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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夜奋短兵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9-16 12:25:25      字数:5174

  桓衍大败回到南岸之后,点检己方的兵马损失,发现净折了万人以上,而云梯、舟楫等兵械的损失更是不计其数。更令他惊怒交迸的是,那些被北岸霁阳堡放回来的晋军,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异口同声地称赞司本煌所部不行杀害,进退有制,是真正的仁义之师。晋军上下一时人心动摇,无心再战。桓衍一连杀了六七个造谣生乱的士兵,才将军心弹压下来。他一面上书晋国皇帝,引咎自责,一面向家族中的实权人物发出消息,请他们代为美言。好在桓家势力庞大,在他们的上下斡旋下,皇帝也没有出言重责,只是另派了车骑将军庾融担任晋军的统帅,桓衍仍以昭德将军的身份留任军中,为庾融的副手。庾融接到诏书后,便拜辞了皇帝从建康出发,数日之间已来到了晋军大营。
  庾融早年曾在京中任职,八王之乱时随琅琊王司马睿南下,是最早从龙的重臣。他在几十年中历宦边陲,平定了大小数十次叛乱,又前后跟从了四朝皇帝,这一点几乎无人可及。正因为他地位极其特殊,他一来到白芍江军营时,桓衍便命军中营妓奏起武乐,并亲自出营门来迎接他。庾融单骑入营,阴沉着脸色训斥道:“方今我军新败,将士不安,如何可以妄奏鼓吹,扰乱军心?”桓衍被训斥得灰头土脸,只得命人撤去了鼓乐,并躬身赔罪道:“末将以为您劳苦功高,不用如此鼓乐难以显出您的威仪。”庾融脸色阴晴不定,长叹一声道:“罢了!如今国家多事之秋,事事复非称意,京中豪贵不思患难,竟以奢靡华贵为荣,也不能怨你一个人。”桓衍和军中众将嘴上唯唯诺诺,不敢稍加讽议,但心中却均不以为然。
  庾融到了大帐,升堂坐定,开口便问军情得失。桓衍道:“前次我军登岸作战,不想中了敌人的奸计,损失了一些兵器甲仗。不过敌人想趁势取我营垒,倒也没那么容易。我军上下将士用命,已经打退了敌人的数次进攻了。”听到这里庾融面上才显出一点喜色:“哦?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桓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老将只是性情耿直,倒也不是全然不通事理的人,只要和他处理好关系,蒙混过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便将缘由一一道来。
  原来司本煌自从在土城之下大败晋军后,声威大震,霁阳堡众将倍受鼓舞,人人主动请缨,要求进军拿下南岸晋军。这些人中,唯有颜冠子持不同意见,他为众将分析道:“桓衍真正带到北岸来作战的军队不会超过三万人,他在大营之中至少还留有两万左右的生力军。这群人没有参加过战斗,实力仍不可测,这是其一;我军渡河作战,军中舟楫有限,最多只能乘载三四千人,这些人若是在南岸立足未稳,我军又不习水性,那可就大大不妙,这是其二。有此两点,暂时不宜大举,只宜以小规模战斗继续麻痹敌人,以坚其心。昔日伍员说‘亟肆以罢之,多方以混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正切此时之用。”司本煌也担心己方的少数军队经不住大量晋军的反扑,便同意了这条建议。金不败和姬青龙所部地近隰泽,对水战略有经验,这些小规模战斗便由他们主动挑起。晋军若是以大军追击,他们便不予缠斗,直接溯河而回;若是晋军也以小股部队迎敌,他们就有模有样地打一仗,并且尽量让晋军获胜。若是战斗中俘虏了晋军,他们也遵循司本煌先前制定的原则,一律尽数放回。数次接触下来,晋军对他们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当他们出现在白芍江面时桓衍也只派出少量前哨,不以大军应对。
  庾融听完桓衍的陈述,也只以为霁阳堡水军有限,不能发动大规模进袭,没有再细细思考内中的真正原因。他对桓衍等道:“这件事你们干得不错。我离开建康时,陛下曾召见过我,对我说国家养士百载,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奋力一战。现在江左偏安,北方诸雄遍起,正是我军奋发大进之际。只要咱们上下同心,区区霁阳堡小贼何足挂齿?”
  庾融以自己多年与山越、百夷等蛮族对抗的经验,误以为霁阳堡精锐也不过是人数众多的乌合之众,上次之所以能胜纯因侥幸,己军兵力数倍于敌,完全可以一鼓而定。他的这种想法一厢情愿,未免自大的过了头。而北岸的霁阳堡军队在司本煌的秘密督促下,四处搬运木料,并将城中原有的木质建筑尽皆拆毁,挑选其中合适的木头制成大小船只。在桓衍沉浸在每天唾手可得的胜利之中时,司本煌已秘密地武装起了一支人数庞大的水军。尽管他们的水战能力仍不值一提,但在白芍江中运送兵员则是绰绰有余。
  这天夜里,霁阳堡水军以金不败和姬青龙所部为先导,秘密地渡江而来。夜色苍茫,无星无月,除了单调的木桨入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别的响动。晋军方面对此习以为常,只以为是惯常的小规模骚扰,观察哨并没有人对此给予足够的关注。于是晋军的前营将领像往常一样只派了一支八百人的小队前往迎击。他以为霁阳堡很快便会退军,因为以往诸次均是如此。然而他错了,晋军与霁阳堡军队甫一接触,立刻便发现今天敌人的攻势猛烈程度远胜以往,箭矢如雨点般密集地攒射过来,“咻”“咻”的破空声响连成了一个不间断的音符,毫无遮拦意识的晋军很快便倒下了一大片。金不败和姬青龙志在必得,他们各引数只快船穿插到晋军中间,将晋军的统一指挥分头割裂,使得他们只能依托狭小的船只各自为战。待到司本煌亲引主力过来,这支八百人的晋军立刻便被全数歼灭。金不败更不迟疑,率领本部直逼南岸的晋军营地。尽管晋军也在近岸打了不少竹桩,但这并没让霁阳堡的攻势停留下来。沿江有少数警戒部队发射箭支试图给霁阳堡造成阻碍,但金不败等人亲冒矢石,顶住了晋军第一轮反击,强行突到了岸上,并在营中就地放起火来。
  晋军营地间瞬时烟尘滚滚,沿江各处的几个营寨几乎同时着火。这些火苗给司本煌率领的大军指明了方向,大军随即也弃舟登岸。司本煌以颜冠子智胜,故派他率人勒住后队,全力守卫船只并防止晋军出江逆袭,自己则以主力全力向内打开缺口。此时正值夜半,不少晋军尚在熟睡,听到警报和喊杀声才狼狈不堪地跑了出来,一时营中大乱。
  庾融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听到响动后立刻命令诸将赶到自己统属部队之中,压制各军毫无来由的混乱,并相机组织反击。他本人则乘坐逍遥马,居中指挥诸军扼住险道,伺机将登岸的霁阳堡军队迫下水去。晋军人数远比司本煌为多,虽说战斗力稍弱,但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后依靠地利,仍在步步蚕食司本煌刚刚夺下的前线阵地。司本煌瞥见后面不远处就是滚滚大江,知道己方若是一退那局面将无可收拾,于是奋力大呼道:“向死而生,诸君可并力死战!”他的这声巨吼纯借凝血瞳之力,真元澎湃之间他身上隐隐浮现的红芒暴张了数尺,光焰也比之前炽烈了数倍。那声音压过一众厮杀喊叫,传入每个霁阳堡战士的心底,让他们濒临极限的潜力再次得到迸发。金不败虽然身被数创,却仍是高呼酣斗,死战不退,逼上来的晋军见他势如猛虎,不由个个心惊胆寒。当听到司本煌的喊声,他高喊了一声:“主公万岁!”当先率众冲向晋军中营,庾融和桓衍拼力指挥晋军压上前去,双方各尽全力,此进彼退,打成了残酷的拉锯战。双方的前线队伍犬牙交错,翻翻滚滚地缠成一团,几乎难辨彼此。晋军在如此强烈的冲击面前,后续的拼杀劲头渐渐不足,心底开始有所动摇。双方短兵相接,血肉相搏,一时间江岸营地化成了一个巨大的修罗场,兵器摧折人仰马翻,两军均是死伤甚重。
  庾融见晋军久战不下,掣剑向空奋力大叫道:“快扑过去,别让他们上来!”因军情紧急,他随身也穿着与普通士兵一般无二的两当战铠,但他喊叫的声音却彻底地暴露了他的身份。封天垣单锋入阵,正在追杀敌军骑将,闻言大吼一声:“吃我一箭!”弯弓搭箭对着庾融额头射去。庾融吃了一惊,急忙举刃去格。不想封天垣力道甚强,此箭去势何止龙奋之威,庾融一剑挥去,将箭杆截作两段,箭头去势未衰,“噗”地一声贯入他的肩头。庾融闷哼一声,一条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一时间无力指挥作战。封天垣冷笑一声,又是一箭射出,庾融手臂有伤无力抵挡,那箭正中逍遥马额头,逍遥马一声哀嘶将庾融从马上摔了下来。
  庾融摔倒之后立刻顽强地站起,他大叫一声生生将箭头从肩上拔了出来,痛得他几欲晕去。但这时节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晋军败了!”晋军相互张望,果然见到友邻军队纷纷后撤,谁也不想做傻子独立抵抗敌军锋锐,便也不明所以地向后退去。这一溃退局面霎时失控,无人再肯听从军令。庾融惊怒交迸,喝道:“这是敌人的诡计,不要退下来!”但败军之中人人只顾逃命,还有谁愿意上前枉送性命。尤其是从霁阳堡军中放回来的晋军,更不愿白白送死,便都三五成群地溃退下去。此时晋营布阵时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由于没有犄角部队,晋军一退整个营地顷刻崩毁,大队溃军乱哄哄地向南撤去,更无人能够阻挡。庾融再也控制不住,虎躯一震“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他颤巍巍地用手点着众人道:“我是三军主帅,晋军将士听我的,不要退!”桓衍这时策马跑了过来:“老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庾融怒道:“天子付我虎符,就是让我行使兵权,我誓要与此营共存亡!”桓衍见晋军已全线溃退,实在是半刻也耽误不得,便一伸手将庾融拽上了自己的战马。庾融大呼道:“放我下来!”桓衍狠狠地给了战马一鞭,说道:“老将军,顾命要紧!”
  霁阳堡众军在司本煌等人鞭策下,上下同心,终于转危为安。此时晋军一塌糊涂,封天垣率领中军骑兵左冲右突,大展神威无人能挡。他一面祭出风雷爪追杀晋军首领,一面高呼道:“晋军兄弟们,我们主公宽诚待人,泽被四海,如有投降者一律不杀。若是执迷不悟,将会玉石俱焚!”
  “当”地一声脆响,有晋军士兵弃下了手中的兵器,举起自己的双手。然后是更多的士兵跟着抛下了兵器,脸色茫然地向霁阳堡军阵走来。他们一则见识了霁阳堡百战不懈的强悍战斗力,二则也是受了前次渡江作战的启示,知道投降将会安然无恙,所以才会放心地投降。司本煌将他们尽皆交付后队的颜冠子安置,自己则亲率一军直扑晋军后队而去。
  伏龙驹奔若电闪,虽是在泥泞湿隰之地奔速未尝稍减,眨眼便缀上了晋军拖后的步军。司本煌大呼道:“有降者可免死!”这些晋军都是军中骨干,阴负其力四散奔逃,司本煌领兵大杀一阵,击退晋军部分营寨有规模的抵抗,继续向前追去。
  然而纵使伏龙驹浑若无事,其他战马经过了一整夜的驱驰却都累得口吐白沫,眼看支持不住。他们此次行动以精为要,没有携带多余的战马,为了保证战马能有足够的精神继续追逐,司本煌不得不下令前军就地休息。
  霁阳堡军队的将士在长期与赵军的对抗中已经养成了习惯,听到司本煌的命令后立刻有数队登高警戒,其余的散在战马四周,便于随时上马御敌。他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军粮,就地埋锅造饭。司本煌虽贵为一军主将,此时也和普通士卒一般无二,盘膝坐下来喝着随身背负的清水。
  李墨白在这时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主公,这次晋军的老巢都被我们端了,我们可是大获全胜啊。”司本煌指指地上,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深吸了一口气道:“把他们的大营攻陷并不是我的目的,否则我完全可以就地收手。记得前几天我和封叔叔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双方在这里继续耗下去,表面上看起来互有胜负,实际上消耗的财力、夫役难以计算。更为可怕的是,战争将会对这里的百姓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你看看这附近,哪里还有人家?大部分人在听说战乱后都避入深山去了,即使偶尔有一两个人,也多是鳏寡孤独的老弱。我们虽然自诩仁义之师,可不能保证晋军也像我们一样对百姓秋毫无犯呀。”李墨白道:“所以主公才会不顾人马疲劳继续追下去,就是要让晋国与我重新盟好,不再偷袭我军侧后?”司本煌叹道:“是啊。其实真正论起来晋军进兵淮扬,倒成了利鹿侯的间接帮凶,也可以说他们对先父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甚至有时在怀疑这本来就是赵国和晋国联合设下的一个圈套,有意引得我军主力北上,达到他们的卑劣目的。我原本可以有充分理由兴兵伐晋,但这与我军宗旨相悖。因为晋室固然偏安一隅,却是文人士子遵奉的正朔,我军若与其缠斗不休,一则显得理亏,二则给了我们最大的敌人以可乘之机。所以思前想后,我不得不抛弃家仇,采取如此做法,希望你们也能理解。”
  李墨白闻声也是良久无言。先主公司远瞻去世,和先主母节夫人的自戕,是霁阳堡上下所有人心中难以抚平的痛。冷昭和韩彧这两个叛贼还在赵国大享其福,未受任何惩罚,他们怎么能安心得下?而司本煌作为嫡子,离别霁阳堡多年,才与爹娘见面便又经历了生离死别,他心中的切肤之痛想必比所有人更为深切。而在他身边的这些天,李墨白却并没感觉到他的这种情绪释放。事实上他一直很平静,也许是这么多年来的磨砺让他看淡了人间的悲喜。霁阳堡的这位新主公,年轻干练,通识军机,见事明敏,领着他们这班将领百战百胜,但李墨白却只感到他深沉如水,窅然不可量度。或许,这也正是他宽宏得众外内肃然的根源所在。
  还是司本煌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说道:“那天你以身犯险引诱桓衍上钩,大挫晋军士气,我心中很感激。”李墨白低头一笑,说道:“实在惭愧,乱军之中没能取得桓衍首级。”司本煌道:“桓衍也是个人物,能在他眼皮底下成功诱使他前来,你做的已经不错啦。”这时亲卫端上稀粥,两人各自接过。司本煌道:“军中简陋,今日就以粥代酒,敬你一盏!”两人各自呷了一口稀粥,同时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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