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1）

绵延起伏的是一片幽蓝的群山，美丽极了，也宁静极了。那种美丽与宁静，会让人感到阵阵的心悸。在心悸的同时，你能感到自蛮荒而来的忧郁与惆怅带着你在流浪，永远也寻找不到生命的归宿，如果生命真的有着归宿的话。
这是我再次置身于这片幽蓝群山时的唯一印象。天地间，唯一有着生命气息的，只有空中展翅滑翔的那一只苍鹰。它那双矫健翅膀偶尔的博动，似乎是为了唤醒这里酣睡不醒的时光，免得时光在酣睡里凝结成地老天荒的苍凉一梦。
我不知道这只苍鹰是不是七十多年前的那一只。
七十多年前，那应该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了。据老人们说，当时，也是这样一只苍鹰在空中悠美的飞翔，引发了一个少年对寥廓蓝天和自由飞翔的向往与梦想。
这个渴望象苍鹰一样飞翔的少年叫李顶天，这是他老子给他起的名字。后来，李顶天梦想飞天，便自作主张将名字改为李飞天。
李飞天的老子李世强是天堂寨的寨主，说白了，就是土匪头子。他给儿子起名顶天，是希望儿子将来和他一样顶天立地。没想到儿子还没有顶天立地，却要飞天，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让他这做老子的心里十分的窝火憋气。
更让老子窝火憋气的是，他喊儿子李顶天，就算他喊破喉咙，那个叫做李顶天的儿子气都不哼一下。他再喊，儿子便火了，讥讽道，老子叫李飞天，不认识李顶天是哪个王八的儿子。
李世强当大王当惯了，习惯人家的百依百顺。儿子的顶撞让他暴跳如雷，他骂道，龟儿子你就是真的飞天了，我也能一枪把你打下来，不信你就试试。骂完，他抬手一枪，将一只飞过的山鸦打落在草丛里做垂死挣扎。
李飞天看看山鸦，又看看他老子，一脸的蔑视，说，你也只有打打小山鸦的本事，有种你就将我当山鸦打。
山大王李世强看看儿子，觉得儿子还真的有些象山鸦。李飞天迷恋飞翔已经有好些年了。他腋下的一双肢膀是竹片和羽毛制成，几经改进，已经基本接近了苍鹰的翅膀，只是比苍鹰的翅膀要硕大得多。为了利于滑翔和平衡，他别出心裁，仿照苍鹰的尾巴，制了一条特殊的裤子。
看到儿子的怪模怪样，李世强笑了起来。他说，只要你能飞天，老子就能一枪将你打下来。
李飞天在鼻孔里轻蔑地哼一声，张开双臂，将那对硕大的翅膀迎风撑得满满的，快跑几步，矫捷一纵，便如一只巨大的山鸦飘浮到空中。他迎风挥动着翅膀，扶摇而上，很快就越过了高高的树梢，似乎要和淡淡的云彩相融合。
李世强惊异地张大嘴巴，仰头看着他的龟儿子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飞着。他早就习惯了看儿子学苍鹰般飞翔，但每次都只看到儿子从山坡上象风筝般滑翔几丈，就狼狈地倒栽葱般，在山石和草丛中摔得鼻青脸肿，却从没见过儿子似这般真正地展翅飞翔。
这龟儿子真要飞天啊。李世强既惊讶又好笑地骂道，抬起二十响德国造驳壳枪，眯起眼睛，瞄准儿子左右两翼边的羽毛啪啪放了两枪。
其实，龟儿子李飞天也很惊讶，但在惊讶里又生出许多的欢喜、自豪和惬意。他自己也没莫名其妙着，在心里惊叹道，我怎么就飞起来了呢。尽管他确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象苍鹰般飞进幽幽的蓝天，但他没想到现在说飞就飞了。就在他满心欢喜时，他听到父亲的枪响，同时看到两翼边上的羽毛被子弹刮得乱抖，忍不住大声欢笑和怒骂起来。
有种你打呀，李飞天冲他父亲叫着，并迎风鼓翅。一阵朦胧妩媚的微风从他忽闪的羽翼下轻抚而过，他扶摇而上得更高了。
李世强觉得自己的心被空中的儿子扯着往上窜。他怒喝道，龟儿子别飞那么高，小心摔破你的狗头。
李飞天大笑着飞翔着，他看着地上的父亲，觉得地上的父亲不再象他心目中那个高大挺拔的父亲了，而是显得那么矮小，那么佝偻。他在心里笑道，这老鬼是真的老喽。
一丝苍凉的悲哀象一抹淡淡的云丝在他心头柔柔拂过，便随着双翼下流水般的风儿一起消融在幽蓝得有些哀怨的空中，无影无踪了。李飞天迎风鼓翼，奋力向蓝天深处飞进，他父亲则在地上目驰神眩，提心吊胆。
自童年懂事起，李飞天就喜欢独自坐在山寨前的大圆石上，痴痴地望着周围一望无涯迷濛空灵的群山在他幼嫩的脚下，象他心里的忧郁和落寞在漂浮荡漾着；呜呜的山风则象一支永无终结的浩大悠远的催眠曲，弥漫在天地和人心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每当这时，李飞天就感觉到胸膛里的那颗心颤栗着，象阳光下的积雪，悄悄地融化蒸发，变成了弥漫天地间的流风和呜咽。
李飞天心里弥漫张扬的忧郁和落寞一半来自于他那美得惊人的母亲，另一半则来自这缥缈忧伤的群山和宁静哀怨的蓝天。对于群山与蓝天，李飞天更钟情于蓝天，他觉得那凄婉多情的蓝天就象他漂亮母亲漂亮的眼睛，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苍鹰在蓝天上飞翔时，他的心和魂魄就一下子被苍鹰勾着，象一阵微风飘向天空，再也无法下来。他整天望着幽幽的蓝天，渴望着肉体也能飘飞起来，融进蓝天里。从此，他就开始荒废起读书和习武，一心做起飞天的梦来。
李飞天的心和魂魄，在那象他母亲双眼般凄婉多情的蓝天上飘飞到十七岁时，连同身体一起被两个少年无意的两箭射落地面。从此，他又回到了现实的人间。
李飞天在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得意忘形起来。随着微风的吹拂，他正向山寨上空飞去。那些在地上看起来高大威风的石头垒砌的房舍，在空中往下看，就似一些低矮的鸡舍一般。他在空中认出了母亲住的房子，猜想母亲此时估计坐在窗前做针线，于是他按捺不住童心大发，想飞到母亲窗户的上空和母亲开开玩笑，让母亲大吃一惊。
听到李世强的两声枪响，山寨二当家的肖麻子带着几个喽罗跑了过来。肖麻子边跑边问，大当家的，出么事了，出么事了。
李世强仰面朝天地翘翘下巴。肖麻子和几个喽罗便朝天一望，都惊讶地张大着嘴巴，半天合不拢。
看见他们惊愕的样子，李世强很得意，哈哈笑道，龟儿子是真的飞天了。飞天好，飞天好啊，从今往后，他就是真正的李飞天了。
肖麻子几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忙点头附和说，飞天好，飞天好，这就叫虎父无犬子，飞天少爷的本领真是了不得啊。
就在李世强他们仰脸夸赞李飞天时，蓝天上悄悄地滑过一只苍鹰，它警惕且好奇地围着李飞天转悠了一会儿，突然箭一般振翅向蓝天白云深处激射而去。李世强看着渐无踪影的苍鹰大笑，说，苍鹰吓得逃之夭夭了。
肖麻子眯眼看了半天，惊呼：不好，它要袭击公子了。他话音刚落，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鸣叫，苍鹰从高空中象一颗黑色的流星朝李飞天激射而来。
李世强破口大骂，狗娘养的，找死啊，快拦住它。他从身边喽罗手里抓过一杆长枪，瞄准苍鹰啪啪地连打几枪，可惜距离太远，中间又隔着李飞天，子弹都没打中。
李飞天正在空中观察母亲卧室的窗口，父亲的枪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低首下视，见父亲正对自己啪啪放枪，子弹在自己身旁呼啸而过。他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他在心里暗骂，老狗真的是不中用了啊。
被儿子骂作老狗的李世强张大嘴巴，眼瞪瞪地看着苍鹰象黑黝黝的死神射向李飞天。他清楚地看见，苍鹰在接近儿子时，一个圆润优美的转折后，又直上云天。苍鹰锐利的双爪将李飞天腋下的羽翼撕得落英缤纷，烟雾腾腾。苍鹰悠悠直上蓝天的同时，李飞天则悠悠地坠向地面。
李飞天坠落的一路上拖着一条纷纷扬扬的黑色尾巴。他呼呼砸向地面时，首先被一棵茂盛的樟树的旁枝挂了一个羽雾翻腾，接着在高大的屋沿上撞了个稀里哗啦，然后再直挺挺地砸在地面上象一个熟睡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