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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柳絮沾花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7-03 23:14:28      字数:5125

  随着“噼噼啪啪”的一阵乱响,几根算筹在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中翻来倒去,最后在桌上翻转落定,颜冠子长身起立,笑着对站在面前计算粮草收入的霁阳堡法算诸吏道:“本年的粮食却比去年多收了二十万斛,这样一来谷仓中的存粮又可以增加一部分了。”众人埋头验算,过得片时报上数字,果然与颜冠子计算得一般无二。众人对颜冠子既惊且佩,说道:“您又没看过账目,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颜冠子笑着道:“我们霁阳堡所属的各庄各寨,每年上交的粮食大致总在五六万石之间浮动,今年每到一批新粮,数目我都牢记在心,刚才我刨去今年部分地方受水患所减的收成,再加上新开垦的荒地,一折算便出来了。”众人对他如此惊人的计算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将军真乃神人也!”
  颜冠子核对完了账目,径直来见司远瞻,具言本年的粮草收支情况。司远瞻却没他这么乐观,他说道:“今夏冀州之地的水患大起,不少灾民流离失所,辗转来到了我们霁阳堡。因为这群人成分甚杂,鲜卑乌丸铁弗丁零都有,当时我便叫各庄各寨分头安置。我刚刚接到六合庄袁氏兄弟和太阴庄史涣发来的快报,说他们这两个庄上人口已多出数千,若以此推算整个霁阳堡多出的人当在万人以上。这么多人在咱们这里过冬,恐怕多出的粮食还未必够用啊。”颜冠子道:“主公勿需忧心,咱们以往的存粮尚有富余,足可应支一冬。待明年春天我们再组织新到的流民去开垦辟荒,给予他们种子耕牛,料想明年收成一定不会太差。”司远瞻叹道:“也只有如此了。对了,赵国现在朝政情况如何?”颜冠子笑了:“朝中支持石业文的大臣想尽办法除掉石罴,可石罴偏偏安如泰山,纹丝不动。自上次石奋作乱被平之后,不知是谁在漳河淤泥之中藏了一只石兽,还伪造了一句浅显至极的歌诀,故意让人挖了出来,以此影射石罴,盼着石允诚疑心发作,为了继承人的安危将他杀掉。可石允诚也不知怎么搞的,本来挺擅权嗜杀的一个人,对石罴却下不去手。虽说他已将石罴贬为玄菟公,可据熟悉情况的人说,石罴的待遇不降反升,在朝中比之前威势更盛。”司远瞻道:“赵国内斗,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发展的机会。咱们霁阳堡这二十年来始终难以与强敌抗衡,主要原因还在于赵国上下一心,牢不可破。依我看咱们应当提前做好准备,一旦赵国有变便挥师北上,收复故土。”颜冠子晃动他的三十三竹简,说道:“主公说的是。我也和大哥三弟他们探讨过,大家都认为赵国大变在即,应积极练兵讲武,以待赵国内乱出兵。”
  司远瞻自然对此深表赞同。从这时开始霁阳堡的策略发生了重大调整,从以防备赵国入侵为主的防守策略转向了以攻城夺地为主的进攻策略。上下将士同心协力整备军械,以备不时之举。萧倚弦等战将忙着督率士兵喊杀操练,颜冠子等谋士则屡屡施展折冲捭阖的奇谋方略,诱使本来依附于敌的地方豪帅归降。王泰伤好之后被重新任命为平夷将军,司远瞻重新划给了他两个千人队,让他统一指挥调度。而从阴安令位置上归降过来的黄简则被任命为从事中郎,参与政令的起草传达和跟随他归降的流民安抚事宜。
  一转眼又是一年开春。在过去的这个冬天中,赵国方面似乎平静的很,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石允诚已非当年那个励精图治野心勃勃的雄主,似乎那些豪情壮志已经随着年纪的老去彻底消退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司远瞻和霁阳堡众将所希望看到的,因为石允诚越是拖延双方实力的差距就会越小。经过一个冬天的操练,霁阳堡此时兵强马壮,人才济济,早已今非昔比。在亲眼看过了几支主力战队的演习之后,司远瞻也十分高兴,特意在仲春的一个下午将众将招呼到自己家中,由节夫人亲自下厨宴请诸人。
  宴席设在了司远瞻屋后的花园中。当初霁阳堡草创之时,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节夫人在这里刈除荒草,栽种花木,几年来这里的花草生机盎然,蔚为大观。春日蔼蔼的阳光透过杨柳稀疏的枝叶铺满地面,柳絮如雪片般在空中飘荡,洋溢着温暖而绵软的气息。含苞未放的迎春花仿佛刚从酣睡中苏醒的孩子,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世界。数只色彩绮丽的蝴蝶翩翩飞来,间或敛翼栖在花丛深处,却又彼此追逐着飞走,于花间相戏成趣。霁阳堡众将虽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这等美景却是初次见到,无不交口称赞。
  众人刚一落座,冷昭便抢着做了司酒令。李墨白笑道:“你这是唯恐多喝了酒,故意谋得这个职司。”冷昭面红耳赤地争辩道:“哪里有?上次你做司酒令,也没见你比谁少喝。”封天垣开口哈哈大笑:“你们两个都别争了,要是有意的话就陪我喝两盏。”李墨白和冷昭闻言一齐摇头,封天垣因为善能饮酒,在霁阳堡中有“酒瓮”之称,旁人若是与他赌酒量非得喝的酩酊大醉不可。
  开席之后,司远瞻举起酒盏,一一向众将敬酒称谢,他对众将多年来不避艰险地反抗羯赵深表谢意,众将也纷纷回忆起了这么多年来的征战生涯,塞北朔风,惨淡黄云,大漠孤烟,如血残阳,还有那些突矢无前马革裹尸的手足袍泽。大家一时唏嘘感叹,追往及今,无不为之动容。司远瞻说道:“要是天命有常,让我打下邺都恢复故国,我一定在邺都之中宴请大家,请大家吃喝个痛快。”萧倚弦道:“照咱们现在的情况看,只要时节得当,一定能攻灭赵国,就是不知那时石允诚还能不能活着,否则咱们将他深枷示众,一雪前耻,那才叫痛快!”封天垣道:“大哥,抓石允诚的事归你,抓程光陶楷那些狗官的事归我,到时咱们将他们都带到霁阳堡,让天下百姓看看这群天地不容的羯胡长什么模样!”众将听他说得有趣,一齐哄然大笑。郝文忠挤眉弄眼地出主意道:“到时四弟可用一条长绳绑住这些人,乘马在背后驱使他们,也做一回驱牛赶羊的牧童。”封天垣喜道:“三哥的主意最好,到时这个牧童我当定了。来来,干了,都干了!”众人一齐举杯,冷昭则忙着为众人斟酒。
  颜冠子今日兴致高涨,两杯黄汤下肚之后,推开面前的杯盏奏道:“今日之会,于时为兴,臣愿乞纸笔一用,书记此次盛会情况。”司远瞻忙叫人捧出笔墨,便有随从铺开雕花玉版笺,将乌黑发亮的松烟香墨研浓,拿起一支象管巨笔饱饱地蘸满墨汁递给颜冠子。颜冠子文思潜运,援笔而就,不一时写出一篇《霁阳赋》来。其辞文采斐然,喻指皆有所观。众将览其文章,无不叹其高妙。司远瞻亦赞道:“先生之文得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若入之洛阳,恐东都纸张将复贵。”颜冠子拱手道:“主公谬赞。在下才疏学浅,一时胡乱书写,倒惹主公及众兄弟见笑了。”
  “我也会写文章!”正在众人品评《霁阳赋》的当口,后花园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稚气而又略显嘶哑的童声,众人抬头看时,见一个垂髫女童正蹦蹦跳跳地向这面跑来。她身材纤弱,穿着一身湖色长裙,如同海藻般的紫色头发在额顶挽成双髻,深紫的双瞳闪着俏皮的光芒,瞬目之间灵气尽显。不用说这便是紫鸢了。颜冠子心中不悦,但碍于诸人在座不好发作。司远瞻对她道:“今天爹宴请你众位叔伯,没时间陪你玩,你先去找莺黄姐姐吧。”紫鸢跑到司远瞻的身边,晃着他的一只胳膊撒娇道:“不嘛,我今天就要写文章,拿给各位叔叔伯伯们看。”萧倚弦替她求情道:“主公何不让她一试?也让我们这些赳赳武夫见识一下大小姐的文采。”司远瞻于是对紫鸢道:“好吧,那你就写……”紫鸢抢着道:“我不要爹定题目,我自己定。爹教的太乙九宫之术好难哦,我就应景地写那个!”说着提起颜冠子刚才搁下的毛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起来。不一时她扔下毛笔,轻松地道:“写好了,你们看!”众人抻长了脖子,见她纸上写了两首诗不像诗,赋不像赋的东西,其一是:
  象管蝇头每自怜,悬梁刺股影灯前。惶惶惑惑推《周髀》,蹇蹇躬躬演《太玄》。痴甚久,更迁延,一经一传正凄然。频因旧梦惊花去,惆怅东风又一年!
  其二是:点检前踪转怆然,孤灯夜雪旧蛮笺。醒时客里常扶醉,僻处樵庐自问天。清欲晓,乱残篇,悲中揽镜怯流年。文园不起缘多病,未许苍崖对逝川!
  这两首诗文义古奥,第一首中的《周髀算经》和《太玄经》都是前代大儒的著作,皆以深奥难懂著称。第二首末尾连用司马相如和孔丘的两个典故,显得苍凉沉郁。众人纵使不能全部理解,但诗中一望而知的自怨自艾却是能体会到。这文中的口气全然不像一个年方韶华的玲珑少女,倒像是一个久未进学的老儒,因为仕途不顺畅而发的无病呻吟。萧倚弦等众将又是惊讶又是奇怪,问她为什么要写这些。紫鸢吮吸着手指头,两只大眼睛又明又亮,却不开口说话。颜冠子心道,这算是什么文章,简直就是胡诌一气。若论诗文典章,诗都是五言的,赋文却是骈四俪六,上下相互对称呼应,你写的这东西字数不对也就罢了,还在那里说什么“僻处樵庐”,难道我们这群人都是只会打柴坐井观天的樵夫?这不是讥刺我们又是什么?但他不愿在众将面前失了身份,当下脸上堆笑道:“大小姐,你的文章也十分好了,只是需要参阅一下四诗之义,我记得主公案头就有一本《诗》,你快去找来读读吧。”他的意思只不过想将紫鸢赶走,然后自己落得耳根清净,但紫鸢却站在司远瞻旁边,赖着不走:“爹,我的文章写得怎么样啊,你怎么也不给我指点一下?”司远瞻敷衍似地道:“好,好,有几分才气,改日爹再好好给你点评点评。”
  正在这时节夫人却走到后花园来,原来她独自在厢房中用过饭后,四处寻紫鸢不见,猜到紫鸢可能会来这里,便一路找了过来。众将从桌旁站起身来,纷纷向节夫人问好。节夫人拉住紫鸢的小手道:“别在这里打扰你爹和各位叔叔伯伯了,娘回去教你做女工,你不是一直缠着娘问怎么绣鸳鸯吗。”紫鸢在这时忽而目光痴痴呆呆,站立不动,节夫人怎么喊她也不应。节夫人恰待将她从这里拽走,却听她口中清晰无比地吐出了这样几个字:“爹若北征,必不南还。”
  她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霁阳堡众将人人面有怒色,站了起来。扫平羯赵乃是众人多年来的夙愿,众人无不视之为毕生最高奋斗目标。可这小丫头却不知天高地厚,不仅预言他们不能得到胜利,还诅咒他们敬爱的主公战死疆场,这怎能不让他们生气?若不是看在司远瞻的面子上,只怕当时便会有几样兵器招呼下来。节夫人呆了一呆,随手便是一巴掌拍在紫鸢脸上:“你瞧瞧你,都胡说些什么?还不快点向你爹谢罪!”紫鸢倔强地站在那里,半张脸颊高高肿起,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却是一声不吭。节夫人更加生气,厉喝一声:“走!”莺黄懂得主母的意思,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起紫鸢,将她从后花园拖了出去。紫鸢不住地挣扎,还回头向司远瞻望了几眼,似乎还有些话想说没说。司远瞻盯着她羔羊般无辜的目光,心头没来由忽而一软。
  紫鸢从后花园消失后,颜冠子再也忍不住,立时奏道:“主公,这丫头不念你多年抚育之恩,反而口出恶言,其心可诛。臣请求立即将她杀掉,永绝后患。”封天垣等人也纷纷附议。司远瞻却摆摆手,示意众将都坐下来:“罢了,小丫头胡说八道,咱们何苦跟她一般见识?来,喝酒喝酒!”
  颜冠子却没落座,他继续劝说道:“主公,我说一句多嘴的话,当初你收留这孩子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因为我觉得这孩子身上有邪气。后来呢发生在这孩子身上的怪事越来越多,大家也都知道,她可能会很长时间不说话,然后突然又说出一句话语出惊人。像这种时候她说出的话却是邪门,十有八九都会应验。今天她说出的这话言语恶毒,主公若是不忍动手,由臣等代为动手便是!”司远瞻见他言语激烈,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若我真是寿止此数那就是杀了谁也没用。何况孩子童真无忌,说两句话又有什么打紧?”颜冠子摘下头上的进贤冠,在地上叩头不止:“主公,这个时候您不能再犹豫了,否则误了我们霁阳堡的大业,那全天下汉人要等谁来拯救呢?历史上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事还少吗?您要是这样,可冷了众位兄弟的心啊。”司远瞻苦笑了一下,想将颜冠子从地上搀起来,颜冠子借着三十三竹简之力,身体倏尔向后平移了数尺,不容司远瞻出手相搀,他斩钉截铁地道:“此事今天务必要有个决断。”司远瞻说道:“先生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一个孩子根本不值得呀!”
  众将迟疑了一下,纷纷站在了颜冠子这边,七嘴八舌地劝说司远瞻。司远瞻不得不做出让步:“以后这个孩子我不见便是,但你们也不能杀她。”颜冠子道:“好,既然主公如此说我也不便再做恶人。臣等会将她安排在一个不缺衣食的地方,主公不必过问也不能前来探视。”司远瞻道:“我答应便是。”颜冠子这才从地上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容臣先去安排此事,告辞了!”
  颜冠子带着几个人到了紫鸢房中,对节夫人说明来意。节夫人内心也有些不愿,但司远瞻已经做出的决定,她根本没有余地置喙,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紫鸢被颜冠子带走。颜冠子早就考虑好了囚禁紫鸢的处所,他乘着银白骐骥将紫鸢带出霁阳堡,径直来到当年司本煌被无名道长带走的那个山洞,将紫鸢向里一推,又派了几个人看守她,防止她从这里逃出去。不仅如此,他还叮嘱看守的伍长:“过几天你们给这里装上木栅,每天供给她三顿饭,不要让她饿死。”伍长是颜冠子的老部下,自然无有不从。颜冠子又道:“还有,她如果有什么要求,不要让主公和主母知道,你直接派人来向我汇报,由我亲自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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