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王府密谋

　　步六孤承庆正式接掌拜火教的时候，散在各州的分坛坛主均携弟子前来，一时邺都中人声鼎沸，热闹欢腾。王公贵族及百官僚属亦有不少前来观礼，至于邺都百姓那更是举首翘望，等待着新教主的出现。然而在人头攒动之中，却独独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那就是赵国的皇帝石允诚。他只是派人送了一份不轻不重的贺礼——一对羊白玉净瓶和一封敕封诏令。联想起前些时日明德接任七阴寺掌寺时的盛况，石允诚不仅亲自到场，还为明德披上象征大法师的袈裟，他不由心底感到强烈的失落。而且他的名望和武功都比不上前任，担子却比前任要重得多，拜火教这个天下第一大教派究竟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数。因此他越想越是心忧，本该高兴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点喜色也无。
　　“洮南王驾到！”负责送往迎来的冀州分坛弟子看到石业文坐的车驾前竖起的大纛，老远便扯长了嗓子招呼。步六孤承庆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急忙前去迎接。石业文大咧咧地从轿中出来，笑呵呵地对步六孤承庆道：“恭喜大长老接任教主！咱们之间情谊非比寻常，以后在朝中还得多多仰仗您老！”步六孤承庆道：“殿下但有所需，老夫自当奉命行事。”石业文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边向里走边问道：“今天都来了哪些人哪？我父皇有没有来？”步六孤承庆道：“陛下倒是没有来，不过派人送了贺礼。”石业文不满地道：“这老家伙也太不把拜火教放在眼中了。将来要是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多给你们拨些钱粮，让拜火教成为我国名副其实的国教！”步六孤承庆听他说得大胆狂妄，急忙左右四顾，见无人注意方才压低声音道：“这里耳目众多，殿下不宜高声喧哗，以免授人话柄。今日大典一结束，老夫再上王府中拜访殿下。”石业文也自觉失言，诺诺地答应了两声，由步六孤承庆陪同着上观礼高台上坐了。其余诸王地位没他那么显赫，便一齐推举他坐了正中主位。
　　石业文左顾右盼，得意非凡，蓦然他发现坐在他右手侧的竟是玄菟公石罴，心中大为不快，不知不觉脸就阴沉下来。石罴拱手向他问好，他只勉强地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石罴牢牢记着利鹿侯的叮嘱，保持着打脱牙齿和血吞的微笑，主动站起身恭迎他入座。石业文心里这才平衡了一些，脸上也瞬时由阴转晴。
　　不一时，接任大典正式开始。三通鼓响之后，步六孤承庆登上专门为此次大典搭建的方形祭坛面南站立，有拜火教教众捧上象征教主职司的炽炎冠，步六孤承庆接过之后放在面前的长桌上，他跪下身来，对着炽炎冠和前代教主的牌位叩了三个头，表示自己时刻不忘历代祖师的教诲，然后站起身拿起炽炎冠，向后退了三步，这才将宝冠戴在头上。台下的拜火教数千教众齐声欢呼，声动如雷。拜火教三位长老在欢呼声中一一上台，拜见新任教主。然后是各分坛坛主，内外各职司的主事也一一上前叩见。步六孤承庆将他们从地上搀起，说两句慰勉鼓励的话。有些教众常年在外，至此方有机会得蒙教主召见，往往激动的口不能言。步六孤承庆面色和悦，对众人一视同仁，因此甫一上任便得到了教众的好感。
　　观礼已毕，石业文等王公纷纷告辞，自回各自府邸去了。到了晚间，步六孤承庆果然如约而来，石业文本来还在观景台上欣赏女乐，此时忙叫人摒去歌舞。侍从端上一壶羊奶和几碟小菜，两人开始低声计议。步六孤承庆先说道：“前教主檀空才识高卓，可惜卸任挂冠而去，不然他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石业文之所以肯抽出时间来见步六孤承庆，主要原因还在于他希冀步六孤承庆能举荐自己接任太子，因为他认为太子之位迟迟没落到自己头上是由于檀空没有把工作做好。他说道：“檀空泥古不化，几十年来也没把拜火教治理得怎么样。你在拜火教呆了这么多年，上上下下的情况都熟，一定能干好。”步六孤承庆不想说这些废话，他坦然直言道：“殿下，自兕尊鼎被七阴寺抢走献给陛下以来，我教的地位大不如前，内中的原因您想必也清楚。中原匪寇猖獗，我教屡次派人随军征讨，亦往往无功而返，甚至连一个匪首也没有拿到。今天陛下未到盛典便已说明一切问题，殿下要想有所作为仅仅依靠老夫和拜火教的弟子是不成的，须当再额外花费一番功夫。”
　　石业文呷了一口羊奶，问道：“花什么工夫？”步六孤承庆道：“老夫仔细想过，这第一就是覃恩信。殿下现在的风头似乎在朝中一时无两，但真正能称得上心腹的文臣武将却是寥寥，殿下应当多收买那些跟随陛下起兵的元老宿将，以求得他们相助。”石业文说道：“这个不难，亦有几位重臣与我时常有书信往来。”步六孤承庆又说道：“这第二是树声名。殿下心志宏大，虽然也时常做些救危扶困的事，可那些事都太过微小，不能给您带来巨大的名声。您需要在陛下面前保持恭谨，以廉俭顺平的面目行世，这样才能蒙蔽那些不知情的人，使他们都能发自内心地拥护您。”石业文素知步六孤承庆不是外人，心中想到什么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这个却有些难，要是不能玩田猎、格五这类游戏，不能住宽敞高大的房屋，不能有美人笙歌日日相伴，那我活得该多没意思。”步六孤承庆劝道：“殿下暂且忍耐一时，将来自有机会。”石业文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又问道：“还有呢？”步六孤承庆道：“这第三条就是远奸邪。像那些名声不好、口碑极差的官员殿下应断绝和他们往来，以免他们牵连到您。”石业文却笑了出来：“这满朝文武忠心为国，哪有什么奸邪？”步六孤承庆肃然正色道：“殿下难道不知吗？右中郎将李恕己等人，打着殿下的旗号私入州郡，拷问县民，所得财产大部分都中饱私囊，至今州县富户常常深恨殿下，若是将来陛下查询起来，这可都是祸胎呀。”
　　石业文初听此语不以为然，因为不久前檀空还向他告过李恕己的状，说的情况和这也差不多。但细细一品觉得他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李恕己看起来的确比自己富得多，不用说他这些财产都是私瞒下来的。不过李恕己素来秉承己意，柔顺上恭，自己需要花钱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打过折扣，总是雷厉风行地执行自己的决策，因此可以说是自己的铁杆心腹。要是将他贬黜将来还有谁能提供钱财供自己挥霍呢？他说道：“前教主檀空也曾和本王说过此事。但李恕己忠勤敢任，确有大功，若是一时将其罢免，只恐良心难安。”步六孤承庆毕竟刚刚接任，没办法像檀空那样言语毫无顾忌，不给石业文留情面，他闻听此语只能说道：“李恕己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几个人也是声名甚恶，像苏白泽、上官丑，百僚对他们的意见都很大，殿下应当敕令有司处以刑罚，最少也要适时远离他们一些。”石业文闻言不觉有些脸红，苏白泽和上官丑都是他亲手提拔的，这两人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却是察言观色的能手。上次他去空色庵中礼佛，见到庵中一个小尼姑长得秀美可人，不由多看了几眼。苏白泽当时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只是牢牢地记在心里，几天后便悄无声息地将还了俗的小尼姑抬进了王府的观景台。上官丑也不赖，有次他在打猎时不慎扭伤了腿，这马是坐不成了，偏巧周围又没有人家，上官丑挺身而出，亲自背负着他走了十多里。像这样的事简直不胜枚举，石业文觉得百官之中也只有他们最为可爱，他巴不得所有官员都像他们这样体察上意才好，对于这样的角色他怎么舍得切齿痛责呢？于是他说道：“教主新登大位，百废待兴，此事急切之中做不得，须押后缓议为上。”步六孤承庆心中失望，坐不多时便起身告退。
　　石业文等步六孤承庆走后，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只觉略无倦意，便叫身边的随从喊苏白泽、上官丑、崇志浩等几人过来打马球。苏白泽和上官丑倒是很快就过来了，可崇志浩却迟迟未来，原来陶宗兴点出的几个人中就有他，他已被有司免去本兼职务，家产亦被籍没殆尽，遣返回乡去了。石业文左等右等见他不来，终于不耐烦地道：“怎么搞的，这个崇志浩在家里每次都是磨磨蹭蹭的。”苏白泽邪笑着道：“估计是家中又娶了一房小妾，在那里胡天胡地舍不得离开。”石业文气呼呼地道：“就他事儿最多！”这时去崇志浩家中的亲卫回来了，石业文见他单身一人，便问道：“崇志浩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那亲卫脸色很难看，隔了半晌才说道：“崇志浩家中一个人也没有，宅子也被管事的差役贴上了封条。”石业文拍着案子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混人居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他们不知道崇志浩是本王的人吗？”亲卫说道：“据崇家的左右乡邻说，来查抄崇志浩家的似是陛下身边的人。”石业文一下子呆住了：“志浩不过就是个七品小官，也没犯什么错误，为什么要查抄他？”苏白泽奏道：“殿下，按陛下的秉性估计，这里面肯定有人做了手脚，而且我敢保证，九成九是石罴他们干的。”上官丑也附和道：“这石罴仗着自己有点功绩，越来越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你看看他白天的那个样子，横眉竖眼的，分明就是瞧不起殿下嘛！”
　　石业文越想越气，对苏白泽大吼道：“石罴有多可恶不用你们说本王也知道，可你们只会干动嘴皮子却想不出半点解决此事的办法！本王要你们何用？”苏白泽嘴角微微漾起笑意：“殿下息怒。办法是有的，就怕殿下不肯去做。”石业文稍稍冷静下来，对他的说法表示怀疑：“现在老家伙对待他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都亲，赏赐给他的好东西比我还多，连程光他们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苏白泽做了一个单手下劈的动作，笑着对石业文道：“如此一来诸事岂不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石业文虽然常将“杀了石罴”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真要做此事他却有些犹豫：“要不然咱们找程光、裴真他们商量一下吧。”苏白泽双手张开，拦住了他：“千万别。殿下没听人说过吗，‘谋泄者事无功，计不决者名不成’，这事要告诉他们准得泡汤。还有教主也千万不能说，他是个树叶掉下来怕砸到脑袋的软蛋，帮不上什么忙还只会起反作用。”
　　听了他的话，石业文皱紧眉头，疾走了两步忽而叹气道：“哎呀不行，石罴身边有好几个七阴寺高手，要是不请教主单凭我们几个怎能杀得了他？”苏白泽说道：“那几个人又不能日夜陪在他身边，总会有犯困打盹的时候。再说他们有高手，我们也有高手呀，我就认识一个叫苍龙丹士的高手，此人厉害着呢，据说有一次进山徒手生擒了两只大虫。他现在就在邺都，要不哪天我请过来让您看看？”上官丑也应声虫似地道：“这个苍龙丹士我也见过，用一把七星长剑，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去这事肯定成。”
　　见这两人一个劲地劝说自己，石业文也犹豫起来。他问道：“杀了石罴之后该怎么办？”苏白泽哈哈笑道：“石罴是殿下成为太子的最大障碍，杀了他之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等陛下百年之后殿下就是君临天下的天子，到时四海之内都是您的子民，有什么好担忧的？”石业文被他说动，终于接受了他的建议：“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石罴屡屡冒犯本王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