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骋舟奋骊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7-12 17:16:26 字数:5758
赵国内乱,诸县扰动,司远瞻终于等到了天赐良机,倾尽霁阳堡所部全力北伐,不仅萧倚弦所属的威远、震远两部被尽数抽调,就连防守龙朔堡的阳遂、阳巨虚父子及驻扎在淮南的金不败亦从大军北征。节夫人等众将领家室也跟在军中,随大军行止移动。霁阳堡众军所到之处,赵国统治土崩瓦解,纷纷缴械投降。不过十几天上下,霁阳堡已肃清了黄土冈以北的正面防守之敌,开始继续向北征伐。
大军行进之间,但见旌旗蔽日,铠甲连云,各部队伍齐整,斗志昂扬。中军的那面绣有飞天貔貅的帅字旗下,司远瞻正与几员心腹将领并辔而行。颜冠子一手控着银白骐骥的缰绳,一手握着三十三竹简,微笑着对众人道:“自赵国逆天之变以来,我军出其不意,集中优势兵力迅速地荡平了霁阳堡附近的敌军,眼下赵国腹心空虚,这真是天助我也!”封天垣终于有机会登上战场,他咂巴着嘴说道:“这地方郡县的土兵战斗力太弱,我还没怎么使上劲敌军就已垮了!”郝文忠却道:“四弟呀,你怎么又妄自尊大了,俗话说‘兵者诡道,将者危任’,现在咱们还没遇上真正的赵军主力,那些军队可不好对付!”封天垣嘿嘿笑道:“三哥,你怎么总是给自己人泼凉水,当年泥儿洼一战,咱们不也打得石允诚的捧圣、拱日两军屁滚尿流?他们当时可是驻守在邺都的王牌,石允诚最最倚重的心腹!”郝文忠道:“那时咱们占了地利,再加上麻阳不识兵机这才侥幸获胜。不过现在咱们可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交战,敌人对地理的了解情况要比我们透彻得多!要想拿下来他们就得多动一番脑筋!”萧倚弦作好作歹地说道:“三弟四弟说的都没错,不过现在我们既然深入敌境,就还是小心为上。”
正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愣愣地从半空飞了下来,落在颜冠子的竹简上。颜冠子熟练地取下信鸽脚上绑缚的竹筒,打开来说道:“是徐密来的消息。石允诚知道我军南下后,已派侍中守左将军陶宗兴率兵三万增援濮阳一线的正面战场,另派越骑校尉穆仲德率领偏师数千分兵东线,沿鄄城、东阿南下,目标有可能是济阴郡或是山阳郡,甚至是南面的徐州。”司远瞻默默听着,直到颜冠子说完他才将目光转向众将:“赵军主力将分批南援,这应该是一个先头信号,大家怎么看?”萧倚弦说道:“依末将浅见,我们必须在陶宗兴布好防御之前寻机与敌主力决战,以免陷入被动。”颜冠子则说道:“东线的赵军偏师忽然南下,很明显是威胁我军侧翼,伺机切断我军粮草补给。因此我建议我军先击垮东线之敌,解除后顾之忧后再与赵军主力相碰。”司远瞻估计了一下时间:“此去山阳郡不过三四日行程,如果全军尽发山阳郡将有可能失去北进的最佳时机,万一赵军全部占据了优势地形,我军要是再想拿下濮阳郡可就难了。”
郝文忠道:“既然如此,末将愿领本部兵马击溃东线之敌,配合主力行动。”司远瞻仔细思考一番后说道:“穆仲德此人虽然贪赃不法,多所媚上,倒也不失为一员将才,我们此次一定要将他彻底击溃,不能留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因此我决定亲自带兵过去。萧兄弟,你带领主力北渡黄河后按既定计划与敌决战,我击溃敌军后即来与你会合。”他随即抽调封天垣、冷昭、王泰、江效等十多员将校随自己东进,剩余大队人马则统一归萧倚弦指挥。萧倚弦深感责任重大,还要予以推辞,司远瞻却握住他的手道:“萧兄弟,你我相知多年,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既然将军队交给你,那便是绝对相信你的能力和为人,你放心大胆地去吧!”萧倚弦见司远瞻心意已决,这才躬身领命,引着主力迤逦北去。
司远瞻分兵之后,即率精骑迅速东进,数日之内连克沿途的数座县城,行进到单父、成武两县西南一带的荒地上。司远瞻兵锋所向如同秋风扫落叶,看敌人的动态应该还没有注意到这支军队的行动。他们乘着快马一路奔行,连绵起伏的荒丘和稀稀落落的草野尽收眼底。这里曾经屡遭黄河泛滥,现在也没什么人家居住。行进之间江效掐指默算,忽然说道:“主公,穆仲德的大军已行进到洙、泗两水之间,正在那里饮牛饮马。”司远瞻知道他乃是溪神之子幽桐附体,只要有水的地方便能施展他的玄妙神通,当即问道:“你看他们这次的兵力配备如何?”江效闭目默察一番说道:“穆仲德的军队有一半是羌叟精骑,大约是从凉州调来的,剩下的一半中绝大多数是步兵,还有几辆驮载投石车的牛车。”司远瞻道:“如此一来敌军易破。王泰,你引两千兵马攻打单父县城,但不可真正攻打下来。如城中有人外出送信,不可拦阻。”王泰领命引军自去了。封天垣问道:“主公是要准备在单父县郊将敌军一举歼灭?”司远瞻说道:“没错。单父县地当南北要冲,北连山阳郡、济阴郡、嬴郡,南接徐州辖境。穆仲德接到求援后知道我军人数不多必定会率骑兵过来,到时我军主力设伏截断其骑、步两军的联系,可以分头荡平。至于单父县城,那不过是个诱饵,想要拿下来随时都能办到,不足为虑。”
因王泰已领兵先去,司远瞻等众人便散在后面,放缓了速度按辔而行。司远瞻问众人道:“你们可曾知道单父县的典故?”众人皆说不知。司远瞻说道:“数百年前诸侯纷争之时,这里原是曹、卫两国辖境,再往东北去便是鲁国。当年在这里诞生了一位叫单卷的大儒,此人博学多能,连鲁国的孔丘亦曾问道于他。乡人尊称此人为‘父’,这便是单父的县名由来。汉高祖之妻吕雉,就出生在此县以东三十里。”封天垣道:“原来此地倒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宝地。”司远瞻微微一笑:“说到宝地,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才是真正的宝地,这里原是卫国左氏一族的居留地,左氏在这里世代繁衍,人丁渐盛,所以此地地名就称为左氏。商汤曾经在这里大会诸侯,晋楚城濮之战晋文公曾在这里退避三舍大破楚军,秦末宋义项羽带兵北征,宋义畏惧秦军势大逡巡不敢前,项羽就是在这里斩杀宋义,而后才破釜沉舟连败秦军的。”江效问道:“这里也出过什么厉害人物吗?”司远瞻说道:“当然有。我们常读的孙吴兵法中《吴子》一书的作者吴起就是此地人,想当年吴起就是从这里的东郭作啮臂之盟,以后陆续去了鲁、魏、楚诸国,征战一生立下赫赫威名的。不过可惜吴起一世人杰,最后却死于宵小之手。”封天垣接道:“不过新上任的楚王将参与诛杀吴起的七十多家尽皆赤族,也算对得起他了。”司远瞻叹气道:“吴起在魏国时曾与秦军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能将奇诡的战术发挥到如此境界那真是学究天人,每每思之令人神往,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多少令人扼腕。”
冷昭道:“说到这里我也想起了此地的一个名人。”封天垣问道:“是谁?”冷昭说道:“此人姓卞名粹,乃是前朝大臣。晋武帝司马炎死后,遗诏令杨皇后之父杨骏辅政。卞粹刚直不倾,不肯阿附于杨氏,遂被包揽大权的杨骏所杀,是当时少数志节不移的名士,时人比作党锢之祸中罹难的李膺、杜密。”司远瞻道:“嗯,我也听说过此人,他是前朝有名的清流,不过理政治事未见其长,只是杨骏所为太不得人心,人们才会如此怀念他。”
在司远瞻率领后队缓缓而进的同时,王泰已带着两千精兵如飓风般袭到了单父县城之下。单父与这附近的其他县城相比,长宽各多出五十步上下,因此看起来倒显得恢弘一些。县城的城墙基底还是秦末所建,只不过几百年来屡经翻修这才屹立不倒。王泰所部之兵不足以将县城全面合围,因此在东西北三面只是虚作攻势,王泰亲领主力上前攻打南门。单父县城中守军约有七八百人,虽比普通县城要多,但因要分散防守,很快便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了。县令在衙门中急得满头大汗,一时顾了东面误了西面,眼看城防就要摇摇欲坠,不料这时霁阳堡的军队却停止进击,在城旁驻营歇了下来,县令早已焦头烂额,趁此机会召集县中属吏商量对策。有人说道:“听说越骑校尉穆仲德将军已率大军南下,目的就是荡平匪寇。据我观察,这股匪寇人数并不太多,进攻之时乱哄哄的毫无章法,应该是依附霁阳堡的偏支匪寇,我们何不请穆将军前来剿灭?一则可以保全县境,二则也可为穆将军提供剿匪的机会。”县令道:“好主意!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看就你去通风报信最合适。”那人没想到这苦差事居然落到自己头上,心中叫苦不迭,待要推辞县衙内的所有同僚都已过来恭维他了。他无奈之下,只得趁着夜色偷偷从城墙北门上坠了下去。他一边跑一边还不住地向敌军营寨张望,好在敌军似乎睡得很死,根本没有追来的迹象。他放下了心,迈开大步向北跑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王泰的眼睛。王泰既然号称“神箭手”,目力自然极为了得,从他在墙头现身到他从自己视野中消失,每一个动作都瞧得一清二楚。从这人呆滞的身法和并不灵活的举动王泰知道,此人本领平平,估计是县衙的普通属吏。他严令部属不得出击,是以此人平安无恙地逃了出去。
比及天明的时候,王泰接到了两条消息,其一是司远瞻已率领冷昭等人在南面十多里的双谷堆上布置了伏兵,其二是穆仲德已率精骑连夜南下。王泰当即命令众军埋锅造饭准备厮杀,提前做好应变准备。他所统带的皆是惯经战阵的锋锐之士,因此大战来临之时,他们都不如何紧张。王泰盘腿端坐在主帐中,暗自盘算着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和应对策略。穆仲德带的羌叟精骑单兵战斗力与己方不相上下,但人数要多上一倍,怎样尽力减小自身的损失是他这个主帅所要细细考虑的。当探马第三次来报敌军已前进到距此三四里的位置时,他才从地上跳了起来,沉稳地喊了一声:“列阵!”
霁阳堡军队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整齐列队,而是故意换上了形制不一的杂色服装,稀稀拉拉地站在城外。当天际传来的铁蹄声如闷雷一般响起时,王泰并没有直接下达作战命令,他要以如此形式来迷惑穆仲德,诱使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穆仲德接到流寇围困单父县城的消息后,连夜驱驰数十里赶了过来,当遥遥望到霁阳堡的军队时,他手一拦,跟在身后的旗兵晃动令旗,止住了前军的移动。穆仲德习惯性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支来历未明的敌军。他问身边报信的县吏:“是他们吗?”县吏仔细地看了一番说道:“没错,就是这股流寇。”穆仲德自言自语道:“他们人数看起来也不少,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打下来县城?”县吏搔搔脑袋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昨天他们打了一阵没打下来就没再打,大概是觉得损失太大了吧。”穆仲德道:“唔,他们站列之时毫无章法,似乎确实是没见过大阵仗的流寇。不过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呢?”县吏只想着快些剿灭敌军好回去请功,因此催促道:“您多虑了,这些人就是啸聚山林的草寇,可能是听说霁阳堡作乱,便也跟着起个哄凑个热闹,没什么真本事。”穆仲德又等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前军突击,从中路瓦解敌军!”
羌叟精骑排成矛形尖阵,高速压向敌军。顷刻间烟尘飞扬,大地震颤,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厮杀的呐喊。两支军队以强硬的姿态碰在一起之后,赵军取得了意想之中的胜利,很快便成功地突袭到了敌军中军,开始以游骑困锁那些仓皇逃窜的敌军骑兵。看到这里,穆仲德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他率领着手头留作总预备队的骑兵全线压向敌军。他要让敌人明白,和他穆仲德成为敌手,唯一的可能只是毁灭。
赵军的骑兵全部被吸引过来,这正是王泰所希望看到的。他属下的骑兵固然在刚交手时损失了一些,但剩余的则按照他之前的部署隐秘地交替掩护向后撤退。因为他在一开始示形以弱,连穆仲德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只以为敌人尚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根本没想到内中另有玄机。因此穆仲德不断催促着骑阵奋力向前,试图从两翼将敌军全部包抄歼灭。但这一手早在王泰之前的算中,王泰在撤退时仍然保持了骑兵良好的机动性,让赵军合围的目的变成了泡影。
穆仲德一口气追出十多里,却仍然未能将敌军全歼,他正杀得性起的时候,四面起伏的丘陵背后忽然同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金鼓声,成千上万的霁阳堡军队排山倒海般地冲了过来。王泰也停止了所部的后撤,一扫之前的颓势,返身杀了回来,穆仲德带领的精骑立刻全面陷入困境。而更加糟糕的是,他所率的步军此时尚在单父县城外缓慢向南移动,他们根本没料想到敌军会将赵军前后截断,以致首尾不能呼应,所以当司远瞻亲率主力骑兵向他们冲过来时,他们立刻便被打垮,很快便在霁阳堡无坚不摧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是夕,残阳如血。厮杀了一天的战场只剩下零星而微弱的抵抗,那是这支赵军最后徒劳的挣扎。微风从身边歇下脚步的时候,天色似乎也已疲倦。司远瞻缓缓策动旋光狮子,从单父县城剥落的城墙边兜转回来。他的脚下,伏尸一直绵延到天际,所有的人都在这固定的姿态中沉寂至死,偶尔哀啼的三两声乌鸟为这场战斗做了最好的注脚。不时而来的传令兵策马踏过断刃的兵甲和尚未干涸的血流,似乎有些费力而踯躅。他们是来向司远瞻汇报战况的,这一场战斗他们全歼了穆仲德所部,那几辆做工精致的投石车也被顺带收缴过来。然而,唯一令司远瞻不满的是,在这些尸体中居然没有发现穆仲德。
“他肯定是死了。”冷昭策马踏过夕晖,来到司远瞻身边,回忆说:“当时我和封天垣将军截住穆仲德的后路,看到他正和几员偏裨将佐夺路逃窜,而我军包围重重叠叠,他根本没有可能冲出去,肯定是身没乱军了。”“那为什么没发现他的尸体?”司远瞻不满地问道。闻声赶来的封天垣开口道:“主公,冷昭说的没错,要是穆仲德没死他肯定想办法逃走,而我一直在外面,没看到一个活人逃出来。”司远瞻也不想对此问题过于纠缠,他说道:“你们再仔细找找,要是找不到就算了。”两人答应着刚想去,却见江效走了过来,他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沉毅:“单父县县令愿意举城归降,并说之前执迷不悟,多有罪愆,请主公一并包涵。”司远瞻说道:“那咱们就先入县城,今日歇一晚明天再回去。”
此时单父县城门大开,县令亲自率领父老肉袒跪地,箪食壶浆迎接霁阳堡大军。县令伏在地上说道:“小人不知大军天威,徒作不智之举,愿意举城内附稍释罪愆。”司远瞻刚想开口说话,忽然身子在狮背上一晃,几乎跌了下来。他身旁的封天垣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扶住,低声问道:“主公,你怎么了?”司远瞻只觉胸口烦闷,头晕目眩,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但他不愿在县城内外人众面前露怯,强压心中烦恶开口说道:“你们能迷途知返,这是知大体明轻重的表现,我代表霁阳堡欢迎你们的加入,希望我们能携手并肩共抗强敌,还我汉人大好河山!”单父县城内外数千人齐声喝彩,原先对司远瞻有偏见的此时也闭口不言。受降仪式之后,霁阳堡军队开始分批入城,前后排列井然丝毫不乱,对城中居民更是秋毫无犯,城中父老交口称赞这是真正的仁义之师,对他们完全放下心来。
封天垣见司远瞻骑在马上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下来,不由大为担心。可当着众多人的面,他又不能亲自出手相搀。司远瞻回头一瞥时看到了封天垣惶急的脸色,笑笑道:“我没事,这可能是近日操劳太过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