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终极试炼

　　司本煌和郎恺收复了伏龙驹，心怀大畅，两人携手走上峰顶，却听山后传来一阵类似丝竹的仙音，一道紫气如锦霞般从山中蔼蔼升起，直冲九霄。司本煌喜道：“师父出关了，我们快去看看。”两人径直来到后山，却见无名道长已红光满面地走了出来。他拈须微笑道：“我早就知道此山中有真龙之属，没想到却被你偶然得到了，真是可喜可贺！”司本煌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过是误打误撞地赶上了罢了。”无名道长呵呵笑道：“这正是天意如此。算下来你随我也有七年了，你在师门中的时候已经不多，为师今日便送你一把称手兵器。你们且随我过来。”
　　两人跟着无名道长进入后山山洞，无名道长从山洞中随手一翻，拿出一个锦绣彩盒来。他呼出一口仙气，彩盒无风自开，现出里面一柄豆粒大小的兵刃来。无名道长念道：“天蓬天蓬，九元杀童，五丁都司，高力北翁，七政八灵，太上皓凶，未枭三神，严驾夔龙，威剑神王，斩邪灭踪，紫气乘天，斩鬼五形！”那兵刃随着他的念动迎风自长，不过片时已变到丈八上下，却是一柄长有双钩的长戟，霜刃上泛着碧寒的光泽。无名道长将它交到了司本煌手中，说道：“此戟名为‘紫霄碧月’，乃是女娲炼石补天剩下的最后一块顽石锻冶而成，虽不及三代圣王时的开国神兵，倒也勉强可以一用。”司本煌将其掂在手中，觉得长短轻重甚为合手，但他随即发问道：“我练的功夫是需要双手同时使用兵刃的，这紫霄碧月好是好，却只是单手使用。”无名道长说道：“这另一把兵器却非为师所能给予，你下山后自然会见到。”司本煌似懂非懂，但也知师尊此语内中必有深意，当下也就点头答应。
　　无名道长又对郎恺道：“你虽不是我亲手传授，但在无极峰上多年，也算是半个我门中人。今天我也送你一柄兵器。”说着从地上拈起一块粗顽石头，随手点化成了一柄大斧。他又道：“这巨灵斧虽不及紫霄碧月，但也是凡间难有之品，你用着恰恰合适。”郎恺伸手接过，使动之时果然甚为顺手，当即跪叩拜谢。无名道长笑笑道：“我徒儿有了伏龙驹，你还缺一匹坐骑，我这里也有，就一并奉送吧！”他念动移形咒，地面上忽然出现一口红木棺材来。司本煌唬了一跳，问道：“这里面难道就是马匹？”无名道长一弹指，棺盖径直飞出，却见棺中卧着的是一具完整的马骨，白森森的甚为骇人。无名道长解释道：“这是我未得道云游四方时骑的的颡马，随我多年甚有灵性。”他边说边拿起一罐清露，以手指顺次弹在马骨上。却见马匹身上血脉复生，肌肉渐长，最后连皮毛也生长出来。无名道长朝手中喷了一口生气，拍在那马的额头上：“的颡的颡，不起何为？”就见的颡马在地上眨眨眼睛，打了一个响鼻之后站了起来。郎恺望着这神乎其技的手法，一时竟然忘了出声喝彩。无名道长指着郎恺对的颡马说道：“这就是你的新主人，你以后就随他而去吧。”的颡马走到郎恺身边，亲昵地用鼻子蹭着他的衣服。郎恺虽不善相马，但从它宽阔突耸的额头和健壮修长的四蹄也知道这是一匹千里良驹，当下喜不自胜。
　　无名道长对司本煌说道：“凝血瞳现在在你手中，该降世的星宿也全部重临人间，茫茫天数只剩下最后画龙点睛的一笔，不知你可否以幻身前往试炼，以完最后的天数？”司本煌不大明白，但看师父如此郑重，也点点头表示同意。无名道长道：“好，你盘腿坐定，我来度你的真元。”郎恺叩首道：“弟子亦愿从旁协助。”无名道长说道：“这件事只能由司本煌独立完成，你却帮不上什么忙，先退下吧。”郎恺见无名道长面色凝重，也知事关机密，不敢多说什么，磕了个头从山洞中退了出去。
　　司本煌与无名道长面对面盘膝坐定，两人先后垂帘入定，无名道长以意加临司本煌诸身，司本煌真元上浮，轻飘飘地游荡出来。随着无名道长的导引，他的幻身径直飘到了一处茫茫云海中。等到云气散去，他面前晃了两下，却现出一处干净整齐的街道来。司本煌揉揉眼睛，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人间的洞天还是天上的福地。既然师父将自己送到这里，那就必然有他老人家的深意，司本煌斜担着紫霄碧月，大踏步向前走去。
　　这里寂静的可怕，根本看不到什么行人，只能听到自己孤单的脚步声。走出约有五六十步上下，路边忽然钻出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来。她头戴明玉冠饰，身披绮罗锦绣，一派华贵气象。司本煌虽年纪尚幼，未识男女之事，但亦觉其明艳动人。那女子轻启朱唇，娇声问道：“这位小哥，奴家有一自创新曲，可否移步赏玩？”司本煌觉得此女言语轻浮，便说道：“今日没空，改日吧。”那女子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哎，小哥你别忙嘛，我这曲子名叫昭业乐，寻常人家难以听到，若是错过了以后可就再没机会喽！”她此举反而更增司本煌的恶感，司本煌甩开衣袖，目不斜视地昂首而去。那女子见他不理，便自顾自地吹奏起那昭业乐来。那曲子果然被她吹得莺莺呖呖，撩人心弦，但司本煌心智沉毅，不为所动，更没有回头去看，那乐声渐渐低沉，终至寂然。
　　司本煌举步而前，又走出百多步，又有一人走到他身边，说道：“我也往前面去，咱们一起结伴同行，如何？”司本煌见他面有奸色，双睛怀下，似乎并非心思端正之人，心内先有几分不喜，不过他如糯米糕一样紧紧黏在自己身边，想甩也甩不脱，便点点头表示默认。那人大喜过望，率先开口说道：“我是往来于此间的行货商人，凡有什么宝货之类我都喜欢收购，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去贩卖，以此赚取薄利。”司本煌心不在焉地反问道：“那你一定是财源广进啰。”那人嘿嘿笑道：“不瞒小兄弟你说，我手里还真就有两个钱，都是历年以来积攒下的。这做买卖的，就得讲究个低价入手高价出手不是？要不然我一家老小岂不都得要喝西北风？”司本煌不答，只顾快步前行。那人却犹自不觉，小跑两步跟在他身边：“我每常听人说，财乃养命之源，有了钱财才能购买田地房屋，才能娶妻纳妾，才能出有车入有马，小兄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就连尽孝心也得有钱才能落到实处，你像孔圣人说他的弟子子路‘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为孝’，这不是纯属无稽之谈吗？别人家父母都在吃着香喷喷的饭食，你却让自己的父母吃干豆子喝凉开水，父母怎么能高兴得起来？这算尽了孝心吗？”这时司本煌又拉开他数步之遥，他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哎，小兄弟你别走那么快呀，咱们慢些走顺便看看这路上风景岂不是好？”
　　司本煌觉得此人甚是聒噪，当下回答他道：“我并不是来品鉴风景的。”那人说道：“走了这么久我口中也渴了，腿也酸了，想必你也差不多吧？我记得前面有家酒肆，你我一见投缘，不如一块去小酌几杯如何？”司本煌道：“我说过了我没空。”那人闻言又随即改了口：“那我们就坐在路边歇一会儿吧，你看那边有青山绿水，佳木香草，坐在那里吹吹凉风多少是好！”司本煌说道：“你请自便，我还要赶路。”
　　那人却没有去路边休息，仍然紧紧缀在司本煌身边：“小兄弟，嘿嘿，我就是想和你结个伴儿一块赶路，你可别甩下我呀！”停了一停他见司本煌没有接话，又自顾自地说道：“小兄弟你走这么急莫不是被举荐了茂才清流赶赴都城吗？要是你真的想做官，我家里倒是有个亲戚，是在朝中负责甄选人才的鸿胪，我替你引见一下，你保证能被选中，吉星高照，前程似锦，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呵，别看你们这群读书人满腹经纶，可说到物故人情，老哥我还自觉有一日之长。这如今的朝廷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的清官根本吃不开，即便你被州县推选，有了进入都城的资格，可全国十三州几千个县治，皇帝不可能个个盯着，用谁不用谁那不都是考功司一句话的事吗？要是你这么直接去，九成九会落选，白费功夫不说，还耽误了人生享乐。人在世上不过就是几十年，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呢？咱俩这一见面就是特别投缘，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嘛，我也不收你的银子，直接举荐你到我亲戚那里去，给你安排个有油水又没什么风险的衙门，你这后半生就等着享福吧！”
　　他说的这么一大段话司本煌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只是象征性地“嗯”“嗯”两声表示自己还在听。后来这人见司本煌毫不理睬，讪讪地说道：“算了，我看小兄弟你也挺忙，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你要是想找我就到前面去吧！”说着哧溜一声从司本煌身边消失了。
　　好不容易甩脱了这个人，司本煌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路边横卧着一个伛偻老妇，衣衫破不蔽体，在那里长声呻吟。司本煌闻声心有所恻，便问她为何在这里。老妪说道：“我本是外乡人，儿子随大军征调数年未返，因寻觅儿子才流落此地，无吃无喝，只好在这里等死罢了。”司本煌大起恻隐之心，便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老妇说道：“你为我打一壶水吧。”说着从身边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陶壶。司本煌说道：“我这里也有壶，就用我的壶打吧！”老妇说道：“你的壶装不满，还是用我的壶。”司本煌也没多想，便将壶从她身边拿了起来，温言问道：“我去哪里打水呢？”老妇说道：“从这里绕过去有一口深井，里面的水最是甘洌清澈，你用吊桶装满这个壶就行了。”
　　司本煌按着她的指引，果然在街旁几丛古藤边找到了一口古井。古井井沿上斜倚着一根吊绳，下面缀着一个木片箍的吊桶。司本煌看陶壶并没有多大，便随手用吊桶打了半桶水拎上来，对着壶口咕咚咚地灌了下去。他满以为很快就能将这壶装满，哪知半桶水下去，那陶壶中的水也只是刚刚盖过壶底而已。司本煌情知有异，又拎了一桶水灌下去，那壶中的水虽比先前多了些，却离壶口仍有很大一段距离。他好奇心一起，就连续不断地向壶中灌去。整整灌了一百零七桶半水，那壶中的水才恰恰与壶面平齐。司本煌扔下吊桶，端着壶返回那老妪身边。老妪接过壶，如长鲸吸水一般，一口气将壶中的水喝得个一干二净。司本煌才要举步离开，她却又说道：“年轻人，别急着走，我老人家肚子饿了，你能不能给我买两个肉包子过来？”司本煌皱眉道：“我身上也没有钱财，要买包子只能去赊了。”老妪说道：“我这里有几枚钱，也不知能不能花，你拿去碰碰运气。”说着从怀中摸出三枚铁钱放到司本煌手心里。司本煌在霁阳堡时根本不需要用钱，来到无极峰上就更没有必要，因此对于世间流通的钱币他所知不多，但从这铁钱的形制上也知是地方宝泉局制的粗劣货色，有心拒绝可看到老妪那乞求的目光，不由心头一软，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下来。
　　他在街上找到一家包子铺，果然见到店中刚出笼的肉包子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他问店家包子如何卖法，店家说道：“两文钱一个，我这包子个大肉多，是整条街上最实惠的。你来几个？”司本煌见手中只有三枚铁钱，便说道：“我这只有三文钱，你能不能卖两个包子给我？”店家大摇其头：“这可不行，我这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两个包子也赚不上半文钱，你这钱明显又不是御制铜钱，三文钱如何能够卖与你？”司本煌再要开口相求，他却说道：“唉，你走开些，别耽误我做生意。”司本煌左右四顾，再也找不到别家卖包子的，而他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便软语相求道：“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这包子不是买来自己吃的，而是给路边一个快要饿死的老太买的。”说着将事情原由说了一遍。店家抬头看了看司本煌，挥手道：“算了算了，看你长得一表人才，我今天就卖给你，不过你得将我这里的垃圾清扫一下。”司本煌点头答应，将地面上弃下的干瘪葱叶、不小心掉在地上沾满了泥土的面团以及零落在地的柳絮杨花都一一捡了起来。店家见司本煌手脚利落，微微点头表示赞许，最后在司本煌将三枚铁钱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已麻利地用芦苇穿起两个包子，打成一个死结递给司本煌。
　　等司本煌折回来的时候，四周又起了一层氤氲雾气，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老妪，将包子递到她手心里。老妪点头赞道：“年轻人，你真是难得的好人呐！”说着两口将包子吞咽下肚，最后心满意足地用袖子擦了一下嘴上的油脂，重又懒散地仰在地上。司本煌忽而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待要找寻前路时面前已是大雾弥漫，一切已经茫然不可分辨。就在这时他忽觉脚下悬空，向着虚空之中坠了下去。待到他重新清醒过来时真元已然附体，仍然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无极峰峰顶的山洞中。
　　无名道长微微叹了口气，面现倦怠之色，对司本煌说道：“好了，今天的试炼就到这里，你先退下吧。”司本煌莫名所以，随即告退。无名道长在他走后，禁不住苦笑一声。原来这次试炼乃是无名道长依天数所设，司本煌行走的步数便是将来他所建立的国祚长短，每一步就是一日。本来司本煌应该走到万步上下，结果他虽通过了前几次考验，但因为天性善良只走了千步便停下来去帮助别人，导致他并未达到无名道长的预期。无名道长仰天长叹道：“看来我苦心孤诣多年，人力究竟还是难以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