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初逢晋军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9-12 09:14:57 字数:9213
一湾清清江流,隔开了北岸的霁阳堡军队和南岸的晋军。双方在此对峙已有多日,霁阳堡军队因人数太少,只能据险防守,在此督战的最高首领姬青龙牢牢地扼住几处易于行舟的浅滩,避免与晋军进行大规模对战。晋军在昭德将军桓衍指挥下以众凌寡,虽然屡屡得胜但却始终没有摧毁姬青龙的意志,于是双方的对峙得以维持。
对桓衍来讲,这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他是朝中主战派的代表,希望能够借助霁阳堡主力北上的时候一举收复中原故地,让国朝还都长安,完成祖逖祖士稚击楫誓中流的未竟大业。虽然这有违之前与霁阳堡的协定,但在这乱世杀伐的年代,道义又能值得了几个钱呢?于是在几位年轻贵胄将领的挑唆下,皇帝终于没有听从几位持重老臣的劝阻,悍然决定出兵江淮。拨给他桓衍的,是晋军最精锐的戟兵戈士五万人。霁阳堡方面因抽调走了金不败的刀盾兵,再加上防守分散,最初的时候桓衍仗着人多势众,很快便收复了十多个城池,甚至还在乱军之中杀掉了敌军七彪之一的单丰。然而当姬青龙发觉他的战略意图后,便收拢临近郡县的士兵,统一集合到了白芍江北岸,依据这里原有的一座低矮土城进行坚决抵抗。桓衍清楚地知道,拿不下这座土城,他的大军将无法深入豫州腹地。然而尽管舟楫水战南方人占尽先机,而土城又并非牢不可破的坚城,但在土城高达数丈的落差面前,他的舟师却是无法攻克。土城下方有相当一段水面都在敌人箭支的射程以内,正面仰攻伤亡太大。他也尝试过用火烧木栅的办法破坏土城外围的防御,但姬青龙得知他的动向以后,提前派出数百人组成敢死队,趁着退潮的时分在木栅外的浅滩上钉上一排顶端削尖的木桩。当晋军的火舟满载着泼了桐油的干柴顺风驶向土城时,全部被排列紧密的木桩拦了下来,无法烧到木栅。面对如此情形,桓衍也一筹莫展。
此刻天已破晓,江面上充斥着薄薄的轻雾,桓衍眯起眼睛向对岸望去。雾岚氤氲地覆在头顶,使得他眼中只能看到土城的一个模糊印迹。目力极限处可以察觉到城头点点黑影的移动,显然那是巡逻的士兵在警惕地注视着己方的动向。副将凑到他身边,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他不耐烦地挥手道:“老样子,派五队斥候,沿江上下游警戒。”副将答应着,将早已挑选好的斥候队伍派了出去。
司本煌在这时已率大军风驰电掣地向淮扬赶来。霁阳堡内患已平,赵国又因内乱无暇他顾,主力军队在利鹿侯的节制下纷纷北调,这给了司本煌一个绝好的反击机会。他在堡中操练军马已毕,便亲率万余劲卒并颜冠子、封天垣、李墨白、金不败等将领急速南下,援救在这里支持多日的姬青龙。金不败所部原本就驻扎在白芍江一带,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因此司本煌发问道:“此次与晋军作战,我军当以何制胜?”金不败对道:“江南瘴疠多气,北人至此多水土不服,我们的士兵大多是中州人,很可能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所以看情况不应当拖得太久,当以速战速决为先。”司本煌道:“我也是如此想。听闻赵国石允诚暴毙,幼子石业宏即位,以石罴的狼子野心,岂是久居人下者,所以剧变将在顷刻。但石罴本人又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粗鄙之人,登位后必定会很快发动南侵,所以我们必须赶在这之前解决与晋军的纠葛。”又问道:“你对桓衍了解吗?”金不败想了想,说道:“桓衍出身于江南王、谢、庾、桓四大姓氏中的桓家,父、祖均曾在京中任职,因此他本人并不完全是江东门阀大姓的代表。晋朝皇帝想必也是相中了这一点,才将他提升到这个位置,以此制衡迅速崛起的其他三家。他本人虽然也熟读兵书,但犹豫少决,不以兵机见长。”司本煌笑笑道:“此人如此性情,应当没有什么作为。”颜冠子道:“晋军善操舟师,这一点我军有所不及。而且晋军人数又多,我们不便与其在水上交锋,当以奇击正,破去他的舟师。”司本煌接道:“颜叔叔说得对。不过胜负不仅仅依赖于多寡,昔日田单火牛阵破强燕,孙膑马陵之战减灶增兵,都是以弱破强的典型战例。晋军虽多,我观之如插标卖首相似。”颜冠子笑道:“主公心中有如此丘壑,我军何愁不胜?”
霁阳堡的大军赶到了土城,司本煌率先带领诸将与原先坚守在这里的姬青龙会面。姬青龙原已得知司远瞻去世,心中哀痛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再见司远瞻最后一面。此时见到司本煌英气勃勃,面目绝类司远瞻,举止间更是颇有乃父之风,不由悲喜交集,两行清泪长流不止。司本煌叹道:“你在此抵抗晋军这么多天,着实不易。”姬青龙道:“此间是我军的粮草重地,我们岂可轻言放弃。末将若是轻易退守,这百里山川将非霁阳堡所有。”司本煌连连赞其忠勇,又问他近日晋军动向。姬青龙道:“晋军这几天试图用小规模的斥候战破坏我军的粮草运输通道,这些斥候以十五人为一队,反应灵活,初时也烧了我军的一些粮秣,但我们加强警戒后,他们就没有机会了。”司本煌点点头,道:“我们去城头看看。”
姬青龙在前带队,众人随在他的后面登上了城头。这土城原本不甚坚固,姬青龙驻防在此之后,已对部分地方进行了改造,尤其是沿白芍江一面的城墙已被加高了丈余。姬青龙指着上面对司本煌道:“那里主要是弩兵和巡逻哨,起监视敌人和威慑沿江来犯敌人的作用。不过风很大,就别上去了。”司本煌道:“为什么不上去?难道你担心我受凉?放心,我身体好着呢。”说着自信地拍拍胸脯。姬青龙被说中心事,尴尬地笑笑,只得当先寻路上去。顺着石块砌的台阶众人依次站到了城墙顶端。这里是全城最高的地方,高出水面足有三四丈,周围的一切动向都可尽收眼底。迎面的垛子背后有数十位士卒正在警惕地观察着晋军斥候队的动向,他们见到姬青龙陪同司本煌过来,齐齐躬身问好。司本煌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则紧跨两步站到了城垛边。姬青龙说的没错,这上面果然风力甚劲,连衣带都被吹得猎猎作响。此时在司本煌心中浮现的第一个词语就是“快哉大王风”,不过他的心情显然没有当年那位楚王那么轻松,因为这场风吹来的是大战前的紧迫和重压。他手搭凉棚纵目远眺,见一江碧水迂曲如带,迤逦而来,碧水上星星点点地散着数片白帆,料来便是晋军的斥候小队。江对岸晋军营地沿江而设,鳞次栉比整齐划一,看来桓衍治军还是比较严整的。司本煌默估了一下晋军营地的大小,对颜冠子等道:“看来晋军确有五万余人,这应该是晋国在淮扬防线上的全部精锐了。”颜冠子认同这种看法,又补充道:“桓衍这种布营方式,肯定没有犄角部队,若是一军生乱必然全盘崩溃。”司本煌叹道:“小时候先父常对我说颜叔叔识辨敏锐,今日一见果然不假。颜叔叔一语切中要害,这一点正是晋军的薄弱之处。但现在我军屡败,士气不振,还不是给敌人制造混乱的时候。”说着他瞧了瞧土墙下的木栅,颜冠子知其心意,问道:“主公可是要先在城下打一场伏击战,挫灭晋军锐气?”司本煌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颜叔叔的法眼。但是兹事体大,做不好会弄巧成拙,所以我还需要仔细思考合理的策略。”李墨白道:“主公若是想诱兵前来,前朝黄盖故事倒是可以效仿。”司本煌眼前一亮,问李墨白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李墨白道:“人之才能,各有长短,所以孔子才说‘其使人也器之’。末将窃不自揆,请主公察之。”封天垣抢着道:“你水性不如我,还是我来。”颜冠子道:“四弟相貌太过特殊,容易引发怀疑,还是李老弟去吧。”司本煌赞同颜冠子的看法:“好,那咱们商量一下细节。”
司本煌率领万余大军举众南下,声势浩大震动远近,晋军的斥候自然早已探听清楚回报桓衍。桓衍对司本煌并不了解,于是询问诸将的看法。有人说道:“我听说此人乃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只不过他爹死了他就接掌了霁阳堡的大权,估计能力有限不会有什么能为。”又有人附议道:“就是就是,十多岁的时候连军队都没见过,他肯定比我当年好不到哪里去,看来霁阳堡果真是天数已尽,我军正可以一鼓作气,拿下豫州腹地!”桓衍倒没他的属下那么乐观:“不过敌人总是龟缩在土城之中,这万把人也不好诛灭,我看暂时还是不要妄动,待敌军防备松懈时再徐徐图之。”晋军将领多是文臣转任,没有多少实际战斗经验,因此有勇烈胆气者少,猥贱庸劣者多。不少将领抱着和桓衍一样的心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之前晋军拿下了十多个县城,也算旗开得胜,回朝后升官进爵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因此桓衍的命令一下,众人便都纷纷点头同意。
尽管桓衍采取了保守策略,但晋军的斥候战规模仍在扩大,每天出去的斥候队也由五队扩大到了二十队,范围也从白芍江扩展到了北岸的部分地区。桓衍认为既然找不到决战的时机,那就用这种小规模骚扰来拖垮霁阳堡,反正夏粮成熟在即,晋军完全可以就地征粮,不必担心出现粮食短缺。
这一天早晨,又有二十支全副武装的斥候队从南岸的营地出发了。他们乘坐的均是舟身狭长帆轻船快的舳舻,在江面上借助朗朗劲风可以行驶得又快又稳。到了江面上他们的小舟很快便都散开,按照之前的分工驶向自己的警戒区域。
胡文季从舳舻的乌蓬中钻了出来,懒散地举起双臂打了个呵欠,看着头顶明媚的阳光说道:“又是一个好天气,呆在这里真有些可惜了。”坐在船头披着乌蓑衣的斥候胡二笑着道:“老大,这里可是军中,不比你当年在建康的时候。”胡文季怀念地道:“以往像这样的晴天,我都是坐在建康的青瓦弄里,听伶人奏着水灵灵的昭业乐,跳着从康居国传来的胡旋舞,再品上这么一壶冰镇葡萄酒,唉,那滋味可真叫一个美。”胡二道:“不过现在这些都只能成为回忆了,咱们家族受那场大案的牵连,现在家破人亡,幸好圣上开恩,还留了你我的性命。”说到这里胡文季又愤愤不平起来:“你别提这茬,一提这茬我就生气。像你我这样死命杀敌可又没什么背景的,五十个人头才能换一级,这样算下去,得猴年马月才能混个卒人令?而那些豪门大族的宗亲,不用干什么活就轻轻松松地当上了校尉,他们懂什么叫兵法作战?跟我比起来屁都不是!”胡二却很知足:“老大,你能当上这支斥候队的队正就知足吧,每天掌舵、望风、升降帆旗这些苦差事哪个不都是我们干?”胡文季道:“那倒是。唉,不多说了,谁让你们天生就是这样的贱命!”说着又懒洋洋地钻回乌蓬去了,因为他觉得外面的阳光太毒。
胡文季率领的这支斥候队约有二十人上下,是所有斥候队中规模比较大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去白芍江上游观察霁阳堡军队的调动情况,为晋军首领的决策提供参考,另外偶尔他们也会舍周登岸干些放火破坏的事。胡文季原本也是世家出身,胡二是他家的家丁。后来胡家破败,两人本来难逃一死,皇帝大笔一勾就送这两人充了军。胡文季一个纨绔子弟,根本不适应军中生活,但好在他能说会道,左右逢源,几年在边军中混下来居然也让他做了个队正。不过战事一开,他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因没有什么过硬的门路而被派去做斥候,这项工作既危险又劳累,胡文季心怀不满,因此在面对自己的心腹手下时,常常不自觉地就怨言频出。
他钻进乌蓬之后,舳舻继续逆水上行。胡文季状态不佳昏昏欲睡,正想借机打个瞌睡解乏,忽听外面的胡二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暗号,发现情况时才会如此,胡文季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不想使力过巨额头正正撞在舱顶,痛得他龇牙咧嘴,好一阵才回过味来,忙忙地钻了出来。胡二和其他斥候都已刀出鞘弓上弦,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水面的一个小小黑点,却是一艘没有风帆的小舟。胡文季细细辨去,见船头没有己军的狴犴战旗,小声问道:“是北军的船只?”胡二并没有转头,目光仍是随着那艘小船转动,轻声地“嗯”了一声。胡文季奇怪地道:“北方人从来不习水,他们何时有了水军?”胡二道:“依我看他们这艘小船也是斥候用的,应该是从沿河的渔家手里寻来的,并不意味着他们真正有了水军。”
那只小舟上的人显然也发现了晋军,他们一面顺着白芍江漂下,一面还在奋力地向北岸的芦苇荡靠去。胡文季见对方就这么一艘孤零零的小船,又无其他援兵,而自己这二十多人可都是水中精英,若是较量起来稳操胜券。他贪功心切,对胡二道:“靠上去,盯死它。”舳舻上的水手掉转风帆,借助江面上的劲风加速向那只小船靠近。他们的速度显然要快得多,只片刻便已接近了那只小船,而此时小船尚离北岸有六七丈远近。胡二掣出一把铁钩,遥遥抛去恰恰挂在小船的舷帮上。晋军斥候数人使力,将那小船向己方拉了过来。船上的霁阳堡士兵见势不妙,纷纷跳下水中。胡文季操起一把大刀,瞪圆了眼珠喊道:“抓活的!”
胡二率领几个斥候跳到了小船上,霁阳堡士兵大部分都落入水中,扑腾着沉入水底,内中有一个身材瘦长的白脸膛汉子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会水,可看到胡二等人逼了上来,还是一咬牙从船上翻了下去。胡二大叫一声:“哪里走!”也扑通一声钻入水中,过不片时便湿淋淋地探出头来,手中紧紧地抓住了那汉子的腰带。原来那汉子并不习水性,入水之后便喝得饱了,胡二如探囊取物一般就将他捉了上来。胡二游回舳舻,一只手扶住船舷,一只手用力地将他掷上舳舻。舳舻左右晃动了一下,其他斥候手忙脚乱地将这个人捆了起来。胡文季大喜道:“合该咱们今天交好运,捉了个敌方探子,可比杀十个人都得利。走,回去领赏去!”
舳舻扯起风帆,顺风顺水,片时已回到营地。胡文季上了岸,一手压住那汉子的右臂,一手持着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胡二则扭住了他的左肩,两人推推搡搡地将他送入桓衍的大帐来。桓衍听说擒获了敌军的探子,不由兴趣大增,连忙召集众将一同审问。
桓衍端坐在上,见此人身材瘦小,全身上下被水泡的落汤鸡一般,不由失声发笑。他问道:“兀那汉子,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回道:“小人李二,是霁阳堡折冲军前哨的一名斥候。”桓衍道:“你既被我军擒获,那你说说是想死还是想活?”李二叩首道:“小人家中还有妻儿,还想继续活下去,请大人饶过小人。”桓衍道:“饶命不难,但你得将军中虚实告诉我。”李二说道:“小人职卑位浅,所知道的都是一些众人皆知的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土城周围霁阳堡军队的驻防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仔细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我们主公来这里之后,我曾听人说他想放弃外围木栅的守备,专心固守土城,也不知是真是假。”桓衍“唔”了一声,对胡文季道:“暂时先将他押下去,好生看管。”等胡文季退下后,他对众将道:“你们看如何?”
众将议论纷纷,有人说既然我们已得知虚实,便当一举进兵拔除土城。另有人反驳说不知此人底细,他那些说辞之中也不知有几分真假,需得小心为上。桓衍道:“验证真假其实很容易。他不是说司本煌那小子要放弃木栅吗?那我们就等几天看看,反正他在这里也跑不回去。若是消息实了,我们再进兵不迟。”
从这天开始便有两只新增的斥候小队密切关注木栅的守备情况。过了两天,果然霁阳堡便将军队全都撤回城去,不再出现。斥候们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桓衍。桓衍大喜过望,对诸将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又派人将李二带了上来,问他道:“土城之中何时换防?”李二道:“一天换四次,分别是在子、午、卯、酉四个正时,所有在城头的士兵都会退下,然后由另外一班士兵递补。”桓衍与诸将对视一眼,又问道:“若是我军出兵,你可愿随军指引道路?”李二道:“小人无有不从。”桓衍道:“好,那咱们就夜半进军,趁敌人换防的间隙突到岸上,攻克土城!”
在桓衍野心勃勃地准备大举出兵时,土城之中司本煌忽然心中一动,他袖中排出三枚金钱,暗暗排了一卦,已知其意,对身边的亲卫道:“快去叫众将过来议事。”不一时颜冠子、封天垣等人纷纷到齐。颜冠子一进门便笑道:“主公,是不是晋军今夜要有所动作?”司本煌道:“不错。他们看到我军撤去木栅边的守军已经心动,再加上李墨白的挑动,他们今夜必定前来。成败只在今日,所以我军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颜叔叔,你率三千兵马伏在靠近下游的芦苇荡中,那里我观察过,有一个挺隐蔽的水洼。你们在晋军登岸时不要出来,听到我发第一次信号时你们再杀出来,焚烧晋军的船只,同时截住晋军的退路。”颜冠子躬身道:“微臣领命。”司本煌又道:“封叔叔,你引五千兵马到土城西北埋伏,等赵军杀到城下架起云梯准备攻城时,我会发第二次信号,你来从侧翼袭击牵制敌人。”封天垣朗声应道:“主公尽管放心,我老封最喜欢大杀特杀了。”司本煌最后留姬青龙带领原任人马守城,他本人则引一支亲军做封天垣和颜冠子的接应。
忙忙碌碌一整天,转眼天色就黑了下来。桓衍早早地换上了他那身腾鱼铠甲,挨次巡查了将要出征的各营。为了表明此次攻城的决心,他动用了半数驻军和几乎全部军中船只。他对众将说道:“只要能够拿下土城,我们前方就是坦途,没有人能够再阻挡我们前进。所以我要求你们奋勇拼杀,斩敌立功!”众将也心情振奋,齐声唱喏答应。
今夜一盏朦胧小月斜挂在中天,地面上的所有物事都黑魆魆的不甚清晰,但一湾江水仍被月色照得粼粼放亮。晋军的前队将数百艘大小船只从近岸的水浜中摇了出来,桓衍带领众军顺次上了船。因为桓衍的要求,李二也被带了出来,并和他一起乘坐军中最气派的那艘五牙楼船。这战船身长十多丈,上下数层,在这种不甚宽广的江面上行驶起来原本不甚灵便,但因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所以桓衍还是执意坐了上去。据故老传言,当年王浚楼船下益州时坐的就是这种船,桓衍仰慕王浚的为人,所以行事常常以王浚做表率。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所有战船均没有点灯,全靠头顶这点月光辨认方向。
桓衍坐在五牙楼船船头,见对面的土城一片死寂,心中成算又多了几分。他问身边的李二:“从中州来的霁阳堡军队战斗力如何?”李二摇头叹息道:“有些话虽然很难说出口,但既然您问起我不得不说。中州霁阳堡的主力战斗力不值一提,他们前些时日刚刚被赵军打得大败,来到这里的全是败军,哪有什么勇气去战斗呢?”桓衍缓缓地点点头,这一战他志在必得,不容许有一点失误,李二的话无疑又给他增添了不少信心。
当晋军所部靠近木栅时,便有人抽出大斧锯凿等物,一一将木栅锯断。因为操持斧凿毕竟不能做到完全无声,桓衍生恐城头的士兵发现,听得是心惊肉跳,一再要求手下众将声音放低些。但好在土城上的敌人似乎都睡熟了,对此竟然浑然不觉。晋军集中全力在木栅上打开了一个宽约数丈的窗口,大小船只顺次从这里划向岸边。桓衍的座船因为体积巨大,在这样的浅水中无法航行,便有数十名水工跳入江中,牵着船首的纤绳缓缓拉着巨船靠岸。
桓衍跳上岸,见土城之上仍然没有什么异动,便道:“将云梯和蛾搏都运到城下,快一些,别磨磨蹭蹭的!”几位将领手忙脚乱地指挥晋军抬着沉重的云梯奔向土城,桓衍留下数百人看守船只,自己则亲率大军扑向土城。
就在第一架云梯刚刚搭上城墙的一刹,城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号炮声响,随着这声炮响,城头忽然齐刷刷地立起一排弓弩手,矢石如雨点一般地落了下来。桓衍就是再傻,也知道敌军有了准备。他扭头欲找李二,却发现此人已不知去向。他心一横,仗着己方人多,决定拿出血本拼一次,因此不顾伤亡仍是奋力督战。晋军的先登将士将棉包顶在头上,挥舞着短刀向云梯上攀去。却见城头的垛孔里鬼魅般地伸出数十柄挠钩,搭住云梯用力向外掀去,数架云梯同时倒下。站在上面的士兵立足不住,纷纷摔在地上。城头又向下掷出滚木礌石,攻城的晋军死伤狼籍,黑压压的尸体在地上堆积成山,简直有点惨不忍睹的味道。
颜冠子听到号炮,率领己军从下游的芦苇荡中摸了出来。他们将短刀斜插在背上,人人怀抱一捆饱浸了牛羊油脂的干柴。守备船只的晋军首领见到有人过来,还以为是己军去而复还,刚刚喝问一声,便见一捆竹简挟着大力飞来,将他打得脑浆崩裂而死。颜冠子纵兵大进,顷刻间杀散守卫舟师的晋军,就将干柴投在船上,熊熊地燃起火来。因晋军船只数目太多,堆积叠叠,颜冠子的三千人将干柴投掷完毕,尚有半数舟楫未及着火。尽管如此,火焰仍是哔哔啵啵烧得极旺,红莲竞放冲天而起,将半个天空映得一片通红。
桓衍看见岸边火起,又听败退的从人说起颜冠子偷袭之情,心内着慌,这才萌生退意。他刚刚指挥晋军从城角退下,但听城中又传来一声号炮,随着这声号炮,城门大开,司本煌亲引一军杀了出来。他左手持着紫霄碧月,右手紧握虎尾矛,锋刃到处往往敌军十数长矛齐折。桓衍所部众军无人能挡他一合,纷纷走避不迭。伏龙驹睥睨自若地穿过晋军,直奔中军而来。此刻晋军已然大乱,军队前后相失,桓衍首尾不能相顾,只得引军向河岸败退。正在这时,面前忽然传来一声郁雷似的巨吼:“南蛮子往哪里走,我老封在此等候多时了!”桓衍抬头看见一个黑铁塔似的大汉挥舞着风雷爪杀上前来,挡住他去路的晋军全部被落叶一般地横扫出去,不由心惊肉跳,略战两合弃马而逃。封天垣在后面乘胜追击,斩杀了大量晋军。桓衍慌不择路,只顾带人向岸边冲来。看看将近水边,颜冠子又率众人提前截住去路。桓衍无心恋战,在众将的护卫下舍命杀出一条血路,径直来到停船的位置。此时火势渐熄,却仍炽热难近,晋军大小船只皆在烈火中付之一炬,只剩下了少量被烧得黑乎乎的木板还孤悬水中。桓衍抬头看看宽阔的江面,又回头还顾霁阳堡的追兵,口中只叫得苦。
有亲信对桓衍道:“事急矣,我等前去阻住追兵,将军可抱着木板顺流过江。”桓衍一咬钢牙,和数十人跳下水去,他抱住了一根浮在水面的长木,借着水流渐渐离开了岸边。颜冠子和封天垣杀散了聚在岸边赴死而战的晋军,也追到水边,拽开弓弦箭支如同雨点一样地向桓衍攒射过来。桓衍人急智生,解下犀皮护甲挡在头上,但听一阵裂革之声,桓衍手中大震,至少有二十支箭簇射在了护甲上。霁阳堡的弓弩手再要发箭时,桓衍已去得远了,黑夜之中箭矢准头有限,便都不能命中。桓衍经历了一番挣扎,仗着自己精熟的水性,终于回到了南岸。而留在北岸的晋军,除了少部分凫水抢先逃回之外,剩下的乱哄哄聚在一处,如蚊蝇般东奔西撞,尽被封天垣和颜冠子生擒。封天垣想将他们尽数杀掉,司本煌却说道:“先留着他们性命,我自有用处。”于是此战中生俘的晋军得以保全。
这一战直到卯时方告结束,由于司本煌指挥得当,霁阳堡大获全胜,斩首四千余级,生俘的晋军却在五千人以上。此刻天已微明,司本煌站在土城之外的一处高阜上,对众晋军道:“来自南方的晋军兄弟们!我知道你们都是无职无权的普通百姓,因为差役所派才来此地随从进击。贵我两方一向边境修好,百姓晏然,不修甲兵已有十数年,今日重启边衅,百姓星散流离,这其中就有你们的父母家人。但我知道责任不在你们,所以今天我决定放你们回去!”晋军战俘听到这话,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本煌又道:“之前你们可能对我们霁阳堡存在一些误解。今天我郑重地告诉大家,我们霁阳堡奋行天威,大兴仁义之师,殄灭敌寇,与你们号召的驱除敌虏没有二致。所以我们不以与晋国开战为最终目标,大家尽可以放心。”晋军之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显然众人对此意犹未信。司本煌道:“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会设伏击的。”众人初时不信,但见霁阳堡军队并无动作,这才老弱相搀地向南走去。司本煌命人闪开一条通路,任由这群人通过。封天垣大惑不解地道:“主公,我们好不容易才打这么一场胜仗,若是将他们都放走了岂不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司本煌笑道:“这群人就算不能被我言语感化,回到晋军之中也一定会说起此事,这将对我军下步行动大大有利。须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晋国带甲数十万,就是放在这儿让我们杀能杀得完吗?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封天垣深深拜服,说道:“主公智谋过人,我老封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