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2）

紫云很早就醒了。她躺在床上，听着一只鸟儿在院场外的树林里抑扬顿挫地鸣叫着。这只鸟不知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安家的，紫云记不得了。她只觉得这只鸟的叫声十分特别，似乎是一个春风得意而趾高气扬的人，在对着世间万物发表某种训示。
每天清晨，当晨雾和微明象少女的心事微微萌动时，紫云就在鸟叫声里忧伤着，微笑着。
今天清晨，在鸟儿的鸣唱里，一抹忧伤的微笑浮上她那山花般俏丽的面容。她披衣坐起，替睡在身边的妹妹紫烟盖好被子，叹口气，望着窗外流淌的天光，想着她那少女所独有的若隐若现的心事。
紫云今年十六岁，已经出落成一个春光明媚，俏丽醉人的美女。人们都说，除了天堂寨寨主李世强的压寨夫人年轻时能和紫云媲美外，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她的美丽了。她浑身怒放的美丽不仅给男人们心里注入一股哀怨的失落，而且在她自己心里也投下浓浓哀婉的影子。这哀婉似乎是美丽的最好养份，将她的美丽滋润得更加娇艳流转。
紫云任自己在心事的河流上漂流一会后，便起床梳妆起来。她一边利索地编结着黑亮丰腴的辫子，一边偏着迷人的脑袋看窗外。窗外开始长雾了，那雾轻盈透亮，载浮载沉，象细如发丝的乳白色的银针，或神色悠闲地随波逐流，或热情洋溢地旋转飞舞。
紫云嗨的一声，毅然决然将编好的柔情的辫子甩到脑后，象要甩掉某种烦恼似的。因为，她觉得那漫天飞舞的银针，幽忽忽的象一场怪梦旋进她的心里，弄得心尖尖上阵阵地酸痒收缩，忧喜纠缠。
她娇媚地伸伸腰，接着朝气蓬勃地打开房门。木板门忧伤的吱吱声让睡在堂屋墙角地上的父亲扭动了几下，又沉沉睡去。紫云皱着眉头望着老狗般蜷曲在稻草地铺上的父亲，一丝怜悯与无奈掠过她忧郁美丽的大眼睛。她扭头看看母亲卧室的门紧闭着，一抹羞红朝霞般飞上她的双颊。
紫云知道昨晚付大叔来了，此时仍睡在母亲房里。每次付大叔来，母亲就会将父亲赶出来，睡在堂屋的地铺上。紫云觉得父亲懦弱可怜，但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叹气罢了。
据说，紫云娘年轻时相貌虽不及紫云一半的美丽，但也算是让男人们失魂落魄的美女。美貌的紫云娘不知什么原故偏偏嫁给了木头疙瘩般的紫云爹。紫云娘心里的悲喜自不用说，周围的人们，特别是男人们，简直为她惋惜得心尖尖上如猫抓狗咬似的。他们整天找出各种借口围着紫云娘转悠，将同情和关切象滔滔江水般献给紫云娘。家里富裕的男人想着法子给紫云娘买这买那地讨好她，那些日子过得象苦瓜皮一样愁苦的汉子也整天想着法子弄钱来讨好紫云娘。有的男人甚至厚着脸皮偷了自家媳妇的陪嫁首饰，巴巴地给紫云娘送来，只盼能博得紫云娘的一个笑脸。
所以，在紫云娘嫁过来没多久，所有男人的媳妇都极度惊慌起来，她们一边惊呼，男人们全疯了，一边咒骂紫云娘是一个地道的骚狐狸精。那些丢了传家首饰的婆娘们在家里大呼小号，狰狞切齿地发誓要去索回被男人们偷送给紫云娘去的宝贝。她们同仇敌忾地纠集在一起后，杀气腾腾地赶往紫云家。可走到半路就被她们自己的男人们收拾得披头散发，万紫千红。
女人们无奈之下，便聚集在一起去求在当地颇有财力和有影响力的付大叔，让他做主处置这个贪财不要脸的狐狸精。就在付大叔被一帮女人叽叽喳喳吵得晕晕糊糊、七颠八倒的时候，紫云娘象观音菩萨似地站在了付大叔的门口。不过此时她还不叫紫云娘，人们都喊她秀英。
女人们看见秀英，叽叽喳喳的吵嚷声象受了惊吓的麻雀，轰的一声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屋子的尴尬和寂静。秀英楚楚动人地望着一屋子的女人，勾人魂魂的俏眼和多情丰润的小嘴都含着冷艳的笑意。女人们心里本来烧着熊熊的妒火，但秀英那风情万种的目光扫过来时，她们都不禁在心中打起寒颤来。
双方在心里对抗了一会儿，付大叔七零八落的魂魄才稍稍归窍。他打了几个哈哈，忙请秀英进屋。秀英嫣然一笑，款款情深地走了进去。她经过付大叔身边时，付大叔觉得有一股迷醉的甜香象水流般扑面打在自己的脸上，激得浪花飞溅。他全身立即僵直，刚刚归窍的灵魂吱吱怪叫着乱奔乱跳，象是着火房子里的老鼠。
付大叔怔怔迷迷，不知所云。他对秀英说，快请坐，快请坐。
秀英格格娇笑，说，我坐着呢。
付大叔大窘，说，请喝茶，请喝茶。
秀英仍笑，说，我正喝着呢。
付大叔有些张惶，便呆呆不语。
屋子又陷入寂静，寂静里只听到有人给秀英奉茶的声音。付大叔的失魂落魄，将女人们心中的妒火再次点燃，几十颗邪恶的火焰在寂静的屋子里哗剥作响。女人中有一个叫冯再春的，平时说话惯于锣鼓喧天，人称冯大锣。冯大锣的男人趁她不注意，将她的一对银手镯偷偷地送给了秀英，所以她对秀英恨得心里满是刀光剑影。她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老骚狗也被迷住了。
听了这话，女人堆里爆出一片嗤笑。
付大叔脸胀得通红，装作没听见冯大锣的话，干咳两声，对秀英说，秀英，你看这些婆娘们今天来这里，哎哎。他哎了两下，后面的话便被卡住了。
冯大锣有些不耐烦，叫道，付大叔，你哎什么啊。我们才不会和这狐狸精争风吃醋呢，我们只要警告这骚×，偷汉子可以，但调唆汉子偷家里的东西不行。
秀英妩媚一笑，柔声说，这位大嫂说的真好笑，谁希罕你们的臭汉子，谁希罕你们的破铜烂铁了。
秀英说着，将带来的包袱一抖，金银首饰等女人喜欢的东西滚了一地。
女人们好一阵骚乱，饿狗抢食般各自翻找自家的宝贝。等所有的东西都物归原主后，女人们都惊奇地看着秀英，目光中都流露出莫名其妙的温柔神情。
冯大锣本是一个口恶心善的人。银手镯的失而复得让她心里的妒火立即变成了柔柔的春水。她走过去拉了秀英的手，满面含春说，大妹子真是活菩萨，难怪男人们为了讨好你，把人都讨好得憔悴消瘦了。我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这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也怪可怜的，我们那些不成器的男人里，只要你看得上眼的，你随便挑，大家保管没意见。
其他女人们也哄笑着附和冯大锣的话。秀英冷笑，说，你们那些男人个个馋嘴猫似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男人也确是一堆牛粪，可你们那些男人在我眼里连牛粪都不如，简直是臭不可闻的臭狗屎。
一阵难堪和恼怒在女人堆里波浪般卷过。她们因为这美丽的女人瞧不起自己的男人而觉得屈辱。这里的乡俗古朴宽厚，女人们都是以男人为荣的，自己的男人如果受到其他女人的青睐，一般不会引起她们内心的嫉妒，相反还会引起她们对自己男人的自豪。她们仇视秀英，并不是为了男人们都为秀英疯狂，而是男人们因为秀英而成了吃里扒外的家贼。现在秀英将男人们偷去的东西主动还了回来，她们心里的仇恨也就立即冰消雪融了。她们没有仇恨的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男人所特有的母性般的宽容和柔情，倒是希望秀英能爱上自己的男人，在让自己的男人快乐的同时，也让自己感觉光彩。没料到，在秀英的眼里，她们的男人竟是比不上秀英那牛粪男人的臭狗屎，这不由得让女人们大为羞惭。
冯大锣拉长脸说，哟，看大妹子说的，我们的男人都比不上你那木头男人了。
秀英忍不住微笑说，你们的男人和我的男人一样，都是木头桩子，哪能算男人呢。
小巧玲珑的春红说，那你说谁算得上男人了。
秀英脸上飞满娇羞，扭捏说，我干吗要告诉你。
秀英的举动和言语，象一场冰雹砸在男人们的头上。男人们象遭到摧残的狗尾巴草，黯然神伤地耷拉下发烧发昏的脑袋。那段日子里，男人们都垂头丧气，萎靡不振，任自己的媳妇或相好的女人怎么抚慰，都昂不起头来。就在女人们一片惶惑时，秀英则在心里暗笑。
男人们的自尊心象被打伤了七寸的蛇，趴在地上无力地扭曲着。他们怎么也想不通的是，美妙可人的秀英能看上木头桩子似的李木林，却视他们这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们如一钱不值的臭狗屎。想想都让人胆颤心寒，做人也了无意气。
李木林是秀英所嫁的男人。他其貌不扬，有些猥琐，性格懦弱木纳，说话磕巴，但这不是他的过错。在其他男人眼里，他的过错是娶了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做老婆。也许，在一切男人看来，丑男人娶了如花美眷都是天理难容的罪过。
李木林唯一可取之处是家道还算殷实。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唯一可取之处都不是秀英看上他的理由。因为秀英拒绝过很多比李木林家富裕得多的人家的提亲。
所以，秀英看上并嫁给李木林，这在人们心里一直是一团扑朔迷离的雾，谁也无法看清，而秀英也一直将謎底放在她那多情而又迷人的笑容下面。这个謎底在紫云渐长渐大后的一个偶然机会里才被揭破。面对这个謎底，紫云既震惊恼火，又悲哀叹息。
紫云本来对母亲和付大叔的相好一直有些耿耿于怀，但自从她撞破母亲心里的秘密后，她也就慢慢释怀了。因为她觉得母亲挺可怜的，同时也挺痴情勇敢的。
紫云娘心里的秘密和我的家族有着直接的关联。为了这一关联，我按着这一秘密线索追寻到七十年前，寻找并感受着居住在这片群山里的人们的音容笑貌和喜怒哀乐。对这些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是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