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在寻找（十八）

第五十三章

这种感觉将一直伴随着周而勤的一生。他久违的压抑此刻是这么地清晰，周而勤恨刘若兰，是刘若兰给了他身体上的长久的痛苦直至麻木；周而勤也恨这个厕所里的老头葛青云，是这个平常面部神经麻木般的长了一脸横肉的混蛋，整整给自己穿了16年的小鞋，将自己最为美好的青春和梦想，毫不吝惜连眼都不眨一下地全部付之东流，而自己一直不敢吭声，在这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面前，自己却连眉头挤那么一下都没有过！给他端茶送水拖地倒痰盂，而这不是人的东西给自己却带来了多少心灵上的痛苦直至麻木！凭借多年的机关生活经验和出类拔萃的观察力，周而勤单就这里面的女人的几声啼哭，就已经知道了她是谁——这女人竟然是这浑逑的养女！
周而勤想到郭妙贞的大屁股，每次摇旗呐喊似的穿过他办公室的门口，曾经惹得他两眼变焦成一点的情景，腹腔内翻江倒海差点没有呕吐出来，周而勤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地低贱卑污，头顶上的天空是这么地肮脏浑浊，他破天荒地生出了无地自容的念头来。
但周而勤随后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他已经不再是初出茅庐荤腥不沾的毛头小伙，周而勤又迅速地在脑袋里起草了一个十分周全的计划。周而勤清醒地认识到，此时此刻，不是他讲究文明礼貌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这其实就是天上掉馅饼的时候。
但真要跨出他计划的第一步，周而勤不由得犹豫不决，如一名冲上火线又贪生怕死的士兵，葛青云的那张像泥塑木雕似的脸孔，不断地在他的眼前晃动，那雷霆万钧的呵斥又重回周而勤的耳鼓，折磨得周而勤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周而勤仿佛又看见葛青云那只如根雕似的手指，青筋滚动地戳着自己的眉心。周而勤身子骨一缩就小了下去，浑身不知觉地如筛糠似的剧烈抖动起来。
但周而勤还是血脉贲张，觉得异常地兴奋，头皮阵阵地震荡，两手搓揉得发烫，他知道自己那事百般是成了，无论如何。周而勤想到自己不久以后也可以前呼后拥，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那些白眼看人的同事面前说话，可以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振奋人心的消息传达给高原上的老父亲时，便腾云驾雾手舞足蹈起来。

第五十四章

行事一向滴水不进的葛青云主任，也不是没和其他女人喝过酒、睡过觉，客观地说，许多女人都比那名新闻主播来得更为惊心动魄，甚至还有十分优秀的操着一口流利英语的处女大学生。但那天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就在这女人的法国香水味中和撩人身段前，一下就醉得有点不省人事，并且口中直喊着对方的名字，努力凑过身子想去抓人家胸前的那堆肥肉，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最终却倒在了桌子底下。葛青云注定要为自己的破戒埋单，在他将自己的养女郭妙贞当作新闻主播，狠狠地搞了一通之后，一出厕所门，便撞见了正蹲在地上冥思苦想的主任科员周而勤。
周而勤从见不着天日般的谷底翻上了谷峰，行伍出身的葛青云不得不向时来运转而又颇识时务的知识分子周而勤，低下了一向高瞻远瞩式的头颅。而对自己的养父忠贞不二的离婚不久的郭妙贞，顺利地找到了第二个替补丈夫。
这些繁杂的工作都是在主任宽大的办公桌上谈成的。被冷汗打醒的葛青云理所当然地做起了这个圆桌会议的主持，并且一锤定音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他的重要指示。两个心有所属各取所需的年轻人最终言听计从心满意足。
谈话一直持续到下半夜，如果没有郭妙贞的那声呵欠，可能会拖延到至少清晨五点。当然，主要议题只不过是，葛青云负责将周而勤提为副科长，主持科室的全面工作，但条件是，周而勤必须成为葛青云的新任女婿。开始是周而勤不太愉快，因为他觉得代价太大，就一个副科长，如果是闲职，那算不了什么，计委里这样的人头多的很，这无法满足自己的胃口；后来是郭妙贞，她感觉很委屈，她怕葛青云就此一脚将自己给踹了，郭妙贞盘算了一下，副科长官并不比主任大，油水当然也就跟着要少许多，自己的手指头还有5个没戴上钻戒，再说年底还想换套大点的别墅，跟着周而勤，只怕连自己的6缸奥迪的油钱都掏不出，等等；最后，主任葛青云不顾一切斩钉截铁拨云见日地发了话：
“做人嘛，应该这样，不要全做好人，也不要全做坏人，要好人做些坏事，坏人做些好事，那才是中庸之道啊！周而勤的要求要优先考虑，郭妙贞的问题也不成问题。事情就这样办了，我说行就行！”
两位年轻人如经过预热的玻璃板，嘴上说着说着，心里渐渐也就暖和起来，相互看了几眼后，也觉得对方并不刺眼，周而勤想到刚才郭妙贞的寻死觅活的喊叫，浑身如蚂蚁在爬似的痒痒的，而郭妙贞仿佛还沉浸在不久前的狂风暴雨中难以醒来，顿觉养父也老了，有点不中用，眼前的这个长相不错身材魁梧的周而勤，倒是个如意候补——养父显然是涨停版了，周而勤却是个绩优股。
会议在各怀心事各抒己见的前提下隆重召开，并在各有所得边走边看的氛围和情绪中胜利闭幕。会议决定，周而勤负责离婚，重新择偶，对象只能是郭妙贞；郭妙贞负责结婚，重新择偶，对象只能是周而勤；葛青云，负责将周而勤的主任科员拿掉，换一顶副科长的小乌纱帽给他，另外，给郭妙贞一定数目的嫁妆及其他。
在官场上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的周而勤，很快地漂亮地光荣完成肩膀上的沉重使命，将刘若兰踢出局外；多年的夫妻，让周而勤将刘若兰老师肚子里的那点货色看了个透，她的教学备案里，没有什么笔画是周而勤不熟知的，因此，周而勤只用了当天回家的那个夜晚里的23分钟，就将休妻计划书全盘笃定。这个结果来得突然，让刘若兰在欣喜若狂的同时，难免有点心有不甘，甚至怅然若失。
自己认认真真提出离婚的刘若兰，顺顺当当地离了婚，而她的丈夫周而勤不出两个月，便拥着葛家的新嫁娘满世界兜风，度他的所谓蜜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周而勤，当然理直气壮地将第一把火烧在了刘若兰身上，周而勤打来电话说：
“刘若兰（以前周而勤也是这样叫，但很明显，如今这同样一句话，随着音调的不同，内涵也就改天换日）！可不能再让自己犯错了，人生又能给你几次犯错的机会？！找个如意朗君嫁了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可不希望你就这样在我们的那间破屋里，一直老下去，一直老下去！没什么可等的了，末末也这样问我，妈妈一个人，怎么过呢？！那间屋子里一点也不好，她怎么老是待在那里面……”
“东方红电脑培训中心”成了刘若兰的第二个家，或者说唯一一个安身的地方，虽然和一个小型菜市场一样，但刘若兰喜欢这种热闹——她也真觉得那间屋子有点破了，或者害怕自己在里面从此一不小心就老去。
更何况，命运的奇异之处是，她在这里遇见了陈子善。
不知什么原因，刘若兰总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陈子善的情景，还有，后来陈子善又是怎么约会她的，并且她平生第一次见着了自己的另一对父母——刘若兰认为，自己找到了做女人的感觉。

第五十五章

一般来说，一个女人总是至少有两个父母，并且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生活的时间，往往还没有与素昧平生的另一对父母来得长些。而对于刘若兰，可以说，一辈子难得见着自己的另一对父母，这个长久的埋藏在心里的愿望或者遗憾，最终在陈子善身上得以实现或者弥补。
陈子善第一次约刘若兰的时候，说了一句很俗套的话：
“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他们很想见见儿子的另一半。”虽然随后陈子善告诉刘若兰，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并不会将媳妇当作儿子的另一半来看待，但刘若兰感动了，仿佛听到了天外之音一样，浑身是一阵又一阵的幸福。
与其说是刘若兰见到陈子善，不如说是陈子善让刘若兰瞧见自己。陈子善正好坐在刘若兰的后排，他看着安静得如一尊佛一般的刘若兰，在这个菜市场里显得特别地不一样，更何况，在电梯口，这名女子正在倾听一名中年妇女的谈话，之间就那么地无意回眸一笑，那笑就如夏日微风拂过荷叶一样轻柔，正处在吴世雄和吴青梅等多面夹击的情况下的陈子善，像个爱哭闹的婴儿一般，突然就心里变得异常地安静。
这两个都需要安静的人，最终吸附在一起；而和刘若兰谈话的中年妇女鲍海霞，开始是个不太名符其实的红娘，最终成了切切实实的两人的冤家。没出半天，鲍海霞就将这个在她看来是个爆炸性的新闻，传播到刘若兰所在的那个学校的角角落落。
陈子善始终想不到，自己会这么美丽地爱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微笑，会是这般美丽。当他在电梯口见着刘若兰时，心口是装着弹簧一样地“砰砰”直跳，陈子善知道，是自己的恋爱来了，事有凑巧，这女人正好坐在陈子善的前排。而且每天都是疲惫地伏在课桌上，无意地露出她的丰腴的白嫩的腰。
这引起了陈子善的无尽遐想，可以说，虽然陈子善当时无法确定刘若兰有没有结婚，但都已显得不重要，陈子善无法控制自己，他只好平生第一次去约了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