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在寻找(一)
作品名称:一辈子在寻找 作者:一个人的思想 发布时间:2009-09-09 17:59:28 字数:3232
第一章
陈子善又一次甩门而去。
陈子善这一次甩门而去,心里突然就有了想法,那就是“为什么总是我甩门而去,而不是刘若兰”?
房子是刘若兰的,但结了婚也就是两个人的,自己每次发了脾气之后,就甩门走人,刚开始还觉得那房子只是个苦海,自己只想早点走人,将刘若兰丢在那里,让她一个人在其中翻滚浮沉,这也算是一种强有力的报复。
但现在他想,是不是其实早在潜意识里,就已经根植下了这房子只是刘若兰的,而自己除了光溜溜的身子,顶着一张嘴巴,什么也没有,所以只能甩门走人?
刘若兰从来没有甩过门走人,她就是有这样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主人架势,而且每次都冲着陈子善的背影,发出意味深长的冷笑。这冷笑虽然声音不大,甚至气若游丝,但往往将陈子善的甩门声击个粉碎,直穿透他的脊梁骨。
陈子善的甩门经历是发生在最近两年里的事,甩门之后他走的路和停留在外的时间,一次要比一次长一些。陈子善甩门之后,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目的地可以去,或者说在每次甩门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将往何处去。
如果碰上下雨天,他一般只是留连在对面的一个长廊子里,因为他甩门之前是不会记得外面是否下雨的,或者事先可以打开电视收看好天气预报的,抑或跟那些吃完晚饭总爱到情侣路上散散步的人们一样,找把伞出来再慢悠悠踱出来——这样走,那甩门的意义就大打折扣。
当然,遇上晴天的话,陈子善就会默默地叼着一支香烟,走出小区,再斜过两个街口,到那家大商场里去。那里的空调冬暖夏凉,又很容易见到漂亮的女人(陈子善觉得自己那时候对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有种带着焦灼感的饥渴)。他常常游荡在人群中央,眼珠子像是就要蹦出来将眼镜片子给击穿。有时候,他也会顾不上斯文,在拥挤的人体中故意地碰上个把两个胸脯肥硕的女人,甚至鼻孔张大得吓人,作深呼吸状,靠上她们裸露的肩膀或脊背。那些成熟女人,只想往满眼排列的货柜上打主意贪小便宜,而陈子善则从她们身上打主意贪小便宜。
那种快感令陈子善身心俱爽,浑身抽搐。客观地说,这不单单是性的作用,也许更多的是陈子善想要让刘若兰知道,他甩门后的结果会是怎样。
后来陈子善甩门之后就不再往对面的长廊子里去了。因为在他最长的时间纪录里(那一次从晚上八点一直到凌晨三点多),刘若兰也没有哪怕从窗户里探一下头出来看看。
刘若兰不探头来看看,就证明陈子善的甩门或许并不能对她构成打击或者威胁,也就说明陈子善甩不甩门,或者无论在哪里呆多少天,都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如果刘若兰甩门走人,那她至少可以回娘家去寻求温暖的庇护,但她却是没有,从来不。这就让陈子善更感觉到自己的甩门逐渐地流于形式,但他一时确实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对付刘若兰和帮助他自己,一句话,刘若兰似乎掐住了他的命门。
事实上,陈子善不是没有叫嚷过“你给我滚”之类的话,但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久而久之,陈子善甚至觉得,刘若兰其实巴不得他甩门走人,因为这样更能让他自己明白,出了门真的没好到哪儿去,或者让他清醒地认识这房子本身就是她刘若兰的,两人闹翻了,只适合他走人。这就是说,陈子善就像一个老是学不会舞双节棍,出手之后棍子老是敲在自己脑门上的人。
有一次和好了,刘若兰还说过一句这样的名言,每次让陈子善记忆犹新:你对这条房门的使用率应该比我多啊!以后门坏了,你自个儿掏钱修去。
不往对面的长廊子里去,后来陈子善就干脆睡在自己的办公室。但这也不是长久之策,因为办公室里经常有人加夜班,陈子善每次都要向人解释一番自己也加班的理由是什么。刚开始,陈子善觉得挺好玩的,试着看自己能找出多少条不重复的理由,但解释多了,江郎才尽,已很难找出什么新鲜的词儿了,心里就有点发虚,生怕这帮舌头长的男女看出什么破绽,什么时候在背地里,给自己整出个什么是非来。他家里已经是“烽火连三月”似的,这办公室好不容易绥靖一段时间,才得以报个平安,如果一旦弄得两头不是,那他可就马革裹尸,就此玩完。
陈子善这一次甩门出去,结果天公不作美,外面又是下着雨,倾盆大雨。南方的冬天还会下这么大的雨,他觉得很令人费解。但他照常又不能回头,只好猛一低头冲进雨中。
街道上打着伞的夜游的人们已经很少,稀稀落落的,大都还是情侣模样。冷雨洒落在陈子善的眼镜片上,溅起了一阵又一阵小小的水花,加上他急促的呼吸,镜片一下变得很模糊,比不戴它更显得没有了视野。
陈子善并不是不想跑,只是觉得说不定刘若兰这次就在窗户里边看他,他不能太狼狈;越是狼狈,他越不能显得狼狈。但他的一步紧似一步地走着,多少不像闲庭信步,没办法,他的衣服一下子就全湿透了,冰凉冰凉的,紧黏着身子。
陈子善觉得刘若兰这次的冷笑,更是有如一把尖刀,直从背后杀来,一直追出自己很远,仍觉杀气腾腾。想当初,陈子善只是冲着和刘若兰第一次相遇时,她脸上的犹如轻风拂过夏日荷叶般的微笑,才深深爱上她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刘若兰的微微一笑,竟将横风暴雨中的他驱逐得这么干净利落。
这个风云变幻的过程应该似乎显得很漫长,但是对陈子善来说,其实仿如隔夜。
第二章
陈子善和刘若兰的争吵,发展到白热化的时候,刘若兰总是要说那么一句:“我们之间现在只剩下性。”后来就是:“我们之间现在连性都没有,只有生理要求。”再后来呢?“没见到你时,还有点性幻想或生理冲动,一见了你我什么都饱了,只想反胃。”
这当然可以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如果完全没有,那么两人相见,只会视若无睹,仿若无物。
陈子善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硬是要去追究,两人结婚只有5年现在变成这样的原因所在。越是每次都想得一头雾水,他越是执迷不悟,一定要来个寻根逐源。
与其说这是他的性格使然,更不如说他始终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和刘若兰感情恶化到如此低劣的程度。陈子善甚至有时候不得不安慰或者告诉自己,自己还是爱刘若兰的,虽然刘若兰的脸上现在很难找到初相遇时,那股轻风拂过夏日荷叶般的微笑。
甚至到后来,陈子善还觉得金刚怒目的刘若兰也很可爱。当然,这只是等到自己的心绪平稳之后,也说不定含有一些调侃的成分在里边。
不言自明,这个问题也在紧紧困扰着没有了那股轻风拂过夏日荷叶般微笑,而是微微发福唯有皮肤仍旧白皙的刘若兰同志。刘若兰最近大半年时间里,总是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她不知病从何来,但夫妻之间风平浪静时,刘若兰总会半是撒娇半是当真地要陈子善带她去看医生。
陈子善也不是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甩门的,相反倒是有时会献点殷勤,陪她去过。虽然每次从医生口中得到“没问题”之类的千篇一律的答案,刘若兰还是觉得自己有问题,心脏确乎有病。就像人家总说她:“瞧你们俩的感情多好啊!羡慕死人了!”其实只有她心里知道,他们俩确实有问题,甚至只差没有走到尽头——刘若兰永远相信自己的感觉百战百胜。当然,话说回来,她不得不承认与陈子善恋爱那阵子,她犯过一阵迷糊。
经历过陈子善的几次甩门之后,刘若兰有一天就像一个久修禅宗的和尚一样顿悟(对她而言,陈子善的甩门声就像是声声棒喝):她的心脏病是被这甩门声给闹的。这声音虽然沉闷,就算不怎么动听却可以说毫无杂音,再怎么说分贝也不高,道理上是吓不出这个病来的,但是刘若兰固执地认为,不是甩门的声音在作怪,而是陈子善那干净利落的肘部动作,以及他脸上一次又一次加剧的肌肉的搏动所引起的。
也许不是陈子善幻觉,当他每次要甩门时,仿佛出于条件反射,刘若兰嘴里不由自主地要发出点冷笑。要不,她的心脏也许真的承受不住这个负荷。
刘若兰隔了窗户看着弓背在大雨中疾步走远的陈子善,心上的那种余悸仍未远离,那甩门声真是绕梁三日犹自不绝。她木然地看着陈子善,不是像看丈夫一样地看着陈子善,她非但没有觉得自己残酷,反而觉得陈子善太残酷。她习惯性地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这种眼泪内容多少有些复杂。女人比男人更善于回忆,当陈子善回忆起刘若兰的迷人微笑时,在刘若兰的脑中,往事就如快速放映的电影胶片,打在心坎上,阵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