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的晚霞 第五章 下

　　回纺厂缺个会计，如兰就被厂长从车间调到办公室，开始上长日班。她的办公室有三个人，一个现金出纳，是个小姑娘。一个仓库保管员，是个老头。旁边是厂长办公室和供销员办公室。
　　一天早晨，大家刚上班。小姑娘从厂长那里回来，说：“一个门卫走了，厂长要另收一个人。”
　　说者无心，如兰听了就想到让孙峰来做门卫。孙峰不缺钱，但是，出来当门卫可以接触社会，散散长期憋闷的心。
　　自从父母的劝说之后，如兰开始用心为孙峰着想。
　　回到家里，如兰把想法跟孙峰一说，孙峰高兴地接受了。
　　就这样，如兰每天带着孙峰一起上班。孙峰当了门卫，脾气好多了。厂里的工人见战斗英雄当门卫，都很尊重他，进出厂门都要停下来与孙峰说上几句，问寒问暖的。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要给他带点。有时孙峰也给如兰送点，办公室的小姑娘打趣地说：
　　“陈会计，你真是好福气，孙峰把好吃都要省给你吃。”
　　“那你赶快嫁人吧，别老是眼红别人。”如兰嘻嘻地笑着。
　　“打死你这个臭大姐。”小姑娘轻轻地拍了一下如兰。
　　“我走了。”孙峰支着拐杖，回头冲如兰笑笑。
　　下班了，如兰带着孙峰一起回家。
　　当了门卫的孙峰，回到家里变得勤快起来。自己洗脸、洗脚，还帮着捡菜、烧火。跟哑巴叔叔划拳喝酒，孙峰的父母见儿子春风满脸，心里也高兴。虽然有时候还要忍不住小吵吵，但只要孙峰咳嗽一声，老俩口马上像遇到了灭火剂一样，瞬间熄火。
　　
　　范孝义结婚，请了好几个同学，林思城当然也来参加。
　　如兰带着孙峰一起参加范的婚礼。孙峰换上西装，装上假肢，在穿衣镜前立正，又兴奋地敬了个军礼。如兰上身穿了件紫色的丝绒大衣，下身一条藏青色的毛的确良裤子，脚上一双中跟皮鞋，脖子上一条白丝巾，30岁的她还是那么美丽清纯。她用吹风机把长长的黑发，吹得飘啊飘，孙峰凝视了好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把如兰拥入怀里。
　　回纺厂厂长，让汽车司机送如兰和孙峰去范孝义家。
　　老同学相见，大家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尽情地唱啊、跳啊。毫无拘束地相互倾诉着。如兰原本是个活跃分子，融入这样轻松的环境，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卸下了所有的生活“套装”，尽情地说笑、逗趣。当然也不忘招呼孙峰，她把孙峰一一介绍给同学认识。
　　林思城已经当上了连长，他的部队是个技术兵种，组织上又送他去军校深造。他见了如兰虽然心里有几分凄楚，有种莫名的痛，但还是平静地走过去与之相见。
　　如兰把孙峰介绍给林思城，：“林思城同学，这是孙峰。”
　　“你好！孙峰同志。”林思城伸手握着孙峰的手。
　　“你好！”孙峰握了一下手，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
　　“如兰，你好吗？”林思城忍不住还要问一句。
　　“很好，现在不干重活了，在回纺厂当会计。”如兰笑着说。
　　“这样子好……”林思城还想说什么，但找不到话语。
　　“孙峰，你怎么坐在风头里？太冷了。”如兰见孙峰独自坐在门外“来，孙峰，我们进去坐桌子旁，范孝义已经在招呼我们吃饭了。”
　　酒席间，大家杯来酒往，猜拳罚酒。诉不尽的衷肠，话不完的情趣。谈话的主题当然是当年的校园趣事。如兰见孙峰搭不上话，于是，不停地给他夹菜，解说他们讲的“典故”，同学们也纷纷给孙峰敬酒。
　　夜幕降临，如兰和同学们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家，多年来未有的释放，让她觉得一下子年轻了10岁。而孙峰回家把新西装朝四仙桌一扔，鞋袜不脱就往床上一横。
　　“我给你打盆水来，洗洗再睡。”如兰拿了个盆出去。
　　“怎么啦？”如兰打水回来，见孙峰在默默地流泪：“怎么哭了？”
　　“没什么，我累了。”孙峰洗完脚就钻进了被窝。
　　公公婆婆还在吵嘴，他们好像唱山歌一样，一天不吵闷得谎。
　　“你死人啦，怎么脏的脚就穿在新鞋子里。”
　　“你瞎了眼，我早已洗过脚了。”
　　“死老头子。啥晨光洗的，我怎么没看见？”
　　“你只晓得骂人，眼睛长在头顶里，看得见吗？”
　　“……”如兰已经听惯了。孙峰也没有心思去管他们，任凭老俩口一唱一和。
　　今天如兰开心极了，她余兴未尽地拿起纸笔，把那些久违了的好心情，写了满满的几页纸。
　　孙峰虽然早早上了床，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范孝义家的热闹场面，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飘来飘去。他和如兰一起生活了几年，虽然如兰总是笑眯眯的，可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发自内心的开怀欢笑，也没有见过如兰像今天这样春风满面。有说有笑的如兰，让孙峰感到陌生。孙峰轻叹一口气，觉得离真实的如兰实在太远太远。
　　
　　如兰正在做账，小姑娘神秘兮兮地凑到如兰的耳边，轻轻地说：“我刚才从外面进来，看到胖丫坐在传达室。”
　　“传达室又不是军事重地，厂里的工人在那里坐坐有什么好奇怪的？”如兰头也不抬地说。
　　“里边只有孙峰和胖丫二个人。”
　　“那又怎么啦？孙峰是门卫，当然在传达室。”
　　“陈会计，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小丫头，都说些什么啊？”
　　“最近孙峰不来我们办公室了，也不给我们送吃的。”
　　“他那里没有好吃的，叫他拿什么送啊？你这个死丫头，馋嘴了？”
　　“不是的，陈会计，你不知道呀。最近胖丫经常坐在传达室，与孙峰打得火热。有人还看到过他们亲嘴呢。”
　　“别瞎说，人家胖丫还是个小姑娘。”
　　“真的，陈会计，我一点也没有瞎说。”
　　“我也见到过。”保管员老头也出来证明。
　　两个人继续谈论着这件桃色新闻。
　　如兰听了一点也不难受，只管做她的账，好像桃色新闻的主角与自己无关。她一向不爱传播这种新闻，所以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论。
　　有一天，如兰到传达室去拿外地送来的发票，真好撞见胖丫和孙峰亲亲热热的，胖丫吓得跪下求饶。而如兰却没有恼火，心里也不觉得堵。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办公室，继续做她的账。
　　回到家里她也没有提这件事，一如既往地帮孙峰做这干那的。一开始孙峰有点心虚，渐渐地泰然处之了。
　　纸保不住火，时间一长，孙峰的父母亲也知道了。
　　“如兰，你知道孙峰与胖丫的事吗？”婆婆终于憋不住了。
　　“听到一点。”
　　“你怎么不管呢？”
　　“我……好像没那么严重吧。”如兰平静地回答。
　　“不行，我要阻止他们。”婆婆虽然有时妒忌如兰，但是，她还是觉得如兰比胖丫强得多。她不愿意胖丫来替代如兰。见如兰不急不恼的样子，她倒急了。
　　“死老头子，你怎么一点不上心的，你倒出出主意啊。”刘美娟对着正在做竹篮子的丈夫大声喊着。
　　“这事如兰也不好说，还是与如兰的父母商量商量，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孙其民慢吞吞地说。
　　陈万尧和赵树凤送走了亲家，觉得事态很严重，很有必要与如兰深谈一次，又不想惊动别人。第二天，说了个谎来到如兰的厂里，把如兰约到一个小饭店。
　　“爸爸，姆妈，让它顺其自然吧，我累了。”如兰听完父母的来意，非常淡定地说。
　　“如兰，你只有30岁，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你的公公婆婆都急了。你倒好，好像不关你的事。”陈万尧着急地说。
　　赵树凤说：“生个孩子吧，你们家里五个大人，有了个孩子就有了中心。你和孙峰也融洽了。”
　　如兰说：“我的生理一直不太好。”与林思城决裂之后，悲痛万分的如兰，生理上出了些毛病。
　　赵树凤说：“让老中医开几帖中药，调理调理。一个家没有孩子就不像家，没有孩子就没有生活气息，总归是冷冰冰的。”
　　“那好吧，我也觉得很孤单。很想有个人陪陪我。”
　　“如兰，我还要这样说，你应该主动与孙峰勾通。”陈万尧用手点了点桌子说。
　　赵树凤拍拍如兰的手，说：“有了孩子，你会慢慢地忘了伤痛。小孩的笑脸是疗伤的最好药物。”
　　
　　胖丫只有20岁，她的父母当然不愿意女儿嫁个30岁的残疾人，而且是个二婚头。于是把女儿带回家，不让她再到回纺厂上班。
　　
　　林思城回到军校，给那盆随身带的兰花松松土，浇点水。
　　在范孝义的婚礼上见到了如兰。虽然那天如兰一直笑着，看上去非常开心。别人不知道，林思城早已在如兰的谈笑中读出了她的隐痛。看着如兰的笑，他的心在滴血。
　　看着如兰的离去，他只能挥手道别。
　　星期天，林思城与几个学员到公园看菊花展。他们都穿着便装，在千姿百态的菊花丛中穿来穿去。黄色的拖着长长钩状花瓣的黄菊花，像火一样火红火红的红菊花，簇拥在一起，像一片白云的白菊花……园林工人把她们排列成各种各样的图案，让人流连忘返。
　　“哥哥！”一个叫寒冰的学员正在与林思城谈论着花展的造型，一个姑娘突然跑过来。大声喊道：“哥，你们也来看菊花展。”
　　“寒梅！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们车间来了七、八个小姐妹。”
　　“寒冰，这是你妹妹？”林思城见那姑娘如此眼熟，便问道。
　　“嗯！是的。”
　　“哥，他是你的同学？”
　　“林思城，林大哥，我们是一个班的。”
　　“林大哥好！”寒梅腼腆地上前招呼一声。
　　“寒妹妹好！”林思城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
　　
　　这两年，家里没有停止过给林思城找对象，他一直无心思考虑。对于家里寄来过多少个女孩的照片，已经记不清了。寒梅的出现让他眼睛一亮，他觉得寒梅太像如兰了。再仔细看看，身高、体态，音容笑貌都那么的像，甚至走路的样子也像。
　　自己失去了一个如兰，难道上帝又给我送来了一个如兰？
　　晚上，林思城激动得久久难于入眠，他认定了寒梅就是他要等的那个另一半。
　　林思城不由自主地向寒冰打听起寒梅的事。有事没事找寒冰谈心，。
　　“寒冰！你妹妹在哪里工作？”
　　“在仪表厂上班。”
　　“哦，你妹妹今年几岁啦？”
　　“二十二岁。”
　　“你妹妹真漂亮。”
　　“哦，林兄你怎么老是问我妹妹的事？”
　　“我觉得你妹妹很像我的一个同学。”
　　
　　寒冰觉得林思城是个人才，这几天，他老是缠着自己问妹妹的情况。他利用休息天回家把这个情况跟家里说了。
　　一家人都非常赞同这桩婚事。寒冰回到学校就有意撮合这个因缘。
　　第二天下课后，寒冰陪着林思城来到仪表厂找寒梅。
　　林思城再次见到寒梅时，兴奋不已。
　　他一有空就去仪表厂找寒梅，俩人很快相知相惜。经常手牵着手漫步在人流稀少的小河边，像是多年的恋人。林思城紧紧地牵着寒梅的手，生怕这个“如兰”再次从手中溜走。
　　林思城要回老家办婚礼，少不了要邀请那些铁杆老同学。到底请不请如兰呢，他心里非常矛盾，就让范孝义去跟如兰商量决定。
　　“如兰，我想你还是不去为好。”范孝义看着久久不作声的如兰，就摆了自己的观点。
　　“好吧！听你的。”如兰说：“请你把我的祝福带过去。
　　
　　送走范孝义，如兰心里一阵悲切。
　　她希望林思城能早点成家，然而真的听到他要结婚时，还是有一种生离死别的痛。她有点失控了。
　　如兰在原地站了许久，定了定神，来到传达室。
　　“孙峰，我爸妈打电话来，让我回一趟家，我先走了，我跟大刘说过，让他带你回家。”如兰说完，转身又到办公室打过招呼，头也不抬，跨上自行车直奔娘家。
　　妹妹已经出嫁，如轩也结婚了。如兰那间小屋，奶奶知道她要经常回家住住的，所以常在空闲时去收拾收拾。
　　如兰推开小屋的门，盈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她躲在小屋里尽情地痛哭了一场。然后拿出林思城的信和照片，那些山盟海誓，那些缠缠绵绵，又让她痛哭落泪。西北风吹得小屋在颤抖，她捧着林思城的照片，回忆着已经被狂风吹散了的情海，虽此情早已经远去，她也下过无数次的决心，要把它忘了。可是，她对林思城的眷恋，怎么也挥不去。这场破碎的噩梦，像阴霾一样抹不去。那种绞心绞肺的悲痛，死死缠绕着如兰的心。
　　“我错在哪里？我为什么要如此的煎熬？明明已经放弃，为什么还要心碎？明明日里夜里盼望林思城早日成家，为什么他结婚我还要这么痛苦？”一直到人生晚年，儿孙满堂，如兰依然经常这样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