，他俩人便欢天喜地地恩爱着。长大后，人们再说他们是夫妻，两人就别别扭扭地象陌生人了。
紫云到了十一二岁时，心里对宇龙的柔情蜜意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竟毫无踪迹了。宇龙刚开始以为紫云害羞，也就不以为意，可等他慢慢地从紫云眼里读懂紫云的情感时，禁不住满心绝望。后来，他那当马戏班班主的外公来看望他们几个外孙时，他毅然决然地跟着外公一起闯荡江湖去了。
宇龙走后的一连几天，紫云躲在没人的地方将她那一双婉转流盼的眼睛哭得彩霞堆积。随着连续几天的哭泣，她心里对宇龙因自幼相依相偎的童年恋情，也象一只挣脱茧壳的蛾子，化作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翩飞走了。她觉得心里一下宽敞明亮成一个翠绿的山谷，五彩缤纷的阳光在里面自由地流淌闪烁，使她的眼睛更加清澈明亮。
文光远和紫云娘对两个孩子之间的别扭和疏远感到大感不解，他们被弄得一头的雾水。山里人流行早婚，女孩十二岁就有出嫁的。当紫云满十四岁时，光远和紫云娘就张罗着紫云和宇龙的婚事，可当他们征求紫云的意见时，紫云一句斩钉截铁的不字让两个大人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两个孩子青梅竹马，长大了结婚成家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紫云的反对大出他们的意料，使他们一时竟有些张惶失措起来。
两个大人迷糊了一阵之后，认为紫云是脸嫩害羞，就由紫云娘来慢慢劝。可是紫云娘越劝，紫云的头摇得越坚决。紫云娘觉得很是无趣，便将皮球踢给光远，说，这孩子一向跟你亲近，只听你的话，你去劝劝吧。
单独面对光远大哥，紫云的一张俏脸羞得朝霞飞窜，心里似有无数受惊的麻雀在突突地拍翅向外扑腾。她听到光远大哥很轻地喊了一声云儿，这一声喊得她的心化成了涓涓溪水，变成眼泪从眼眶里哗哗流出。
光远大哥说，你怎么就不愿嫁给宇龙呢，你们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紫云低头无语，光远大哥一再追问，紫云又急又羞又委屈，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她抬头迅速瞄了一眼光远大哥，光远被她满脸的泪水吓了一跳。光远惶惑中无意识地拍拍紫云的肩膀，以示安慰，紫云趁势倒在他怀里哇哇痛哭起来。
光远被紫云哭得六神无主，象哄慰婴儿一样轻拍着紫云，说，云儿心里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吧，是不是宇龙欺负你了，你说出来，叔给你做主。
紫云娇柔的身子哭得象风雨中的树叶，瑟瑟颤抖，她哽咽着吐出一句，说，你不是我叔。
光远有些懵了，机械地问，我怎么不是你叔了。
紫云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恨恨说，不是，不是，就不是。
光远慢慢平静下来，他认为紫云是小孩子在撒娇了，自小到大，紫云就喜欢在他怀里撒娇的。只是在长大了后，她才在他面前总是羞怯地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也似乎忘了紫云的模样了。此时，紫云又象小时候一样伏在他怀里，他感到一股洋洋的暖意从紫云身上流向他的心里。他爱怜地捧起紫云的脸，紫云则乖巧地抬起头，脸蛋红扑扑地望着他。光远看清紫云的面容时，眼睛似乎被一道强光晃了一下，有些迷迷蒙蒙的，象坠入悠长的梦境之中。紫云的美丽让他有些压抑和恐慌。他象烫着了似地缩回手，磕磕绊绊地问，你怎么就不愿意嫁给宇龙呢。
紫云定定地望着光远，狠命地摇头，坚决地说，不嫁，不嫁，我哪个都不嫁，一辈子不嫁。
光远呆了呆，恍然说道，啊，云儿是不是心上有人了，他是谁。
紫云大羞，扑在光远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连说，不告诉你，不告诉你。
光远大哥心里咯噔一惊，魂飞魄散。他感到紫云温湿的脸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颈窝，将一股神秘的热力源源不断地送进他的心里深处，他的心里象慢慢沸腾的开水，将那里早就冷硬如冰的一块迅速融化掉了。他呆愣了一会儿，猛然惊醒，站起身想走开，可紫云两条胳膊象蛇一样，紧紧地缠在他的脖子上。他轻轻地摘下紫云的手，隐隐约约地踩着醉酒的脚步往门外走去。
光远走到门口时，发现宇龙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眼中流淌着绝望的忧伤。光远摇摇头，在心里重重地叹息着。
后来，由于宇龙随外公的马戏班走掉了，紫云和他的婚事也就搁下了。光远忙着在山上打猎，早出晚归，有时常常几天甚至十几天都住在山上，很少露面。大虎和小虎就完全由紫云照料。
这天早上，紫云听大虎说宇龙要回来了，心里平添了许多的心事，整天闷闷的，十分地安静。大虎、小虎、小紫烟三个人看到紫云脸色凝重，都有些惴惴不安，便小心谨慎地巴结逢迎她，弄得紫云在心里暗笑。
晚上，光远又没有回家。紫云便带着三个孩子抓了许多萤火虫做灯笼。山村的夏夜里，飘飞的萤火虫格外迷人。它们四处游荡，象走失的婴儿的迷梦，若隐若现。孩子们没事，便抓了它们放在玻璃瓶里做成灯笼，挂在屋里照明。
紫云让三个孩子对着闪烁的灯笼瞎编故事，她则望着窗外的夜空想着心事。她听到外面露水的声音和昆虫的鸣叫一起舞蹈，嘴角便浮起一抹甜甜的微笑。
紫云特别喜欢夏夜。山里的夏夜是静谧与繁华的和谐，天地雄浑的宁静里点缀着华丽的虫吟蛙唱和鸟雀偶尔的梦啼，动和静黑白分明，相得益彰，使静的更静，闹的更闹。这里的夏夜，十分适合春情萌动的少女情怀。她安祥柔静的外表追着天地的沉寂漂向渺渺的蛮荒，内心的喧腾则应和着天籁的壮丽。在这样的夏夜里，紫云总禁不住如痴如梦，心事酣畅。
但是，紫云在夏夜里酣畅的迷梦很快就被一阵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打扰了。她脸上浮起一层轻蔑与讥讽，摆摆手让三个孩子安静下来。他们听到场院里响着木杖的笃笃声和龙钟的脚步声。脚步声停顿了一会儿，又响起木杖敲击木窗棂的砰砰声。
紫云娘的房间起了一阵骚乱。紫云听到她爹睡意朦胧的咒骂声。她爹一边踢踢踏踏往堂屋走，一边嘀嘀咕咕骂道，深更半夜敲么事敲，有劲回去敲你的棺材板去。
紫云和孩子们觉得他骂得有趣，都捂着嘴吃吃地笑。大虎望望紫烟，怯怯说，我知道，是老骚货敲他的棺材板。
紫烟在脑子里想象着黑夜敲棺材板的情景，凉凉的恐怖袭遍全身，她朝姐姐怀里缩紧一些，瞪起有着长长忽忽睫毛的圆眼怒视着大虎，嗔骂，就你什么都知道，呆鸟。紫烟一发火，大虎便立即乖乖地闭嘴。
二虎比较憨厚，也不怕紫烟，好奇地问紫云，云姑姑，老骚货敲他的棺材板干什么呢。
紫烟听得汗毛倒竖，叫道，二虎，别说了。
紫云起身将玻璃瓶里的萤火虫从窗口倒了出去，喝令孩子们睡觉。可为了怎么睡的问题，三个孩子起了纷争，紫烟理所当然的要和姐姐睡一头。大虎二虎脑子里还想着老骚货黑灯瞎火地敲棺材板，心里不免有些恐怖，也要和紫云睡在一头。这样一来，床上就拥挤不堪了。
紫烟挤得难受，翻身坐起来，喝令大虎带二虎睡床尾去。大虎磨磨蹭蹭不挪窝，紫烟有些火了，说，哪有大男人和女人挤一头睡的，真不害羞。
大虎一听，慌忙爬起来，蹦到另一头去了。二虎见哥哥蹦过去了，也连滚带爬地跟了过去。大虎心里有气，用被子蒙了头，瓮声瓮气地说，这么凶的女人，看谁敢娶你。
紫烟喝道，你说什么。
大虎说，没说什么。二虎赶忙说，他说你这么凶，但话说了一半，腿上被大虎狠狠拧了一把，他痛得哎哟一声，后面的话也溜回肚里去了。
紫烟不依不饶，说，你说什么，我听见了。
大虎说，听见了，还要问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我睡着了。
紫烟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大虎今晚怎么不乖了，便气哼哼地说，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大概是有紫云在一边的原故，大虎胆子比平时大一些。他嘻皮笑脸地说，你不和我玩，我就敲棺材板给你听，敲得棺材里的死人坐起来。他说着，就用拳头将床板擂着冬冬响，那声音在静夜里鬼气森森的。
紫烟吓得尖叫一声，拱到紫云怀里大气也不敢出。紫云微笑着搂紧妹妹，喝令大虎安静地睡觉。大虎闭了嘴，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紫烟在姐姐怀里瑟瑟抖了一会儿后，也慢慢沉入梦乡。但是，她的梦里到处响着森森的棺材板的敲击声，吓得她一惊一乍，浑身是汗。最后，一声漆黑的巨响将她扔出梦境。她醒时，发现姐姐还没睡，便有些吃惊，问，姐姐怎么不睡。
紫云说，睡不着嘛。
紫烟说，我教你一个法子，保管你一会儿就睡着了。
紫云说，什么法子。
紫烟说，你闭着眼睛在心里数小羊就会睡着的。
紫云轻轻笑了，说，我又不是羊倌，数小羊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