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在寻找(六)
作品名称:一辈子在寻找 作者:一个人的思想 发布时间:2009-09-17 21:33:39 字数:5911
第十章
陈子善第一次感觉到女人的从内心里爆发的力量如此强大,他几乎被吴青梅给活活掐死,他的脑袋因为供血不畅而导致了短暂缺氧,脸色变得一块猪肝一般,身子骨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劲。挣扎了半天,他闪开吴青梅咄咄逼人的厚厚的灼热的双唇,最后迸发一声大叫:
“你不是个女人!”
这个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一时间里将吴青梅自认为再结实不过的束缚,炸了个土崩瓦解粉身碎骨,吴青梅的一切努力只不过证明她是在搞一个豆腐渣工程。她怔在了那儿,静静地倾听那属于自己第一次的几个字“你不是个女人”的婉转回音,她想不到陈子善口中会有这几个字,想不到自己会“不是个女人”,更想不到陈子善会用这一招,吴青梅屈服了。
吴青梅现在清楚,她和陈子善之间的战争,实际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殊死搏斗,也是一场纯粹的心理较量,如果一旦上升为肢体冲突,那么注定失败的往往是她自己。这种失败是最彻底,也是最为立竿见影的。
“完了……”她脑袋里不久后,哄隆隆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这个声音。不知道是吴青梅松开手,还是陈子善浴血突围获得成功,最终是陈子善喘着满嘴粗气倒在了那条仿红木长条沙发上,而吴青梅老气横秋低眉顺眼地穿好衣服走进了自己房间。
陈子善想到自己一辈子最难消受的尴尬就是借钱,在开口的一刹那,面对对方如悬崖峭壁的一张脸,自己不知是该低头还是抬头,更不知要如何表述才可以既能达到预期目的,又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窝囊。他曾经跟吴世雄的老婆借过钱,他老婆是这样回答陈子善的:
“我哪有钱?我自己也是靠他养着的,要起个钱来如一条狗般地摇半天尾巴。”
仅仅那次经历差点儿没让陈子善发誓当晚就要去抢银行。但是这些尴尬自从有了吴青梅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后,一一得以化解。及时雨吴青梅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将陈子善当作了买冰激凌的小男孩来哄着,但是这并不防碍陈子善照常如成熟男子与李子园诉说相思之苦,与刘若兰暗报春消息以及人约黄昏后。那部塑料外壳的摆放在苍蝇堆里的电话机,曾经不知多少个晨昏,成了他陈子善在爱情的浆糊里周旋的温度计。
这个公用电话一举成为陈子善的情感热线,当然对于吴青梅而言,应该是“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半个小时后,陈子善走进了吴青梅的房间。
他一直以为她在哭泣,但是吴青梅毫无声息,她甚至对着一面挂在窗棂上的又小又圆的红边镜子,正在细雨微风地梳妆打扮。对自己一向熟视无睹的陈子善,吴青梅现在也要让他尝尝被人熟视无睹的滋味。她有点哼起流行歌曲来的强烈欲望。
站在陈子善面前的吴青梅一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笑傲江湖的侠客姿态,倒让来说“后会有期”的陈子善有点紧张和言不由衷。但他在那间小房间里实在徘徊不到哪儿去,走来走去走得自己都有点眼花缭乱。陈子善于是说:
“我的事也许你知道了……”
“你的事?我哪知道啊?”吴青梅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你在外鬼混关我什么事?”言下之意,她吴青梅如今还是在训斥一个经常在外拈花惹草的准丈夫,或者刚才在卫生间里抱着陈子善的人她并不认识。
“当然不关你的事……”
“肯定不关我的事,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吴青梅的声音又如二月春风一样,飞快地剪去了陈子善大块文章的起兴。
陈子善有点吞吞吐吐了,但还是说:
“但无论如何我得说句谢谢吧……”
“不用谢!谢谢?有什么谢的。”吴青梅这时竟然找到了胜利者的本来面目,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浅笑。
“其实,我那个朋友结过婚,她并非比你好多少……”陈子善不知怎么,倒有些没缘由地感觉自己确实是个陈世美来,他像对吴青梅做了亏心事似的,满脑袋是狡辩的词语,觉得这次谈话简直比上学时默读文言文还显得艰难,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进来原本想说什么。
“给我滚出去!你这话什么意思?陈子善!你也太把自己看得重了!你以为你是谁呢?!你爱找谁找谁去!关我屁事?!你以为我没有你会死么?会找不到人嫁……”说到这里,吴青梅的眼泪簌簌地掉在了脸上,还真的觉得自己没人肯要了,她随即暴风骤雨般地哭喊了起来。
“那女的不就比我长得白一点,瘦一点么?没想到还结过婚!还是个二手货色!陈子善你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看你八成是中了邪鬼缠身了!真是瞎了眼了……”在吴青梅哭泣的流程中,随着自己的语言的增多,吴青梅倒愈发觉得她确实很爱眼前这个让自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混账男人——她以前手上的那些行云流水般的男同志,几乎每个都是占了便宜后悄无声息地溜走,有的甚至后来在超市相遇,他都假装从不相识,更有的连“先生贵姓”和“府上何处”都至今也是未知数。但陈子善的坦诚无疑也更在吴青梅的伤口上,撒下了一把不薄的盐巴。吴青梅在一骨碌说出那些话之后,心底里倒有点前途渺茫不知去向何方起来。
但在这时候,辞不达意又心有所属的陈子善却转身甩门而去。她吴青梅的号啕大哭,和楼下一只野猫的叫春声,只成了夜幕下的一道司空见惯的风景。
陈子善和吴青梅这样说来倒有点同志式的情谊,所以现在的反目,造成的结果只能是自相残杀。而自相残杀的最终结果,只能是陈子善自觉地扫地出门。对于陈子善,感觉这一天迟早要来临,就是他和刘若兰关系的迅速发展,也容不得他再一如既往地寄人篱下。他必须自己上街找食去。
第十一章
陈子善永远不知道他在吴青梅面前的一次次甩门而去意味着什么,只有吴青梅一个人清楚,那简直就像法官宣判犯人死刑后捶下了槌子。而刘若兰对于陈子善的甩门声,则像一只原本在天空里自由自在飞着的鸟儿,突然听到风中传来了弓箭的呼啸。当然这之间隔了一道并不短小的时间的河,而且两种甩门所包含的内容迥然相异。
陈子善至今都这样以为,吴世雄投注在他妹妹身上的功夫,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证明他自己是个出色的电视广告商甚至人贩子。其实陈子善和吴青梅都遭受到了来自吴世雄夫妻的催化剂作用力,也许这也是吴世雄别出心裁的一出好戏,搞得这两个年轻人心神不定见山不是山起来。
吴世雄的老婆像一只永远充足了电而且永不出现故障的马达,陈子善甚至觉得她的黑眼圈并非只是因为要偷个麻将牌而精心装扮所致,而是日以继夜的折腾让她省了许多化妆材料和精力时间。陈子善不得不佩服吴世雄天生有一副对付女人的架势,在这一点上陈子善有几次甚至想向吴世雄拜师学艺,或者偷偷考察取经。吴世雄从牌桌上或者雇工身上骗来的钱,几乎全部挪用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女人身上,而且据说很有几个都操有所谓的大学文凭。一到晚上,吴世雄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要来和黑眼圈老婆纠缠。
也许是为了弥补先天的缺憾,或者说纯粹出于一种报复心理,出身贫贱加上大字不识几个的吴世雄只对两种女人感兴趣,一种是街头巷尾的有钱女人,一种是遍地开花的天之骄子。而他的现任的熊猫老婆,用吴世雄无数次的慨叹来概括归纳就是,“纯属好马失蹄千载难逢的意外。”这个枕边人一无姿色,二无文凭,更无钞票,除了偷麻将牌外没有其他一点特长和爱好。当然,年龄是小了整整20岁,也因此让人到中年有点力不从心的吴世雄感觉颇难应酬。
但他这位精明乖巧善于明察秋毫的老婆,几乎天天要用午夜狂欢,来检测他关于每次黑灯瞎火回来的种种理由的诚信度。每晚巨大的声浪直截了当地穿透薄弱的墙壁和木板门,一丝不苟一路狂奔地朝陈子善和吴青梅的耳膜里袭来。搞得这两个干柴烈火但又凑不上一块的年轻男女,几乎是夜夜失眠,倍受煎熬。
陈子善想,吴青梅年轻的身体能够得以如此充分发育,不但与其日夜困守的电视肥皂剧和狂吃海喝少于活动有关,更可谓与吴世雄夫妻俩有意无意的栽培功不可没。想到这个,陈子善甚至对吴青梅有点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有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可怜的陈子善不但因为很久没钱去给李子园打电话了,而且与性格固执的刘若兰狠狠地吵了一架,心情异常的寂寞,可是隔壁的吴世雄夫妇并没有体贴到他的难处,倒是照常两人体贴得炽热,吴世雄粗枝大叶的喘气声和他老婆哼哼唧唧的叫喊声,如海潮般地声声入耳。那些声音本身就大得要命,几乎要将四面墙壁给生生击倒,传到一墙之隔睡在客厅里的陈子善的耳朵里时,又无以复加地放大了许多倍,直将陈子善折腾得要骂他俩的娘了。陈子善对那天夜里翻天覆地慨而慷的吴世雄夫妇,简直恨得将满嘴的牙齿都咬碎了。
陈子善没有办法,翻来覆去地脑子里全是李子园、刘若兰甚至其他女人的身体,鼻沿边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发自女人胴体的芳香,他觉得自己艰于呼吸视听,到后来竟然出其不意地幻想起吴世雄夫妇翻江倒海的床上光景,甚至联想到其他一些更为不堪入目的镜头来。这场陈子善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的来势凶猛的性的冲击,将他的身心全部掏空,然后将他细细地撕烂,无声无息地抛向黑黝黝的空中。陈子善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地乏力。
他只好静静地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那条仿红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头脑复杂地猛烈吸了几口。他看到对面住的一家人,也没有睡,昏黄的灯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有人影不住地在晃动,随后,一声刺耳的女人的娇笑声破空而来,震荡得楼前的那棵榕树的枝叶细碎作响,穿过玻璃,泄进了陈子善窄小的空间,陈子善的心上波起了一阵剧烈的痉挛,身子哗哗地抖动起来,就连烟也夹不住了。
陈子善起身蹑手蹑脚来到阳台上,扶着窗台将头伸进了清冷的夜空里,窗外夜虫在草地里啼鸣,几缕薄雾在墙脚下浮沉,路灯幽静的光和着皎洁的月色散漫在一幢幢楼房之间,马路上汽车滑过的呼啸声,让这个夜显得更加安宁。陈子善后来想,自己如果真是为了在这个城市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或者一个家,而与刘若兰结婚,那么,这个想法应该就是在这个晚上萌芽的。
陈子善虽然极端厌恶吴世雄夫妇,甚至对对面那个发出娇笑的女人不抱有好感,但是,他还是从心底里羡慕他们,在那时,陈子善觉得,能够和一个哪怕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女人,住在一间外有月光内有灯光的房子里,那种幸福也真是难以设想的。以陈子善当时的心情,绝对是不可能出现后来甩“刘家”门的结果的。
其实在陈子善徘徊于无地的时候,住在仅隔一条短短过道的房间里的吴青梅也是遭罪不少。她对陈子善采取了一系列看似有效实则劳而无功的进攻之后,眼看自己的丘比特之箭无一中的,说实话,从她心底里生发出来的对男人的厌恶甚至仇恨,简直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而目前所有的矛盾激发点,全在了那个睡在她家客厅的自以为是狼心狗肺的家伙身上。吴青梅对她嫂子并没有多大好感,除了生活当中一些嗑嗑碰碰之外,她瞧不起熊猫女人自鸣得意的偷牌伎俩,更对嫂子每夜夸张透顶的鬼哭狼嚎感到恐怖和嫉妒。吴青梅想不通,像嫂子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引起吴世雄这样的男人的兴趣呢?要换得她是吴世雄,跟这女人一上床,保准不是浑身发酸,就是一碰便上吐下泄。
第十二章
吴青梅又失眠了,她心事重重地爬起来,扯开了一下本来就是敞开的睡衣,轻轻打开房门,来到折角处的客厅,她要来看看这个朝三暮四的心上人陈子善,是否睡得安稳。
当她来到那条仿红木沙发边上时,竟然发现陈子善不见了,吴青梅的心上砰的一响,嘴里刚要骂出声来,抬头忽然看见阳台的月光里站着一个人,吴青梅不禁扑哧一笑,陈子善的窘状让她觉得有机可乘。她静静地朝陈子善走去。
吴青梅绕到陈子善背后,伸出双手作众星拱月状,一下就将陈子善抱在了怀里。陈子善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吴青梅赶紧用手蒙住了他的嘴,说:“傻瓜,你也有这一天啊,想入非非了吧?嘻……”那声音又甜又腻得如一碗添了蜂蜜的玉米粥,直把陈子善的整个身心给糊得严严实实,骨头都有点发酥。吴青梅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伸手去握住陈子善的手,将其迅速地送入自己的睡衣中。
吴世雄的老婆在房间里的那张吱吱呀呀的床上,此时兴致盎然得仿佛进入了人间天堂,她不顾一切地对她来自身体里的快感进行渲染倾泄,一声连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冲破云端,不达羞花闭月誓不罢休。
陈子善突然发出了吃吃的笑声,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回过头来看着吴青梅,觉得男女之间这样的事显得异常肮脏甚至怪异,他重重地推开了吴青梅,然后依然带着笑意地说:
“你就好想这样杀猪似的嚎叫?你天天去买菜,机会有的是。”
陈子善这句话其实并非有意地用来刺激吴青梅,但他被这家人实在给逼得喘不过气来,正好碰上吴青梅这个出气筒,他就一不留神地蹦出来了。吴青梅听完这句话,“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现在有点像了。”陈子善兴高采烈地说。
吴世雄房间里的声响一下变得悄然,过了几分钟的光景:“谁呀?这么晚。”吴世雄老婆一句懒散的问话。陈子善没说一句话,回转身朝自己的长条沙发走去,摸到那张臭哄哄的薄薄的丝棉被,倒头就睡。吴青梅就像天花板塌下来了一样,听了这句问话,更是哭得一塌胡涂,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回到房里。
吴世雄老婆随即打开了那扇饱受折磨刚刚气定神闲的门,她踱到客厅边上看了看,心里虽然不是很明白怎么一回事,但是猜着八九分,也管不了那么多,便转身离开拐进了卫生间,冲她那身臭汗去了。
这次吴青梅的失败彻底断送了陈子善在吴家的生活前途。吴青梅说服自己葆有一丝希望地对陈子善表示了绝望——她开始对自己的言行逐步地修饰起来,她不想让陈子善在临走时看到自己的狼狈,吴青梅只想看到狼狈的陈子善在告别时是番什么模样。
而吴世雄开始对陈子善表示出让人难以理解的亲近,有时甚至让陈子善有点受宠若惊,觉得自己如此对待吴世雄的妹妹,很有些残忍。吴世雄的友善首先是表现在钱这个关键上的。吴世雄经常会像很是理解陈子善的难处似的,问他是否阮囊羞涩,或者每每有事没事叫陈子善与他一块出入于灯红酒绿的场所。
吴世雄出手大方,通常都是几百几百的钞票塞给陈子善,当然,这无疑便宜了楼下那家杂货铺的老板娘,陈子善的爱情热线又开始恢复了正常温度,但接线员的主配角却换了位置,李子园的声音现在对于陈子善,比起刘若兰来已经显得不太中听了。李子园是个听话的姑娘,只要陈子善今天不想说话,她就绝对不会不厌其烦地追问为什么;但是对于陈子善来说,有时,他很想让李子园来问个“为什么”,他真想能有个人来烦他,因为他万一不想说话,而李子园也不问,那么他回过头去,就只能只身一人去面对吴世雄一家人的狂轰烂炸。陈子善真有点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顶不住而缴械投降。
而刘若兰这时却像个心理医生似的,游刃有余地处处化解陈子善遇到的难以启齿的麻烦,她用一个成熟女人特有的细腻和耐心,像任何一位伟大的母亲,带着欣赏的心情来倾听小孩的哭闹或咿呀学语一样,对陈子善罗里罗嗦的叙述表示关心并籍以指导。刘若兰更有一身在约会时散发的让陈子善如痴如醉的百合花的迷人芳香,白皙得几乎随时可以看到静脉的皮肤,以及一双肥胖柔软得如豆腐般的小手。所有这些恰巧出现在吴世雄的家人无孔不入的性熏陶之中,这更是让陈子善甚至无法抵御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