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在寻找（二）

大雨在茂密浓绿的榕树叶子中间“哗哗啦啦”地响，粗如麻绳的雨线斜斜地划过昏黄的路灯光火，打在洁净的街面上。陈子善虽然只徘徊了30秒，但在这30秒中，他的脑细胞有史以来出奇地活跃，他想了许多，而且痛骂了刘若兰23次。
陈子善想的东西不很复杂，依然是以前在这树下想过无数次的，今天晚上的这回，只是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枯燥无味，但是不背不行，得有个交待。向谁交待？天知道！但有一点，不想这些东西，他就没法去王晓秋的出租屋。
他想的当然就是要去的理由。理由已经在前面至少20次的时候就很充分了，但为了这次不再半途而废，他石破天惊地第一次占主动地痛骂起刘若兰来。也许只有这样，陈子善就觉得有了去的必要。
陈子善痛骂刘若兰时自己也是心惊胆战的，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没有勇气——这些勇气都是给刘若兰尖刀般的冷笑给杀没了的，陈子善不得不佩服刘若兰，这个软绵绵的身体下竟藏着这么一个充斥锐气的灵魂，刘若兰简直就像个内功深厚独步武林的老打师。接连费劲地骂了几句，陈子善就觉得自己很没有志气，不就一个刘若兰么？她还能吃了人去？她哪能咽得下他陈子善呢？咽得下，量她也舍不得。
所有这些举动和思想，陈子善只用了30秒，他只不过想概括其为一句简单的话：刘若兰，可是你逼我来的！
陈子善不住地打着喷嚏，淌着七曲八拐的小巷里的雨水，一步步往深处走去。不知怎地，他突然就觉得只有城中村，才真正是这个城市的心脏，这里最让人感到有股彻底回归的轻松与适然，让人觉得无比温暖和安静。他每次来这里，都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浮上舌尖，沁透脑门，宛如重又落回到子宫般地安全感十足起来。就连离头顶不过两三尺的吊着的有着大大黑眼圈的路灯，都仿佛母亲慈祥的眼睛。
城中村里居住的大部分人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民工，除此之外就是收房租的本地人或雇工，当然也充斥着鸡鸣狗盗之徒。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才有生活的原汁原味。这些民工里，有的已经脱却了农民气息，身份和他们的眼神一样变得暧昧起来。王晓秋曾经笑着对陈子善说：“你骗谁呀？你敢深更半夜去我那？我那里一到晚上可都是咿咿呀呀的声音……”当然这话里多少含有一点挑逗或者挑衅的成分，但陈子善也确实有过被警察或者联防队员堵在榕树下，盘查过身份证的经历，算起来不下16次。有一次陈子善还差点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喝醉酒的人狠狠揍一顿，好歹他甩门多了，两腿跑得比以前要快许多，转身就像一只活泥鳅样溜了，恨得那伙人直咬牙。想到这，陈子善仍觉得头骨和脊背隐隐作痛，芒刺在背。
两旁的屋子里不断地透出白炽灯泡的光，隔着低矮的没有任何遮掩的窗户，可以看见一群群民工在围着打牌，他们的身后是又脏又旧的被褥和叠了许多层一直挤到天花板的铁架床。陈子善突然就觉得这些民工很幸福，他想中国人的“知足常乐”只是用来形容别人的。
但是，王晓秋说这些民工晚上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在这不足6平米的一屋子，挤上这近20条光溜溜的壮年汉子，还要来上多少个女人——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