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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在寻找(四)

作品名称:一辈子在寻找      作者:一个人的思想      发布时间:2009-09-14 11:53:59      字数:5260

第五章
这轻轻的几下敲门声,对于陈子善来说,犹如整整响了5个世纪。他的脑袋如一口钟,这几下敲门声像是从他的脑袋里传出,声响恢弘,回音不绝,耳廓里隆隆一片,而敲钟的人早已不是他自己了。
陈子善想,这钟声或许就是他与刘若兰婚姻的丧钟;陈子善也想,这是敲给刘若兰一个人听的警钟。
想到“丧钟”这个词,陈子善竟从脑袋里不期然地跳出了程冰雪第一封长信里的句子:

……我很怀念读中学时曾经听过的钟声,那是一口不知从哪个村庄里找来的古老的青铜铸造的大钟,那声音在那个又是学校理发师又是打钟人,有一双如远山迷雾般忧郁眼神的年轻人的手中传出,让人不由驻足静静凝视,经久难忘。
钟是挂在一棵又瘦且高的苦楝子树上的,在我的印象里,那棵树总是剩下几片孤零零的发黄的秋叶——也许是钟声催老了它们,又因为钟声的深沉,所以它们落得总比周围的树叶要快些——钟就落寞地垂吊在黝黑的树枝中间,它的身体也已经有些发黑了,落满了许多鸟粪,样子是那么地丑陋。
那个年轻人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清瘦的脸上黄黄的茸毛已经较长,在淡红色的晨曦里微微颤抖。我经常会和同学们去他那里理发,直到如今我都不能忘记,他的细细的手指穿过我头发的声音,那声音和钟声一样美妙。
自从我见到“晨钟暮鼓”这个词,我就一直很喜欢它。但在我心中一直的景象却像是“晨鼓暮钟”,因为我喜欢早上去他那里理发,每次都是逃课,而每天黄昏时分,就默默地站在远处高高的苦楝子树下,靠着树干,听他的那双手敲打出的钟声。
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能够真正感受到“晨钟暮鼓”了,那就是到了天堂。
——如今的我确实仍在地狱,而那个十八九岁的打钟人,虽然之间没说过一句话,却将我的青春一些些带走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那些钟声大概成了我青春的丧钟吧?
大学校园里,只有电铃,干燥直接得令人的心一直痛下去的电铃。整天催命似的驱赶着我想停下来的脚步。这电铃告诉我,现在的一切是那么地陌生,好像这个世界从来不属于我似的,人生真如梦一样——失去的东西永远无法找回,因为不知自己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就将其丢弃了,而命运却要真真切切地告诉你,你确乎已经且正在失去。
看了你最近的副刊上的文章《在烟雨中听一个寺庙的钟声》,想到你有幸住在一个寺庙的旁边,每天还可以捧本书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听听那或烟雨中或斜晖里的钟声,我不由得更是怀念我的那些钟声了。
但今生我怕是再也见不着它……

陈子善接到那封信的时候正是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城中村里,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平日里喧闹得紧的城中村,竟然还搁着一个寺庙,这在陈子善租房时甚至现在都难以想象的。那一年里,陈子善的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偶然遭遇了刘若兰,然后是换了份工作,再就是自己租了个房子,后来呢?程冰雪写了这一封长长的挂号信,那时她还刚读大学一年级——现在已经在读硕士研究生了——再后来,他和刘若兰恋爱了。
程冰雪的句子和陈子善以前在城中村里度过的日日夜夜,温度几乎是一致的。那段日子早已不经意地在陈子善的生命里划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陈子善有时在“刘家”照照镜子,发现自己身后已全然没有了那间小屋的影子时,会莫名地感到异常失落。这种失落感散布在他和刘若兰的婚姻生活里,如蚯蚓爬过的痕迹一样时隐时现,等到陈子善或者刘若兰有意无意地将其放大时,陈子善就不自觉地生起了对王晓秋的出租屋的向往。
陈子善的那间出租屋虽然阴暗潮湿,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但是有一个崭新的梳妆台,梳妆台上镶着一面大大的椭圆形镜子——陈子善听房东说,那是前任租赁者留下来的,是一个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的姑娘,房东在形容她的眼睛时,出其不意地与她收房租时数钱的形象极不相符的,用了一个令陈子善很有点幻想的比喻:秋天夜空里的月牙儿。
当然,陈子善不知道,面对手里的钱眼睛也大得可以的房东说的那个姑娘,其实就是王晓秋。当知道是王晓秋时,陈子善已经再也没能见到她了。
陈子善刚搬进城中村的时候,的确有点兴奋。这兴奋主要是因为如今可以不要躲着刘若兰了——往常刘若兰提出要到他的房间里坐坐,他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陈子善意识到天地间有一所房屋的重要性,房屋不但可以遮风挡雨,而且能够遮盖许多多余的眼光,更可以遮掩起许多难以启齿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子善的秘密是,他从此可以不必在刘若兰面前,多多少少露出无家可归的尴尬,因为之前他和刘若兰在豪华的茶座卿卿我我之后,总是要想破脑袋编个理由,拒绝她要来住处看看的要求。这种轻松的快感正是陈子善以前所没有过的——虽然是间城中村的出租屋,但对于陈子善来说,足可以对付刘若兰了。
陈子善忘不了他那间城中村的出租屋,当然更忘不了吴世雄家的客厅。对于那个客厅,陈子善是抱有相当复杂的感情的。他在里面住了半年之久,对于客厅的每个角落,隐性的、显性的,陈子善是再熟悉不过,他甚至至今还记得那条仿红木的长条沙发,横竖有几根方型格子,当然陈子善也不会忘记,那些可恨的棱角分明的格子,到了晚上,是如何咬定青山不放松地折磨自己那几根倔强的骨骼。陈子善经常为自己感动,在他窝在那床散发着强烈的霉味、汗臭和脚气的单薄被褥里,面对着如一排排坦克车辗轧过的麻将声,陈子善仍然可以作出泰山崩于侧而自若的神色,来一一和李子园、刘若兰写情书。
吴世雄来自乡下,他那个平时短衣少食的最小的妹妹总是让陈子善放心不下。这个长相一般但身形异常丰满的女子,脑袋跟她的身体一样出乎人意地成熟,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裸露她洋溢着诱惑力的腰身,甚至在收拾碗筷或其他东西时,勾下身来,一双巨大白皙的乳房就在陈子善的眼前不住晃动,更让陈子善砰然心跳的是,即便家里只剩他们两人,她上洗手间方便或洗澡,都从来不仔细关好门。吴青梅吃饭少,但很肥,陈子善也许因为吴青梅屁股的原因,饭量很大,但是长得跟面条似的。陈子善甚至至今都想,自己总去那家大商场里占女人的小便宜,根源起自这个名叫吴青梅的女子身上。
陈子善到现在都觉得,吴世雄在人才市场上找到他并带回家里,应该不单是要他应付一份电视广告的工作,另一份工作是,请陈子善略动一点脑筋,来对付他发育即将突破极限的小妹妹,因为吴世雄也有可能知道,他那个小妹妹极有从事电视广告的超人天赋,不需别人指点,她就懂得如何利用受众的弱点或者需求,来吸引或满足对方;即使陈子善在电视广告这方面,如何缺乏悟性或者经验,有了他妹妹的热切指引或者现身说法,陈子善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教育效果。
吴世雄从没去想过会有赔了妹妹又折兵的结果,他独自在商海混了十多二十年,自信眼睛还是蛮毒的,至少对付陈子善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字辈来说,已经绰绰有余。况且,在人才市场蹲了四五天,凭他开出的那点工资,也钓不着哪条大鱼,当他看到陈子善拿着的那张文凭后,吴世雄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吴世雄当时想,陈子善万一不入瓮,他就将陈子善的假文凭事件给捅出去,这样的话,陈子善应该至少在这个城市里混不下去。
吴世雄的眼光是很厉害的,他的手段更胜一筹。在陈子善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来到他家,在客厅里的那条仿红木的长条沙发上入座后,吴世雄拿出一盒从广告客户那里讨来的普洱毛尖新茶,亲自冲泡好,端到陈子善面前,认认真真地介绍完他的老婆、孩子和妹妹。从妹妹勾勾的眼神里,吴世雄看出了点名堂,他心花怒放地挨着陈子善坐下,拉着陈子善的手,开始漫不经心地询问起陈子善的情况,吴世雄在陈子善的大学生活上明显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吴世雄说:“我从没读过大学,但我也有一张大专文凭。”陈子善对这种话不屑一顾,他本来对吴世雄的表现感到云里雾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让陈子善更加对他表示无所谓。陈子善也不是愣头青,像吴世雄这种人,钱不多也不少,平日里除了打打麻将,就是借着一张嘴四处吆喝,手是不干不净的,脑子也是不干不净的,没必要对他的言行很在意。
吴世雄继续说:“拿你的文凭来给我仔细看看,说不定咱们还是校友呢!”陈子善觉得,自己就如一条丧家之犬,新主人在检查他的宠物证。没有办法,陈子善从隔壁那个市的一个厂子里出来两个多月,身上的钱也将花光了,接连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
吴世雄看了看文凭,最后说:“蛮好啊,还有钢印呢!”他老婆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妹妹则像是胸部的负荷太大,弯下腰去,翘起了她那圆滚滚的屁股,如两个篮球般地剧烈抖动起来,许久,发出一阵仿如从地里传来的浅笑声。陈子善脸红脖子粗,他倒不是觉得其他什么,只是吴青梅的屁股实在让人想入非非,憋得陈子善有点胸闷。
陈子善不会想到,这个捣得人心痛的屁股,竟然最终让他困守在这条仿红木长条沙发上,而且一困守就是半年。

第六章

吴青梅的屁股让呆在房间里的陈子善坐立不安。他无法对它表示疏远,也无法表示亲密。陈子善觉得,吴世雄的招工跟招亲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他有时表露的出手阔绰都与推销她妹妹有种藕断丝连般的隐约关系,它在向陈子善暗示着一种这样的逻辑,吴世雄有钱,在这个城市混得开,因为吴世雄,吴青梅也就变得有钱,也在这个城市混得开,虽然她现在仍然是在给吴世雄带孩子,但这个并不妨碍她有这种潜力或者资源。当然,正因如此,吴青梅才拥有这个与陈子善迥然有别的优越性,如果陈子善也想和吴青梅或者吴世雄一样,那么,陈子善最佳的办法就是对吴青梅的屁股心悦诚服或者心安理得。
一句话,陈子善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前途,困在了吴青梅圆滚滚的两个篮球般大小的屁股上。
也正因如此,陈子善对于这两个滚珠样的屁股,是既爱之又恨之,如烫手的山竽,想吃但拿不住。吴青梅日甚一日地对陈子善以性暗示,让陈子善顿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小,就剩了眼前这两堆又白又嫩的肥肉;如果有朝一日不留神或者狠下心来跨出这个世界,黏上这块肥肉,陈子善将会不知所措,也就是说,陈子善的世界极有可能从此变得不易琢磨。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吴青梅即使再少吃饭,但照样很肥,陈子善也许因为吴青梅屁股的原因,饭量很大,但是却一直长得跟面条似的。
陈子善当然不是惧怕吴世雄将他的假文凭事件公之于众,但他不得不承认,吴世雄显然对他胜券在握。陈子善不会毫无疑义地占领这个屁股,更不会占领后洗劫一空而卷铺盖走人——陈子善没有带进来一丝棉花,他没法走人,露宿街头的滋味在吴世雄领他回家前,陈子善几乎沾上了舌尖。
吴世雄知道只要控制好钱,他就可以玩陈子善于股掌;就算他妹妹天天在给陈子善做眼看为时已晚的性教育启蒙课,陈子善仍然一副懵懂未开的痴呆相,吴世雄都毫无理由地相信,陈子善会栽倒在他手里,或者说栽倒在裹着他妹妹S型身躯的碎花超短连衣裙下。
极其充满青春活力,直至让人怀疑有朝一日,这活力会从躯壳里喷薄而出的吴青梅,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子善这块瘦肉,极其可能有朝一日不翼而飞。她是那么地不心甘情愿,恨不得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节,光着她那炸弹般的身子在陈子善面前来回奔跑个一天一夜,甚至要揭下陈子善那薄薄的眼镜片子,亲自给他换上个凸透点直径达500毫米的放大镜。有多少个狂风暴雨之夜,她被身体内如即将暴发的火山般的热情,折磨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陈子善愈是按兵不动若无其事,吴青梅就愈是拳头攥得紧紧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瓮中捉鳖囊中取物,将其牢牢拿下。
反正她除了唬弄完那个调皮捣蛋的侄子去上学后,剩下的时间没处摆放、想尽办法也没法打发,自从有了这个朝夕相处、手头也有大把时间的陈子善,这个在自己成年累月冲撞的狭窄的活动范围里的惟一不是亲人的男人,便正好至少可以陪她玩玩。
也就是说,陈子善已经成为吴青梅的得之不获欲罢不能的好猎物,而按照吴青梅的捕捉方法或者作战方略,是先把他暂时当作一只宠物来养着,如果哪一天她吴青梅玩累了或者觉得该动真格了,她就会毫不迟疑动如脱兔般地扑过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乖乖就范。
吴青梅的自信,当然大多建立在她的雇主吴世雄的虎背熊腰和财不大气倒粗之上,但对于同样是雇工,只不过因为是来自人才市场的陈子善来说,倒觉得她的自信还不如干脆从她异常突出的身体上发出。与电视制作特别是广告行业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陈子善,在这个陌生如置身月球的城市,接连三个月在烈日曛风或斜风细雨中穿梭奔跑,不但一揽子广告业务也没跑到,而且将吴世雄给的所谓基本工资,甚至连同身上仅剩下的300元钱,也花了个几乎山穷水尽。
柳暗花明的是,这个名叫吴青梅的女子,时常会有意无意地“借”点钱给他用。吴青梅虽然四肢发达,但并不就等于她头脑简单,有时让陈子善搞不明白,这个刚成年不久的姑娘,怎么就会在这方面多出那么多的技巧和招数,而且让她使用起来,就如手里握着一把锥子,看似平常得不惹人眼,但一步紧似一步,准确无误地击中陈子善的要害,几乎要让他毫无退让余地,从而一败涂地。陈子善起初觉得吴青梅的名字特俗气,甚至好笑——让他胡乱地想起三国里的故事,曹操和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只是少了东吴的孙权(他和吴青梅的处境就是如此)——但后来这名字,竟突然有一天让陈子善感觉很亲热,偷偷笑着想起“青梅竹马”这个在此时充满暧昧气味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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