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阴安奔袭战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6-28 17:21:49 字数:5677
“啪”地一声轻响,一卷书简滚了几滚,平躺在了有些剥旧的几案上。司远瞻推开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案文卷,从案前站起身来:“赵国方面最近有什么新动向没有?”
星日马徐密毕恭毕敬地站在几案前,抬眼瞥见了司远瞻的两鬓霜华,心中一酸,不由生出诸多感慨,当下涩声回答道:“自打济阴王石业武被诛杀以后,赵国内部人心思变,石允诚近几年年老昏聩,认人不明,派到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多是一些蝇营狗苟只顾收敛钱财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当然也有少数人例外,比如那个镇南将军利鹿侯,据说在任上就深得民心。”司远瞻点点头,又问道:“赵国新立了太子吗?”徐密道:“这个倒还没有。不过石允诚诸子才能平平,只有石业文年纪最长,又曾领兵打过仗,赵国朝内的几位重臣如尚书令陶楷,左光禄大夫程光都属意于他,连拜火教教主檀空也明确表示要在石允诚死后拥立他,看样子他这个太子是当定了。不过石业文的凶狠残暴更过乃父,他的亲信右中郎将李恕己横征暴敛搜刮财物,他将少部分以税收的形式上呈给石允诚,大部分却自己瞒了下来。他还派出使者到各地征集秀女,名义上是给石允诚充储后宫,实际上这些秀女入了邺都,需要先到他的王府中落脚,他不甚合意的才派人送入后宫。头几年他违制私建王府的风波刚刚过去,他又从枋头、信都、廪丘等地征调了数万民夫在清河郡修建行宅,民夫死亡枕籍,惨不忍睹。他王府内的观景台中昼夜笙歌不坠,他优游其中,大肆铺排,下人们动则得咎,且常常被他处以剥面挖眼的酷刑。只不过大理正和廷尉卫尉要么是他的党羽,要么被他上下买通,陶楷等人又在石允诚面前加意为他掩饰,石允诚还以为他忠心体国,对他的行径毫无觉察。”司远瞻仔细想了想,回忆起自己当年与檀空交手的经过,问道:“连檀空也为他掩饰吗?”徐密说道:“这倒没有。檀空虽然被册封为护国大法师,又对石业文很有些偏心,但他是个耿直性子,不会胡乱说谎。但是我听说私下里他倒是劝谏过石业文几次,石业文都是置若罔闻。”司远瞻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司远瞻目送着徐密从屋中退出,刚刚在矮椅上坐定,紫鸢却从里边探出小脑袋来:“爹,能陪我玩一会吗?”司远瞻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好啊,玩什么?”紫鸢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头几天娘给我缝了一个布老虎,我也学着娘的样子缝了一个,我想让爹猜猜看,哪一个是我缝的?”司远瞻不由自主地扬了一下眉毛:“哦?你也会缝布老虎了?看来我的乖女儿大有长进啊。”紫鸢从司远瞻怀中跳了下来,不一时拿了两只布老虎出来。两只布老虎都是以黄色土布作底,上面用黑布缀上花纹和胡子,再用红布嵌上两轮眼珠而成。但一个做工精细针脚平整,另一个则剪裁粗糙针脚凌乱,老虎的一只耳朵还耷拉着,司远瞻一眼就看出后面那只是紫鸢缝的,但他却故意说道:“前面这只是你缝的。”紫鸢转动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笑嘻嘻地拍手跳了起来:“哈,爹你真笨,猜错了,这只才是我缝的!”司远瞻微笑道:“对,爹是笨,没有我的乖女儿聪明,哈哈!”
正在这时有贴身侍卫来报:“颜冠子将军求见。”司远瞻说道:“快请他进来。”一面又转回头向紫鸢解释:“爹今天还有事,不能陪你玩了。你先去自己练我教你的武功,改天我要好好查考你。”紫鸢嘟起了肉乎乎的小嘴:“爹教的武功那么难练,紫鸢才不要学呢。”司远瞻说道:“那你去找你萧叔叔,让他教你孤月神功。”紫鸢说道:“萧叔叔脸上都是伤疤,我见到了就心惊肉跳。”司远瞻知她只不过想跟自己斗嘴,便没接她的话,赶出去迎颜冠子去了。紫鸢亦知颜冠子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便也溜回自己屋内,不再与他朝相。
颜冠子进门时却是满面春风:“主公,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向您汇报!”司远瞻见他喜上眉梢,这样的表情倒是罕有,便问道:“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颜冠子展开手中的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件:“刚刚接到的绝密消息,我们的离间计已经生效,赵国苍亭郡守钱基和阴安令黄简矛盾越来越深,黄简恐怕为钱基所乘,故有意归顺我们霁阳堡,愿意在合适的时候将全县人口都拖携南下。”司远瞻道:“这个黄简我知道,弱冠的时候就有声名,在成都王府中做记室,后来成都王败亡,他流落北地,被有司推荐而在州中任职。因为他忠亮不倾,不会媚上,所以总是在地方上延挨,年过半百也只做到一个小小的县令。此人要是真能归顺,倒不失为一个瓦解赵国的绝好机会。只是此人究竟真意如何,倒是要查探清楚。”颜冠子道:“主公放心,这个探子是我的心腹,以往经他手的消息从无差错。”司远瞻又道:“阴安四外都是平原无险可据,县中老幼若是扶老携幼地南下行动必然迟缓。当年刘备在江陵时带同百姓逃亡,结果曹公率领虎豹骑一日疾行三百里而追之。殷鉴不远,不得不多做提防。”颜冠子道:“阴安县附近百里之内并无重兵把守,唯一可虑的是驻守在繁阳县的龙韬军一部。龙韬军是石允诚的起家部队,战斗力并不逊于捧圣军和拱日军,现任统领是石允诚的本家侄子石回风。这支军队本来一直驻防在邺都,头几年与我军交战时石允诚为防意外,特地将它调到了冀州首府信都。繁阳的这支龙韬军全是游骑,约有两千人上下,若是发觉我军可立时从后面追来。万一这支军队紧紧拖住我军主队不放,那我们就危险了。”司远瞻指着山川形势图道:“所以务必有一支军队要堵在阴安与繁阳的结合部,终止龙韬军的行动,另外还需要有两支军队掩护在大队的两翼。这样吧,咱们把众将都找来,看看谁去合适。”
此时的霁阳堡规模比之先前稍有扩大,每位二十八郎级别的将领都领有至少五百人的军队,而像萧倚弦这种重镇手中军队则多达六七千人。但霁阳堡中的主要建筑物却是没有多少变化,兴汉堂除了个别部分修葺过以外,仍是原来那种斗拱飞甍的样子。只是数年来的栉风沐雨,使得它在不起眼的地方仍有一些斑驳的脱落,不经意间便泛出沧桑老态来。众将先后到齐坐定,司远瞻清清嗓子,就出兵阴安县的方案征求诸将意见。大家经过细致讨论,均认为这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纷纷赞同司远瞻的行动方案,但在具体分工上倒是有些不同声音。封天垣道:“我这人粗笨鲁钝,干不来那些婆婆妈妈的交接工作,就让我去后面杀个痛快吧!”郝文忠斥道:“四弟,这么多年来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我们这次是去接应县民南撤,不是为了去杀人!”封天垣小声道:“有仗打不是就要杀人吗,还不是一回事。”颜冠子敲敲桌子,示意他们结束这种无意义的争吵,开口说道:“最紧要的是去扼住阴安县路口,不让龙韬军有余裕西顾。”这时娄金鹏王泰从座中站了起来:“末将不才,愿领此任。”司远瞻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手下只有一千多人,未必能挡得住游骑的轮番冲击。任袭,这次战斗你率手下暂时听从王泰指挥。”任袭起身拱手道:“是。”王泰朝任袭遥遥抱了一下拳:“如此多承指教了。”任袭也回礼道:“王将军不必客气,如今强敌在前,我绝对服从命令便是。”司远瞻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点将:“萧兄弟,郝文忠,你们分别担任左右两翼的指挥,防止赵军从侧面截断我军。李墨白,你率本部人马担当大队的前锋,务必要在赵军聚合前守住返回霁阳堡的通道。先生,你和我两人率领中军人马在周边巡回,作为机动兵力。徐密,战斗中你率领全部斥候在各部之间传递消息。”封天垣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呢?”司远瞻道:“你个性太莽撞,不适合本次行动,这次就留在霁阳堡看家。这个任务很重要,你小心在意。”封天垣听司远瞻不让他出战,虽然有些情绪低落,但也和众将一起接受了任务。
阴安县令黄简自打发出消息,就在县衙中苦苦等待,后来他终于接到司远瞻的回复,说暂定于七月初四日酉时太阳落山后统一行动,那时霁阳堡大军将运动到阴安县附近,掩护县民南撤。黄简扒拉着手指一算,离七月初四日还有十一天。他虽然心情焦躁,但此事属于绝对机密,他也不敢轻易露出口风,以免引得赵军前来。只是在七月初一的时候,他以防备山贼为名,将全县的土兵全都聚集到空着的营房中。
时间过得真慢,好不容易挨到七月初三日。午后,黄简正和几名心腹商量着行动中可能出现的变故,忽有一个手下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禀大人,不好了,龙韬军向这面移动过来了!”黄简与几个心腹对视一眼,几人心意相通,都明白有人泄露了机密。黄简一反平时的恂恂儒雅,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几案:“情况有变,快按之前的计划提前行事!”
消息一传出来,县中悚然惊动。黄简有意南奔已不是一天两天,县中县丞县尉等主要官吏早都换上了自己人,只有县里的几位土兵队正是羯人。好在县中土兵早已集中,他的心腹先将这几个人从营房中骗出来,然后予以诛杀。黄简就用他们的头颅祭旗,弃掉原来的赵军旗帜光明正大地打起了霁阳堡的汉旗,号召百姓一起反抗羯人暴政,齐心投靠霁阳堡。然而他却对百姓们的犹疑观望态度估计不足,一些父老死守故土不愿离开。黄简让县丞带上百姓先行出发,自己留下来做父老的工作。探马飞蹄不停,一会儿已来了五六拨,最后一个探马赤红着眼睛,说龙韬军已离此不过二三十里地,转瞬即可杀至。可县中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农户在慢腾腾地收拾家什。黄简虽是书生出身,可他却并不迂腐,听到探马三番五次的催促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大手一挥道:“不等他们了,我们先走!”
黄简这一提前行动彻底打乱了司远瞻的部署,霁阳堡原本的预估情况是黄简率县民南撤之前,王泰、任袭的属军已经提前堵住繁阳至阴安的大路,分扼险要,阻击优势骑兵的进袭。但黄简这面事发突然,没有可能也根本无法提前通知司远瞻,因此当县民扶老携幼堵塞道路的时候,王泰和任袭尚未到达阴安县,更别提能分守要隘了。
最先得知黄简已经南下消息的是星日马徐密,他大惊之下,一面命人通报王泰任袭,自己则亲自来见司远瞻。司远瞻也没料到事情会出现如此变化,但他决断极快,立时下令众军加速开拔,争取能庇护黄简顺利突围。但赵军似乎已察觉了黄简的行动路线,不久左右两翼的萧倚弦郝文忠分头来报,两侧也发现了赵军的身影,人数可能还不少。司远瞻要斥候转告他们坚决顶住,不能让赵军突进伤到百姓,自己则率中军主力轻骑向前,担任王泰的后队阻击龙韬军。
王泰和任袭带领本部走在最前,问过向导,知道阴安县已近在眼前,两人不由都是十分兴奋。又走了片刻,王泰忽然指着阴安城中,对任袭道:“任兄,你看,城中有烟!”任袭仔细听了听:“好像还有哭号的声音。”王泰道:“莫不是黄简被赵军发现了?”这时徐密派来的探马来到他们身边,喘息着告诉他们黄简已经起兵的消息。王泰看了任袭一眼,说道:“我军其它兵力暂时都被赵军绊住,一时无力前援,保护县民南撤的任务只能落在你我二人身上了。任兄,你带人接应黄县令,我去阻击龙韬军!”任袭性子迟缓,犹犹豫豫地问道:“你能成吗?”王泰哈哈一笑,说道:“大不了等你给我收尸!事情危急,我不能多说,先走了!”说着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率领己队的千余骑兵向阴安县的方向突去。
他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地,果然见到县民老弱相搀,跌跌撞撞地向南赶来。而县民后面一片烟尘铺天盖地,喊杀震天,显然龙韬军前锋已经咬住了黄简所率众军的尾巴,正在追歼县民。王泰看县民东一丛西一簇,纷乱杂沓,厉声喝道:“你们黄县令呢?”县民说道:“就在后面,可能已经和追军交上手了。将军快救救我们!”王泰冲他们大声吼道:“快往前走,前面有人接应你们!”说着带着己军逆势从县民旁掠出,迎着龙韬军的锋锐击上前去。
这支龙韬军由石回风亲自坐镇指挥,他们每人配了两匹战马,行进疾速,连续数个时辰人不离马,马不解鞍,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阴安县。石回风在这时判断出现了一点失误,他误认为黄简还在阴安县中负隅顽抗,所以首选的进攻目标是县城,等大杀一阵之后才发现黄简已弃县南走,因此紧随其后锲而不舍地冲上前来。尽管他在县城中耽误了一点时间,但很快他的骑阵就碾压上了黄简的殿后步兵。虽说黄简早早做好了准备,但县里土兵的素养和装备如何能跟正规游骑相比,因此双方一交上手,龙韬军立即将战斗带入了自己的节奏。他们利用优势移动力从两端包抄了黄简的步兵,然后中路骑兵以矛形攻势从中央突破,居高临下地对着土兵大砍大杀。他们手持的长矛攻击范围巨大,配合骑阵无坚不摧的强悍冲击,几乎是摧枯拉朽般地席卷了土兵的阵地。阵中被长矛挑起的尸体如同麦秆一般高高飞起,然后被成群结队呼啸而来的马蹄踏成肉酱。而他们本身却几乎不受什么损失,毫无阻碍地来回碾压着幸存者。黄简的几名心腹先后阵亡,只剩下数十名忠心耿耿的卫士还紧紧护在他身周,边战边掩护他南行。只可惜他们的意图早已被石回风看穿,石回风马鞭一指,赵军潮水般地涌上前来,将黄简等人牢牢地包围在内。黄简眼看四周遍布敌军,他们狰狞着踏上前来,手中的刀枪映着落日的余晖分外雪亮,内心瞬时充满了绝望。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就安静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赵军阵后忽然传来一声郁雷也似的嘶吼,短暂的平静瞬时被撕裂。接着就见数面汉军大旗翻滚摇动,向阵中冲了过来。黄简精神一振,对众卫士道:“是霁阳堡的援军来了,我们快杀出去!”
来的正是王泰和他的手下。王泰将他的骑兵分成四队,两队在外与赵军周旋,两队杀入阵中救人。王泰一眼就瞥见了身穿大汉衣冠的黄简。他手起剑落,劈倒两个迎面阻击的赵军伍长,旋风般地杀到黄简身边,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扔到一匹空鞍的劣马上:“黄县令,这儿由我来抵挡,你快走!”黄简见此人少年老成,沉稳持重,不由心生好感,问道:“那你呢?”王泰一路向前砍杀过去,血雾在他身边不时炸开,将他的整个人都吞了进去,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我阻击不了他们多久,你快去组织县民南撤!”黄简道:“好!”他在卫士的保护下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投南去了。倒是有不少龙韬军武士想要擒杀他这个叛首,只是王泰的骑兵牢牢扼住要道,不使赵军突上一步,因此黄简得以从容脱身。
王泰与赵军一交上手立时便发现,龙韬军的数量远远不止两千人,大概是全军上下的精锐都派出来了。他的骑兵冲到龙韬军阵中,便似一道洪流卷进了汪洋大海,立时便被重重叠叠地包围起来。现下虽然双方翻翻滚滚的纠缠在了一起,可前景却是渺焉难卜。他只能尽力而为,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好在黄简已经突围南走,倒少了他一份心思,他现在可以放手大杀了!
“躺下吧!”面前忽然平地多出一个黑影,明晃晃的长枪仿佛天外飞来,瞬间已刺到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