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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白玉如意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6-30 10:21:52      字数:4343

  邺都凌云坊,左光禄大夫程光府邸。
  拜火教教主檀空递上拜帖,对门童道:“你家老爷在家吗?”檀空在邺都之中名头极响,人人都视他为活神仙。那门童抬眼见到是他,不由惊喜地喊了出来:“老神仙,您来了!我家老爷刚刚入宫回来,我这就去通报。”说着乐颠颠地跑来见程光。程光听说檀空亲自拜访,心念一转,已将他的来意猜个八九。他掸掸纤尘不染的朝服袖子,对那门童道:“你快去准备浆酪酒食,今天我要留教主在家吃饭。”他说着稳步迈了出来,到门前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热地道:“教主,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檀空笑笑道:“老夫近日没去闭关清修,在邺都中闲游打发时日,今天到府上是顺道走访。”程光付之一笑,当下也不说破,两人进到府中分宾主坐定,门童端上浆水,掩好门退了下去。
  檀空上下打量这间屋子,见也不甚宽大,屋中白壁无饰,只在正面的墙上悬着一幅中堂,上面写的是“胸无块垒心常泰,腹有诗书气自华”,中堂下面有一张矮几,上面堆着十数根算筹,还有司南、墨斗等物。旁边另有一只鸭形香炉,里面的熏香袅袅升起,香气满室。檀空不由赞道:“程大人官高位显,不想家中竟是如此寒素。”程光笑道:“我倒不是有意作伪,只是我这人懒散惯了,这宅子自陛下赐给我就从没扩建过,因此看着有些残破。”檀空点头赞道:“程大人不愧是真君子,行事堂堂正正,不比有些大人明明宅子建得堪比王侯,却穿着打了补丁的朝服面见陛下。”程光微微一笑,颇有深意地说道:“魏晋以降,文士之中高谈之风甚盛,这些人嘴上虽然夸夸其谈,但处理实际事务却想不出半分办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须着意分辩?”檀空笑道:“程大人说的是,倒是老夫见识落了下乘。”
  两人略略交谈片刻,程光见檀空仍无意说出来意,便用言语试探道:“教主今日大驾光临寒舍,不是只为了和区区臧否甄综人物的吧?”檀空摆摆手,说道:“莫急莫急。老夫想说的,其实程大人早已知晓,不知是不是?”程光笑道:“但不知区区揣度教主之意有无差错?不如我们将自己的意思写在手上,如何?”檀空点头道:“好!”两人各取一支银毫,饱蘸浓墨在掌心挥洒。程光先写完,随即檀空也搁下了笔。两人口中喊着“一二三”同时伸开手掌,程光手心写的是个“代”字,檀空写的却是“石罴”两字。两人会心一笑,同时将字擦去。
  程光先敛了笑容,开口说道:“教主所虑者,正与我心相同。今洮南王位尊而德卑,矜功自傲而无谋,久之必为石罴所乘。依在下的愚见,还是要从陛下这里着手才是。”檀空长叹道:“洮南王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为人老夫都极为了解。他虽然性好奢侈铺张无度,但只是一个守成之主,倒不会妨害朝臣执行政务。但石罴狼顾虎视,野心勃勃,若由着他任性胡来,这天下将永无宁日了。只可惜老夫屡次劝谏洮南王,他虽然当面诺诺,却并无遵从之意,背后依然故我。所以老夫才痛下决心,准备彻底消除这个祸患。不过陛下那里总是犹犹豫豫,这倒是很难办了。”程光道:“即使再难我们也不能放弃。济阴王之死,与其说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倒不如说是朝臣中的一些人受了蛊惑有意致其于死地。眼下石罴虽然在家中高卧不出,但他的几个党羽仍然游走于朝臣之间,他们的作用不可低估啊。”檀空沉吟道:“听程大人的意思,似乎心中已有成算?”程光道:“我近日来一直苦思这个问题,现下倒有一个不太高明的主意。石罴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子名石奋,女名石玄英,我们可以从这石奋身上着手。”檀空问道:“莫不是那个封广平侯的石奋?”程光点点头,缓缓说出心中想法。檀空拊掌笑道:“程大人不愧智绝之名,果然十分好计!”程光道:“此计实行的过程中,还需要教主配合。”檀空道:“那是自然。但不知此计什么时候能实行?”程光道:“我先探探陛下的口风再说,最好能兵不血刃地办成此事,其实若用此计,实在太过歹毒有违天和。”檀空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不得只好歹毒些了。”
  两人密议一番之后,家中仆人早已备好了酒席,恭请教主檀空入座。檀空茹素吃斋,平日里饮食极为简单,而程光也是一个青云之士,不以奢华为能,因此桌上酒菜均是极为素淡的豆腐莼菜之类,但饮食之具却都甚为齐整干净。檀空得了程光的秘计,心怀大畅,这一餐竟连饮三盏素酒。餐毕,又是程光亲自送檀空出门。檀空临出门前紧紧拉住程光的手:“程大人,不必送了。”程光也用力地握了一下:“好,改日再和教主痛饮!”
  程光官位超卓,经常有机会入宫议事。几天之后石允诚单独召见程光,询问了一番阴安县令黄简叛逃的处置情况。程光回奏道:“黄简受国朝雨露深恩多年,不思报效反作叛逆,勾引贼人入侵我境,委实罪大恶极,论律应凌迟处斩,以儆效尤。现下黄简叛逃入了霁阳堡,臣等已将他的画像发往州县,严令张贴,凡我国民人人得而诛之。又苍亭郡守钱基既是黄简的上级,负有失察之责,又是逼迫黄简出走的始作俑者,所以臣等将其黜落为民。又因龙韬军此战不力,未能追剿叛军,虽然石回风已死,规矩却不能改,不能给他以谥号,臣等商议贬黜龙韬军军校六员,另有数人指挥失当而罚俸示警。贼首司远瞻此次之所以能在黄河南北纵横驱驰,如入无人之境,根源还在于我军南部守卫力量不足,臣上次奉诏,已调虎贲中郎将俞喜率军增援黄河南岸,增缮守备,以防不虞之变。”这番话他虽是随口说来,却前后有致丝毫不乱,石允诚边听边不住点头。
  石允诚最后长叹口气道:“可惜现在帑库空虚,不能骤集大军剿灭叛匪。”程光劝道:“霁阳堡诸将虽勇,毕竟活动范围有限,至今不过一癣疥之疾,不足为忧。陛下春秋鼎盛,来日方长,又广有四海,国赋日积月累,总有盈余之时,到那时一举发兵,贼寇必然授首。”石允诚随手拿起身边的绳纹方矩铜镜,照见自己头上半是花白,不由感伤地对程光道:“程爱卿也不用宽慰朕,朕自知年纪老迈,形体衰朽,已无多少年月可活。只可惜吴、楚之地未平,瓯宇未能一统,后来人若评论起朕,未免有些憾事。”程光坦然直言:“陛下自三十年前起兵以来,已据有幽并青冀兖司豫雍凉九州之地,晋朝虽在,不过偏安一隅,垂死挣扎,他日一上将提三万兵即可平定,正如晋武伐吴故事。今世及后世诸人,谁敢说陛下不是天下正统?”石允诚未及答话,程光又说道:“但陛下的祸患,不在外而在内,不在枝节而在腹心,陛下可知吗?”石允诚自然记得程光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此时便从容地说道:“程爱卿,上次你说代王石罴可能威胁到我儿之位,不过近几年来朕屡加约束,除了上次平北之外,他每天都闭门不出,诵读《黄庭经》这样的无用书卷,他还能有什么能为?再说现在国中士人绝少,大部分读书的士大夫都南渡而去,朝中有名望、有眼光的忠臣良将太少了,代王文武皆备,又是朕的至亲,朕还打算让他做伊尹、周公那样的辅弼良臣,好好帮助我儿呢。”程光知道石允诚一时无心贬黜石罴,便以别的话岔开了,不再提及此事。
  从宫中出来后程光没有回府,带着一名家仆径直来到了朱雀大街上的“刘伶醉”酒楼。这家二层的酒楼在邺都大大小小的数百家酒肆中,规模不是最大的,但热闹程度却是数一数二,原因就在于这家酒楼独自酿造的酒浆上。他们用高粱、稻谷制作出的酒浆入口浓烈,回味悠长,颇有塞北饮马长歌吹笳引笛之风,因此极受在边疆戍守的军官们的喜爱,他们若是有机会回邺都述职或是换防,这“刘伶醉”酒楼几乎是他们必来的地方。程光听家中仆人说,广平侯石奋最近常来这里宴请宾朋,他便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一进酒楼,程光就被慧眼如炬的店家请到了二楼,原来楼下招待的多是普通行商客人,楼上则多是一些达官贵人。程光虽然不常在邺都的酒肆中走动,但他衣饰考究,上面又熏了上等龙涎香料,因此店家一眼认定他是个贵人。程光四顾打量,果然见到石奋正和几个年纪仿佛的少年在那里把盏言欢,掷骰子赌酒,人人均是兴高采烈。程光却没有招呼他,自顾自地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定,要了几碟小菜一壶佳酿,在那里自斟自饮。
  石奋原本也没注意这楼上往来的许多客人,等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抬头霍然发现坐在窗边的程光,不由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原来是程大人大驾光临,小侄眼拙,刚才没认出来,多有轻慢。小侄今日在这里宴请几位朋友,不知可否使程大人屈就一下,一同吃喝几杯?”程光站起身,微微笑道:“既然侯爷有意相请,那在下自是求之不得。”于是他将杯盏都移到石奋那桌上去,石奋忙忙地叫人收拾了骰子等物,叫店家重新换上一桌新的酒菜,这才拉过一条长凳,用袖子擦拭再三这才恭请程光坐下。程光落座之后,石奋因程光是朝廷重臣,觉得自己甚有颜面,不住口地称赞巴结。程光是天下第一等风流儒雅之人,说到溜须拍马,这石奋的水平可就差远了。当下他将代王石罴的功绩狠狠夸了一通,又说石奋绍继祖业,有武烈之风,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功名。石奋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哪能分辨这些话中的真假,当下喜不自胜。程光清秀通雅,舌灿如莲,谈古论今皆有所观,众人莫不叹服,于是此宴宾主尽欢。
  石奋送程光下楼时,说道:“听程大人今日席间所言,可谓字字珠玑,小侄受益匪浅,改日必上府中讨教。”程光微笑道:“侯爷德识超卓,吐属间自有章法,程某委实惭愧。今日却劳侯爷费钞,若是侯爷不弃,过几天程某再在这里宴请侯爷如何?”石奋难得见到这位青云之士对自己青眼有加,当下喜道:“如此再好不过,小侄在家中专望程大人消息。”
  过了两三日,程光果然命人到石奋家中送上请帖,地点仍是在“刘伶醉”酒楼。石奋这次没有招呼别人,只带了随身的书童前来赴宴。两人觥筹相错,谈天说地,倒也其乐融融。饮到耳酣眼热之际,程光便说道:“程某与侯爷真是一见倾心,不如我们交换一件身上之物,留作永久纪念如何?”邺都中的风尚历来如此,亲友之间常常交换一些随身携带的饰物以示亲热,小到方巾帕子,大到佩刀佩剑皆在赠送之列。因此程光提出这个请求,石奋并未多想,从身上随手一摸,拿出一个白玉如意来递到程光手里。程光也拿出一个兔毫尘麈送给石奋。两人交换完饰物,程光看着手中的白玉如意,只见它通体澄莹,白腻温润犹如结了膏的脂肪,拿在手中自然而然地温凉侵体,确是一件人间罕有的奇珍。他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好,对石奋说道:“侯爷此物可为至宝,程某回家之后当用纱笼贮之,以供子孙后世瞻表。”石奋说道:“这不过是一个粗浅玩意儿,哪有那么多讲究,程大人这么做可真是折杀小侄了。”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各自散了。石奋自小生于富贵,像尘麈这种东西见得多了,拿到它也没当作一回事,随手往宅中一扔也就不管了,渐渐也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又隔了几天,拜火教教主檀空向天王石允诚上表,请求将诸王子孙中年长有能力的人拔擢为将,充实国家人才,将来亦可以作为国家藩屏。石允诚览表即予准奏,于是前太子及诸王子孙十数人都被授予为将,前往军中效力。广平侯石奋沾了代王石罴的光,石允诚特地授予他北中郎将一职,要他率领一千多人驻扎在邺都之北,协助诸将拱卫京畿。石奋不虞有他,痛痛快快地便接受了任务,前去上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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