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最后的宫城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7-07 18:09:24 字数:5201
牛毛细雨依然在邺都上空飘飘扬扬,天空迷迷蒙蒙的,像是笼着一层大雾。石业文在王府中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苍龙丹士为什么还不回来?”苏白泽和上官丑陪在他的左右,反复劝慰着他,说好事多磨,苍龙丹士这会儿一定是杀掉了石罴,正加紧向王府赶呢,又或许他觉得白天在街上露面不方便,需等入夜之后才好来王府拜见殿下。听两人这么一讲,石业文的心情总算是安静了一小会儿。然而直到天色擦黑,他也没有等到苍龙丹士,相反却等到了一位特殊使者的特殊消息。
这位特殊使者是唐姬身边的珠翠。这次她带来的并非是口信,而是写在一方香帕上的密信。小丫头是从贴身的亵衣中取出这方手帕的,显然她的主子觉得此事太过重大,才叫她如此做的。石业文自打认识唐姬以来,从来没见她如此郑重过,登时觉得大事不妙。他拿过手帕,见上面写的是:“今有一刺客刺杀石罴,未遂,已死。陛下已遣尚书令廷尉等人彻查此案。”石业文脑中一阵天晕地旋,差点没昏过去。唐姬虽未参与他们的密谋,但从如此拙劣的手法中已经猜到此事必和石业文有关,即使不是他亲自派人做的,也断断脱不了和他的亲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她知道消息后,立刻按照之前双方约定的原则,提前向石业文打招呼示警。石业文问珠翠:“你家娘娘怎么说?”珠翠说道:“娘娘说了,让王爷赶紧想办法,越快越好。”石业文说道:“还有呢?”珠翠摇头道:“没了。娘娘的表情很严肃,婢子从来就没见她这样过。”石业文心烦意乱,随手从身上摸出一个金毫子给她:“赏你的,拿回去吧。”珠翠也不能在这里久留,福了一福回去了。
石业文咬牙切齿地对苏白泽低吼道:“都是你出的损主意!现在东窗事发,你说怎么办?”苏白泽却没他那么激动:“殿下,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苍龙丹士技不如人,所死应当。只不过他人都已经死了,陛下还如何下手去查?就是万一查到殿下头上,殿下给他来个抵死不认也就完了。你们父子至亲,有什么大不了的。”石业文自幼在宫中长大,见惯了这里面的血雨腥风,不比苏白泽这种只会溜须拍马的马屁精,听到此言他更加恚怒:“苏白泽,我真是错看了你,你真当朝廷的廷尉和御史中丞是吃干饭的?他们见到苍龙丹士那副鬼模样,肯定会向邺都各城门的门丞和守门士兵打听这个人的来龙去脉,然后顺藤摸瓜就会查到我们王府来。王府上下好几百号人都见过苍龙丹士,这种事他们随便一查都能摸个清楚。何况,他们手里还有一些专门搜集百官动态的校事,借助校事的力量,他们可以准确地知道苍龙丹士的行踪。到时怎么办?照老家伙的心思,本王至少也得挨一顿板子,甚至有可能被扔到蠡海去放羊!”
苏白泽也被石业文这一番话吓住了。他那只会阿谀奉承的心神此时也在高速转动,苦苦思索着对策。石业文要是失势了,自己也肯定跟着倒霉。而且即使石业文再落魄,他杀死自己也比捏死一只蚂蚁容易。这一点使得他不得不全心全意地为石业文谋划新的出路。
上官丑好长时间没说话,这时却猛然抬起头,眼睛中闪着坚毅的光芒:“殿下养士多年,此时正是用得着我们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站出来,将责任全部揽下,主动向陛下坦白事儿是我们干的,与殿下无关。”他这话音一落立刻便被苏白泽喷了一脸唾沫:“你疯啦!咱们和殿下的关系谁不知道?就是你说了陛下会信吗?要是被石罴借此机会一进谗言,咱们从上到下全都活不成!”上官丑瞠目直视,反诘他道:“你有好主意那你说,别净在那里指指点点!”苏白泽不甘示弱:“要不是你在那里打岔,我早就想出来对策了,你……”
“都别吵了!”石业文低吼一声,额顶青筋暴起,两只昏聩不明的眼珠中也放出暴戾的光芒。苏白泽和上官丑见他动了真怒,都喘着粗气不敢出声。石业文道:“本王现在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出主意的,不是来这里吵架的!要吵你们从这里出去再吵!”两人只得沉默下来,好半天不说话。石业文见到他们的样子更加生气:“都哑巴了?你们不是平素自诩足智多谋吗?尤其是你,苏白泽,你不是常常以陈平自比吗?”苏白泽此时跪了下来:“小人有一个主意,只是心中拿捏不定,不知该说不该说?”石业文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说!”苏白泽道:“是。其实是这样的,反正陛下也容不了殿下,我们倒不如做个绝的,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石业文听明白了:“你这是要本王去弑父?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上官丑在这时搭上了腔。他放弃了自己之前的观点,转而支持上了苏白泽:“我倒认为这个主意可行。陛下既然早已不把殿下当亲生儿子看待,你们之间就已恩断义绝,殿下也无需将他当做父亲奉养。前朝名儒孔融不是说过嘛,父母之于子女本来就是没有任何恩情可言的。这么多年来殿下做什么事情都得看别人脸色,仰仗别人鼻息,受的气也够多了,趁此机会登位大宝龙飞九五岂不是好?”
见石业文仍有一些疑虑,苏白泽进一步劝道:“殿下不必狐疑。想那赵武灵王也是一代名主,胡服骑射纵横南北三十年,不还是死于沙丘之乱?齐桓公称霸天下,尊王攘夷立下了赫赫声名,不还是死在易牙手中?这事儿只要殿下敢做,就没有不成的道理!”石业文道:“真的可行?”苏白泽拍着胸脯道:“听我的,保证没错!”石业文道:“裴真那里应该知会一声,他手中有些军队,又是守备城防的将领,到时候也好帮助我们!”苏白泽点头道:“就让裴将军把住外城,殿下亲自带人杀入宫城,以诛叛臣的名义杀了那老东西,然后殿下不要露面,等即位后就说陛下是被宫人所刺,随意找出几个凶手杀掉这一切就天衣无缝了。”石业文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主意:“既然没了退路,那就杀出一条血路!小苏,本王现在任命你为王府中军师领前军将军,负责一切内外事务!上官,本王升任你为荡寇将军,负责组织攻城事宜!事成之后你们就是开国元勋,到时本王另有封赏!”两人的官阶被骤然拔高到不可企及的程度,都是喜不自胜。石业文忽而想起了一事,问苏白泽道:“什么时候可以动手?”苏白泽说道:“我的意思越快越好,就在这两三天夜里!”石业文道:“好,那你快去办理一应事务!”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苏白泽从王府中悄悄溜了出来,径直向裴真府邸走去。远处的梆子声正一声连着一声地敲来,听着已是二更鼓上下。邺都城中的宵禁令比别的城市更为严格,傍晚的时候只要一打静街鼓这所有做生意的就都散了,没人敢在街上多呆,否则准挨鞭子。要是巡城的兵丁见到有人半夜在城中飞跑,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拿下送到邺令那里去,轻则打板子流放到边远之地,重则直接处死。苏白泽明知有此禁令却还敢出来,那是他觉得只要能办成这事儿去冒什么样的风险都值。
到了这个时候,裴府上下自然也都安寝了。里外一片静悄悄的,连半点杂声也无。苏白泽蹑手蹑脚地摸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谁呀?”睡在门口的老家人很警惕,立刻出声发问。苏白泽自报姓名,又说有要事求见。老家人知道苏白泽是洮南王石业文身边亲信,不敢怠慢,一面开门请苏白泽进到家中的客舍坐定,一面去招呼睡得正酣的裴真。裴真从梦中惊醒,听说苏白泽来访,一时也琢磨不透他的来意。苏白泽好歹也是个官儿,他不能穿的太过随意,便挑了一件圆领武官便服换上,来到客舍之中。苏白泽具言来意,裴真听后一时默然无语。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而内中的利害关系又是极为巨大,他不能不慎重应对。
“想好了吗?”苏白泽在催促他。裴真想来想去,觉得即使自己出手也未必一定能杀入宫城,能杀了石允诚自然是好事,但是杀不成自己的妻儿老小可全得跟着遭殃。何况自己到任时间不长,那些羽林卫的士卒未必肯全听自己的号令,说不定还没造起反就先有人砍下自己的头去请赏。而如果自己不出手,不闻不问地任着事情发展下去,凭他对石业文的了解这谋逆作反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他因预闻机谋知情不报同样难逃一死。所以他心中念头辗转半天,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背叛自己的老主子,前去石允诚那里首告!
想到这里他换上了一副笑脸,对苏白泽道:“殿下这么多年来对我是照拂有加,知遇之恩提携之情我时刻铭刻在心不敢或忘,如有所需我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苏白泽脸上露出隐约的笑意:“那你是同意的喽。既然这样那你明天就要将军队都开到洮南王府附近,随时接应我们的行动。”裴真装作诚心诚意出谋划策的样子:“这么一大群人都在王府附近容易惹人生疑,不如我和各分队的队正卒人令打好招呼,让士兵们在军营中枕戈待旦,只要洮南王需要进兵你就发出信号,我立即就组织行动!”苏白泽说道:“也好。咱们需要细细商量一下进入宫门后的行走路线。”
以苏白泽的品级,根本没有入宫面圣的可能,所以他对宫中道路是一无所知,这才借机向裴真发问。裴真嘴上说着宫中的殿宇房屋和石允诚的日常起居情况,心里却在苦思对策。待说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忽然装作腹痛的样子:“哎呀,苏兄,真的不好意思,我现在腹痛如绞,需要方便一下。”苏白泽并未起疑,说道:“这是在你府上,你请自便。”裴真转过身,偷偷对老家人使了个眼色:“替我招呼好客人,我去去就来。”老家人会意,拇指在袖口中比划了一个尽管放心去的手势。
裴真猫着腰偷偷溜到屋后的厩舍,牵出自己乘坐的黄骠马,不敢从正门穿行,径直推开后门闯了出去。马蹄敲在雨水润湿的青石路面上,格外响亮清脆。裴真心下忐忑,暗自道:“马啊马,今天成败可全靠你了!”
从裴真家到宫城约有三四里路,黄骠马转瞬即到。期间他也遇上了一队巡城的士兵,那名小队长刚要举手拦下,裴真却已出声喊了出来:“我是裴真,有重大事项要进宫面奏,无关之人速速闪开!”那名小队长原本是他的手下,仓猝之间未及反应裴真已策马呼啸而过。
把守宫城的门丞却没有那么好通融,裴真反复劝说,他就是不开城门。眼看着时间正一分一分的流逝,裴真也担心家中的苏白泽发现情况而跑了出去,那就会酿成更大的祸端,结果很有可能会无法收拾。他一咬牙,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布上写了四个大字:“洮南王反!”然后将布条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石允诚年老血亏,睡得并不沉重,当听闻有人奏报此消息时,他立即一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汇报的小黄门吓了一跳,问他有什么具体指令。石允诚下令立即增添殿中督黄奴儿的守备,全力守住通往宫城的各处路口,不准任何人出入;一面又下令被霁阳堡击溃后重新组建的捧圣、拱日两支亲军包围洮南王府,搜查可能的叛逆。
石业文根本没想到禁军说到就到,他正在观景台上与几位亲侍玩乐,忽然听到帐幕外面传来一阵杀声。他慌忙推开腻在怀中的娇媚女子,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跃了起来。这时上官丑哭丧着脸跑了进来:“殿下,捧圣军已将这里团团围住了,马上就要杀进来。趁王府中还有些人,小人掩护您逃走吧!”石业文一下子懵了,因为他根本没料想到事情竟会出现如此变化:“逃?本王还有妻儿,能逃到哪里去?”上官丑一面将他向外拽一面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走到哪里算哪里!”王府中蓄养的伶人婢仆之流听说遭逢大难,轰地一下全散了,只有十几个铁杆还跟在石业文身边。他们将石业文扶上战马,一行人步行走到王府的后花园,企图从这里突围出去。石业文仓皇之中也没来得及换衣服,仍是一身扎眼的王服,捧圣军发现他们的踪迹,从后面策马追了上来。
上官丑见捧圣军穷追不舍,便大喊一声:“殿下,你多保重,小人与他们拼了!”说着带领几人返身折回,与捧圣军众人交战。捧圣军人手众多,上官丑那几人很快便被众人团团包围了起来。众军乱枪齐上,很快便将殒身力战的上官丑戳成肉泥,跟随上官丑的几个人也都是王府精英,一个个高呼狂斗,无不以一当十。无奈捧圣军杀死一批又来一批,他们这几个人虽然拼力死战,却还是于事无补,一个个地被乱刃分尸。石业文目标太大,没有跑出多远便被捧圣军赶上。因他毕竟还是御封的洮南王,因此捧圣军统领下令手下不准放箭以免误伤,数名骁将从军中突出,大家一齐动手将他生擒活捉,捆成粽子也似解往宫中来。
宫城火把通明,乾元殿内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格外森严肃穆。裴真跪在陛前,一五一十地将苏白泽的策划说了出来。石允诚极为震怒,连夜下令将苏白泽、上官丑等人的家属亦捉拿到官。廷尉、御史中丞等人奉诏先后赶来,放下之前刺杀石罴的案子,开始全力经办这件大案。
宫中发生了如此重案,百官却是一无觉察。当第二天的朝会开始时,他们才发现有些位子已然空了。石允诚面色沉痛地道:“洮南王受苏白泽、上官丑、崇志浩等奸人唆使,竟密谋入宫刺杀朕。幸天命所赖,未成逆谋。洮南王,朕子也,年纪最长,而行此狂悖之事,朕心伤痛,不可恒使朕以谁为心腹也!”百官听后相顾愕然,继而窃窃私语起来。
石允诚既然已将石业文定为逆子,那这件事就绝无可能轻易了结。然而石业文的问题与当年的石业武有明显不同。石业武其时虽然参与朝政,但毕竟麾下党羽有限,说话有分量的也就是杜广、穆仲德等寥寥几人。可石业文近几年来在朝中再无敌手,权力空前膨胀,能预闻朝政面见至尊的四品以上官员半数以上都托庇于他,甚至像左光禄大夫程光、尚书令陶楷等人也或明或暗地支持于他。这些官员面对如此形势,首先考虑的便是自己的退身之阶。而如果有谁想趁此机会扳倒他们,他们也一定会结成攻守同盟,共同对抗政敌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