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连环计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7-01 14:40:21 字数:5380
广平侯石奋自到军中上任以来,亦能体恤士卒,善养众心,上下将士又知他是代王之子,凡是他的意指莫不凛然遵命,倒也齐心协力,不过两三个月他这个北中郎将已当得有模有样,朝廷有司来各军考核稽查,石奋的部伍被评为甲等,这一点超过了其他带兵的诸侯王子孙。按照赵国军中惯例评为甲等之后几天内就会升职,因此石奋手下众将都备了牛羊酒菜,前来恭贺石奋。石奋年轻好动,军中生活却是枯燥单调,在众将的怂恿下,他在军中也大摆筵席,宴请诸将,很快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定时分了,这个时候天色早已昏暗,众军也都进入了梦乡。他只感到头痛欲裂,喝了两口热水才感觉好些。正在这时帐外忽然有人来报:“代王府来人有机密事要向侯爷汇报。”石奋心道,原来是父亲派人过来,他便说道:“请他进来。”不一时便有一人低着头一路小跑进来,到石奋面前站定:“小人奉王爷命令传递消息。”石奋见此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还是个陌生面孔,便问道:“我父王有什么消息要你传递?”那人说道:“洮南王在邺都之中胡作非为,硬要王爷迁出代王府邸,另寻他地居住,王爷看在是同宗的份上不忍和他争吵,反被他指使心腹打伤,王爷派小人过来,就是想让侯爷带人入京,夺回代王府。”石奋意犹未信,喃喃自语道:“此事却是奇怪,洮南王府邸巨大,怎么会看上代王府呢?”那人道:“侯爷不记得了,去年王府的后花园中长出一根黄芝来?当时有善卜的大臣说此是吉瑞之兆,洮南王眼红此宅,便要想尽办法侵占,王爷之前已经拒绝过他几次,不想他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咳呀,没有时间了,侯爷快快点齐兵马,随我出发吧!”石奋虽然刚刚喝醉了酒,却并不糊涂,忽然问道:“我父王伤势如何?”那人对答道:“腰间挨了一脚,现在还爬不起来。”石奋怕他是敌人派来的探子,有心再盘诘他几句,他却都是对答如流,包括王府中的家什摆设都说得一点不差。石奋素来知道石业文强横无理,自掌握大权以来侵削诸王,包括石罴在内的众诸侯王都对他颇有怨词,石罴一次酒醉后还说出恨不能杀了他的话。石奋心中担忧父亲安危,在那人的鼓动下带了几百兵马,朝邺都浩浩荡荡地赶来。
几乎与此同时,石罴的代王府中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自称是小将军的亲信门客,得了小将军的密令,前来与王爷密谈的。恰好镇南将军利鹿侯也在王府之中,石罴想了一想便叫他躲在了屏风后,自己坐在厅堂正中的虎皮椅子上接见了那人。哪知那人却语出惊人,他说小将军今夜准备出兵斩杀石业文,清除君王身边的佞臣,要王爷一同发兵为国家除害。石罴在朝中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政治经验可谓十分丰富,自然不是那么好唬的。来人却拿出了一个白玉如意,说道:“小将军唯恐王爷不信,特除下贴身信物,以为凭据。”石罴将白玉如意接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见这果然是石奋之物,绝无半分虚假。他脑中一热,加上自己平时在朝中屡屡受到石业文的排挤,几乎就要答应此人的请求。不想这时屏风后面利鹿侯轻轻咳了一声,那人虽没注意,石罴却是听得清楚。自经历诸事以来,他对利鹿侯佩服得五体投地,利鹿侯说过的话他几乎无有不从。这时听到这声咳嗽,显然是利鹿侯有不同意见,他于是对那人道:“你先去外面等候,孤王想想再做决定。”那人说道:“王爷可要快些,小将军专盼王爷回复。”说着退了下去。
利鹿侯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他对石罴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顿了一顿又对石罴说道:“王爷,您这要是一发兵,别人不知道您是去杀石业文,还以为您是要杀陛下呢。就算您不那么说,可陛下能不疑心吗?如今这种情况,肯定是小将军受人蒙蔽所致,王爷要是一动,那就大事去矣。”石罴想想也有道理,便说道:“那孤王派人去叫我儿回去。”利鹿侯道:“您这人却不能派。如今情况不明,您派出的人万一落到敌人手里,那就是您和小将军交通的罪证。到那时有人一罗织罪名,您可就无处可逃了!”石罴没了主意:“孤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儿送死啊!”利鹿侯道:“王爷,现在您自保尚难,无力顾及小将军,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您现在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动,沉机观变。”石罴心中愤恨难发,待要寻刚才那人时,那人已不知何时趁乱走了。石罴将手中的牦尾一撕两半,愤诧作色却又无处可发。
程光却在这时敲开了宫城城门,说有十万火急军情要直接向陛下汇报。因宫中有宵禁令,入了亥时一律不得再开宫门,那守门的武士倒为了难。程光大吼道:“今有叛军欲袭邺都,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那武士见他动了真怒,心念转了几转还是派人打开了宫门,一面令人进宫去报石允诚。
程光入宫时石允诚已经在乾元殿等着他了。因天色已晚,石允诚早就安寝,此时听到有人在门外招呼,这才披上件外衣匆匆出来。两人一见面,石允诚劈头便问道:“程爱卿这么晚了来找朕,可是有什么急事?”程光面色严肃地道:“刚刚微臣接到消息,北中郎将石奋有意作乱,带着数百人杀奔邺都来了!”石允诚吃了一惊,因为石奋是他的侄孙,他从小就将他当亲孙儿看待的,他问道:“竟有这种事?”程光道:“陛下如不信,现在可登上北门的城楼,一看便知真假。”石允诚“唔”了一声,细细想了一想,便下定决心,立即命守城的将领加强警戒,今夜无论是谁要进城均不予允许,如有人强行攻城一律格杀勿论。他本人则带同程光及黄奴儿等左右亲卫数十人亲自出宫,登上北门城楼来。
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城市,但是建城的年代却比长安洛阳要晚的多,规模也略有不及。石允诚选定邺都作为都城之后,下令在原有基础上修理城池,将护城河拓宽挖深,又增加了城墙的高度,不仅如此,他还命人重新建造悬脾、瓮城等城防设施,这城四面的城楼也是那时落成的。这些城楼之中,尤以北门的城楼为最高,距离地面足有十丈上下,晴天的时候站在城楼之上,整个邺都的情况全都可以一览无余。此时他们刚刚在城楼之上站定,就见到暗影里一彪人马黑压压地从天际涌来,向着邺城北门冲击。为首的一人头戴金盔,果然便是石奋。石允诚冷哼了一声,手掌重重向下一劈,做了一个放箭的手势,登时城上乱箭如雨,向着城下的众人攒射。石奋还以为城上的人没认出他是谁,大喊道:“别放箭,我是广平侯,奉召进都城诛杀叛逆的!”可城上的箭矢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越多。密密匝匝的箭矢破空而来,声音便似仲夏的夜雨连绵不断的敲打着金荷。石奋见左右众人顷刻便被射倒了一大半,酒也吓醒了一半,不敢再往邺都中强突,拨马夺路而走。
这时邺都北门传来“咣当”一声大响,石奋回头望去,却是城上的吊桥放了下来。城门开处,数十骑杀了出来。为首的一人卷发黄须,体笨身粗,赫然便是石允诚钟爱的家奴黄奴儿。石奋反应较慢,此时尚未想到石允诚也来到了北门,对着黄奴儿遥遥吼道:“快替我转告守门将领,我绝无反叛之心,只是要进城捉拿叛逆!”黄奴儿哈哈狂笑,一部黄须不住上下抖动:“我看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叛逆!”说着跃马奔上前来,几个起落已赶到石奋马后,两马前后相衔,石奋举起手中长枪奋力向后刺去。黄奴儿劈面扯住,两人用力撕扯间黄奴儿的那匹马已经赶了上来。石奋见势不妙,催马欲逃,却被黄奴儿伸开蒲扇大的巨手一把抓定他束腰的丝绦,隔空拎过马来。黄奴儿将石奋在空中舞了一个盘旋,两手分扯住他的两条腿,郁雷也似地大吼一声,使出全身蛮力,竟然生生将石奋撕成两半!石奋本来还在火影中挣扎的身躯瞬时停止了动作,分作两爿的身躯中血雾飞溅,黄奴儿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但他只用手胡乱擦了一下脸,纵声狂笑丝毫不以为意,先后将石奋的尸身扔在地上,纵马从上面踏了过去。
跟随石奋的士兵见没了主将,此时四下奔逃,黄奴儿毫不客气,见一个杀一个,他本是野蛮之性,在宫中常与猛兽相搏为戏,杀人在他看起来便同杀死一只鸡鸭鹅狗毫无分别。片刻之间石奋带来的人马已被诛杀略尽,黄奴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入得城来。
程光一直站在石允诚身后。今夜夜风很大,关楼又高拔出众,士兵们手中举着的火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在石允诚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石允诚面色冷峻,看着黄奴儿追杀石奋始终一言不发。但熟知他性格的程光却看得出来,他现在心中正波澜起伏,气愤难平。当石允诚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时,他趁机从后面转到石允诚面前,沉声奏道:“陛下,为臣以为石奋突然带兵谋逆事出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此事若不彻底清查,久后必为心腹大患。而且,若无里应外合之人,石奋仅带着数百人就敢攻袭邺都,他何以如此狂悖?”石允诚沉吟片刻,终于下令道:“也罢,就依程卿所奏,白将军、洪将军,你们现在彻查城中附逆之人,如有抵抗者可先斩后奏!”程光又补充道:“陛下已经说明白了,石奋虽曾是侯爷可现在已是叛逆,与他有关联的人无论是谁,均可以立刻拿下!”石允诚听他如此说,嘴角颤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几个亲信将领领兵各自去了。
石允诚从城楼上下来,便由黄奴儿等人重重护着回到宫内,程光亦随石允诚入了宫。有人看石允诚疲惫不堪,便劝他先睡一会儿再说,但石允诚坚持坐在椅子上等待回奏。近侍们不敢再劝,有人从里面抬来一铺厚实的驼毛垫子垫在石允诚的背后,以便能让他舒服些。不一时出去的将领纷纷回来,具言城中并无异动,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四处活动。程光急道:“那凌云坊的贵人们也都查过了吗?”左武卫将军洪宾伯知他的心思,便奏道:“回程大人,凌云坊末将已细细搜过,包括代王府在内所有贵人府中并无外人出入,均是安静如常。”程光心头嗡地一响,不想石罴没有上钩。他正待挖空心思罗织罪名,将石罴也网罗进去,石允诚却喜不自胜地开口了:“朕就知道代王可以信任,绝无反心!广平侯作逆叛乱,那是他自己的事,却不能据此认定他父亲也有罪!”程光道:“陛下,话虽如此说不错,可代王虽然没参与此事毕竟关系到父子之情,石奋这一反叛您看……”石允诚打断他的话:“程爱卿,以往你说的并没有应验嘛,石罴虽然有罪,可看现在的情况,他对此事毫不知情,朕若是就此罢免了他,岂不是冤枉了好人?爱卿不是也常劝朕‘良剑期乎断,不期乎莫邪’,不必对人才苛求责备吗?所以朕现在决定,将代王石罴贬为玄菟公,每月俸银、例钱、柴米费用按律供给,不得有缺。代王石罴骤失爱子,朕心哀悼,特赐美女十名,羽葆、鼓吹各一部,安车两驾,以慰其心!”程光无法劝止,只得违心答应。
贬石罴为玄菟公的诏书连夜下到代王府,石罴跪在使者面前,听着使者历数石奋的罪状,两股颤颤,背后冷汗迭出,将衣服里外尽皆打透。使者走后,石罴对滞留在王府中的利鹿侯说道:“多亏先生提醒,不然孤王今天就危险了!可我们现在的处境已然如此恶劣,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利鹿侯笑道:“王爷的危难已经过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陛下对王爷还是信任的,否则干脆派两个人就地将王爷带进宫中岂不爽快!王爷只要明日入宫谢恩,用真情实感打动陛下,那就可保万年无虞了。”虽然石罴已被贬为玄菟公,可利鹿侯仍然称呼他为王爷。石罴这一夜经历数变,心情大起大落,也没觉得这种说法有何不妥,坦然接受下来。
第二天又恰逢朝会,石罴命家中左右将自己绑缚起来,送入乾元殿中。他跪在地上对石允诚道:“逆子造次作乱,其罪当诛,天幸将士用命,殄灭其师,才不致酿成大祸。臣身为其父,以往教导不周,致有如此之事,今臣特来向陛下请罪,愿陛下加以责罚。”石允诚从殿上走了下来,亲手为他解去绑缚的绳索,劝谕道:“自古父子罪不相及,石奋作乱已经败亡,朕却知你忠心耿耿,又屡建大功,必无反叛之心,昨天夜里朕询问诸司,均言你在家中含贞守静,并无与石奋交通往来之事,因此朕才不会加罪于你。而石奋又是你的独子,朕不忍见你膝下零落,嗣脉无继,因此派人送你美女十名,盼着能为你生下一男半女,日后也好继承你的爵位。”石罴眼中滚落出成串的泪珠,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三皇五帝以降,历代帝王为政治国,没有一个像陛下这样宽宏大量的。臣犯下滔天大罪,自期必死,不料竟蒙陛下开恩优容,臣虽肝脑涂地,结草衔环,万死犹不能报陛下尊恩于万一。”他这是动了真感情,涕泗在脸上纵横交流,连胡子上也沾满了泪珠。上朝的大臣们见到他的样子,莫不唏嘘长叹,感慨石允诚宽宏大量的有之,赞叹石罴克己守礼的也有之,还有的说这简直就是君臣相知的典范,应当写入国朝的帝范类书中去,以供后代的君主参考。
石允诚将石罴从地上搀了起来,又命人在御座左侧特设了一个座位,让石罴坐下。石罴推让再三,才在边上坐了。此时他两眼哭得通红,简直如丧考妣,众多石业文的支持者们虽然对此颇为不满,却无人敢出异议,因为石允诚对石罴的支持力度之大傻子都能看出来。
利鹿侯心头暗笑,石罴的演技真不赖,就凭着一个哭字牢牢地打动了石允诚,彻底稳固了他的地位。而站在他斜对面的程光却陷入了沉思。此计手笔之大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极限,然而有几个突发状况使得此计只除去了石罴的继任者,却让石罴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一是石罴的静守不动。程光在朝中不是一天两天,知道石罴虽然文武双全,但情绪容易激动,并非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之人,所以他派一名亲信拿着自己从石奋手里交换来的白玉如意,满拟将石罴从代王府中激出来,这样便可以以附逆罪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过可惜石罴没能上钩;二是石允诚的曲意包容。这一点程光其实很不能理解,石允诚向来乾纲独断,杀伐处置都是果决无比,包括重刑处置济阴王石业武他都没有犹豫过,然而他对石罴却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石罴犯的错若是换到另外一个人头上,保证早就被抄家灭族,夷为平地了。但他还偏偏福星高照,每次都化险为夷。想到这里程光略略叹了口气,神色再次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