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内黄将殒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6-08 13:45:20 字数:5445
魏松涛这才有余裕揩了一把血水,睁眼四下瞧去,见场中激斗正酣,霜月堡众人虽然舍命前突,但赵军势头猛恶,竟自有些抵挡不住。魏松涛一面举旗号令众人进退,一面从背上取下那把繁弱弓来。繁弱为弓名,自古有之,而他这把却是用九译盘根檀木作胚,南蛮连心古藤作机括,西羌金丝狼蛛吐的丝作弦,这几样每一样都是世间罕有,合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此弓力量强大,上面附有七道来自黑齿国的符咒,因此能突破极限射出五百步远近,只要操作得法,二三百步上下无有不中。魏松涛用这把弓曾经狙杀过赵国北地亭侯翊军将军呼百破,琅琊侯征东将军胡令扬,还有清河郡司马韩有生等人,端的是名扬天下。此时他抽出一支特制的羽箭,扬手便射了出去,赵军之中一名护军渠帅应声而倒,他如法炮制,连续射死了六七名赵军统兵头领。从缺口处涌进来的赵军没了头领的指挥,登时乱如散沙。魏松涛又从后方调来精锐士卒,一鼓作气,将这批冲进来的赵军全部斩杀。
但是,胜利来得有些太晚了!赵军的冲车因为没有了投石车的阻击,毫无阻碍地来到栅栏边上。冲车下的士兵们推动车轮,对准栅栏便是一通猛撞。霜月堡的栅栏都是用一头削尖的粗木埋入地下,然后捆绑在一起而成,虽然十分坚固,但在冲车一刻不停的猛烈攻击面前,栅栏也在左右摇摆,晃个不住。霜月堡有数十名士兵徒劳地靠在栅栏边上,想要阻止冲车的疯狂动作,但冲车力量集中于一点,对栅栏造成的冲击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挡的。但听“哗啦啦”一片脆响,南面的栅栏同时被几辆冲车撞翻,赵军如滚滚洪流一般向霜月堡内涌来!
魏松涛怒吼一声:“我与你们拼了!”率领十几名亲卫逆势迎上前去,但在赵军强悍的攻击面前,他的这种做法无疑是以卵击石,眼见左右的士兵越战越少,他也不得不边战边走,退到霜月堡内的土垒后据险防守。
这些土垒是前些日子他叫人修筑的,目的就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延缓敌人的进攻。不过两尺高矮的土垒实在不能成为霜月堡众人的保护伞,很快便有多个地方被突破,赵军的精骑顺势杀入堡中来,横冲直撞无人可挡。魏松涛惊怒交迸之下,猛然看见一处土垒上仍然插着己军的飞凰战旗,似是十分坚固,慌乱中也不及多想,对手下道:“咱们撤到那边去!”
那处土垒正是当日颜冠子叫霜月堡的士兵们修建的,他将土垒布成两仪四象阵,赵军普通的将帅鲜有习练阵法者,因此一时猛攻硬打不能突破,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此时防守这处土垒的正是那天那位伍长,魏松涛问他道:“这土垒是怎么修的?”伍长道:“俺本来不会修,是那天来咱们堡中的那个儒生教俺的。”魏松涛一拍大腿,追悔莫及,他这才知道颜冠子确有真才实学,更后悔自己之前没能听从颜冠子的劝说率军南撤。如今之计也只有向霁阳堡求救了,但愿司远瞻能看在这么多年来并肩奋战的份上出手帮自己一把。他对那伍长道:“有一件紧要事我交给你,你敢不敢做?”伍长拍着胸脯道:“堡主既然看得起俺,请堡主吩咐便是。”魏松涛撕下一块战袍,咬破手指草草写成一封血书,交给那伍长道:“你快去,我叫他们掩护你。”伍长将血书贴肉藏好,魏松涛说道:“山东有一条小路,人迹罕至,你从那里突出去。”伍长答应了一声,纵身跨上马便向外飞奔。
沿途赵军见到有人策马欲逃,呐一声喊,纷纷举起枪矛,向着马匹一通乱刺。魏松涛看得真切,拽起繁弱弓一轮疾射,射杀了为首的数人。那伍长领着几名健卒,竟自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向外去了。魏松涛松了一口气,眼下只要能坚持到援军到来,便是胜利。
“霜月堡的魏堡主什么时候成了缩头乌龟,竟然闷声不吭地躲在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魏松涛朝外看去,见说话之人獐头鼠目,面目可憎,穿着一身赤红的拜火圣袍,他虽然不识此人,看见这身装扮也知必是拜火四老之一。当下他站起身,傲气十足地道:“你是哪里来的羯狗,竟然敢闯进我们霜月堡来?”那人笑道:“你不认识我段独寇,原也难怪。不过你马上就会乖乖地向我低头认错了。”魏松涛冷笑道:“魏某生在天地之间,只拜天、拜地、拜祖宗、拜神仙,什么时候也不会拜你这种胡虏!”
段独寇“哇呀呀”怪叫两声,双掌向前猛力一推,狂飙四起,当先的那道土垒竟然被震得石屑飞溅,桩木崩坏。那罡风吹到魏松涛脸上,魏松涛只感觉如遭炮烙,火辣辣的难受。也不见段独寇有何动作,瞬间他已移到土垒之内。他对魏松涛道:“老头,我今天叫你死得很难看!”魏松涛早已横下一条心,他哈哈笑道:“是吗?咱们之间死的还指不定是谁呢?”说着他跳出土垒,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径取段独寇的心腹要害。
“什么?霜月堡危在旦夕?”司远瞻听到奏报,禁不住一皱眉。那伍长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显然是从千军万马之中冲杀出来。他从怀里取出血书递了上去:“这是我家堡主写的求救信。”司远瞻粗粗看时,见上面写道:“远瞻贤弟:霜月堡遭逢大军,难以抵挡,恳请援手,大恩大德,没齿不忘。前时礼数多有不周,并请一体海涵。魏松涛叩。”司远瞻徘徊数步,并不出声。颜冠子早就料到魏松涛自取败亡,当下毫不客气地对那伍长道:“当时我叫你家堡主撤到鸭嘴小寨,你家堡主就是不听,现在遇到大敌,又想到我们了!”那伍长只是叩头便拜,口中却说不出什么来。司远瞻伸手止住颜冠子,说道:“罢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颜冠子躬身道:“主公,此事万万做不得。如果我们派兵去救,既定方案将无法开展,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司远瞻叹道:“事急从权。霜月堡既奉我军号令,我岂有坐视不管之理?”那伍长听到后惊喜莫名:“真的?”封天垣对他道:“主公一言九鼎,一诺千金,怎么可能食言而肥,你放心去好了!”颜冠子大急:“主公!”司远瞻摆手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他说着一扬眉,道:“郝文忠郝将军。”
郝文忠从一旁转了出来:“末将在。”“你率五千人马前去救援霜月堡,不得有误!”两人双目对视,郝文忠瞬间明白了司远瞻的弦外之音,他躬身道:“得令!”颜冠子一下也明白了过来,问道:“主公当真决心已下?”司远瞻道:“当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败之数在此一举。传令三军,今日尽数拔寨启程,接应郝文忠!”
“司远瞻居然敢派兵援救?他这是自寻死路!”听到哨探营统领的奏报,石业文摆弄着那把繁弱弓,不怒反笑:“众位将军,你们听听,他居然派出了区区五千人马,就妄想与我二十万大军对抗,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步六孤承庆犹豫了一下:“王爷,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石业文一挥手,道:“有什么事大长老你尽管说!”“如今我军已拿下了霜月堡,段长老又杀死了魏松涛,剩余的贼寇虽然还在附近活动,荡平他们也只是三五日的事。这些事情司远瞻猜也猜得到,可他还偏偏派人出兵,这是为什么?”石业文道:“大长老,难道你疑心其中有诈?”树洛干显道也道:“王爷,听说司远瞻这次派来的统兵将领是郝文忠,此人统带有方,据往年与他交过手的将领说,这人是一名将才,不可轻忽。”石业文道:“贼虏以往取胜不过是仗着有利地形,如今我军兵精粮足,器械完备,怕他怎的?哪位将军敢去取这郝文忠的首级?”旁边转过荡寇将军士桓:“末将愿往。”石业文道:“好,我就分你两万兵马,你去将那郝文忠荡平!”步六孤承庆又谏道:“王爷,如此分兵甚为不妥,我看我们不如先在此盘桓几日,等扫平这里的贼匪再与郝文忠交战,到时我军以逸待劳,赢面将会大大增加。”石业文不耐烦地道:“大长老,你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这啰里啰嗦的毛病惹人生厌。我上次从邺都要的鼓吹女乐他们还没有给我送来,我看你和二长老两位闲着无事,就代我去催一下。”步六孤承庆还想继续争执,石业文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步六孤承庆只好满怀心事地退下了。
临走出辕门的时候步六孤承庆又看到了士桓。他又不放心叮嘱道:“凡事小心在意,若遇贼寇来袭切莫自作主张,多少禀报王爷一声。”士桓全仗石业文提携才能得此高位,而且以往他鲜少独立出战,都是率领偏军支援主力部队的行动,带兵的数量也没超过三千人。如今他成为一军主将,正在志得意满,冷不防步六孤承庆当头给泼了一瓢冷水,他虽然心内不服,却不能如石业文一般顶嘴,他拱手答道:“末将谨记大长老的教诲。”步六孤承庆走远后他盯着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真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
士桓从大营中点齐兵马,共计马军五千,步卒一万五千人,径直往南杀来。这一路上他有说有笑,根本没将郝文忠放在眼中。左右副将见主将如此乐观,心头也重负尽释,料想此去必定一战成功,升官加爵指日可待。
“禀告将军,前面黄土冈大路上发现贼军大众,他们正在埋锅造饭。”士桓一听来了精神,一面下令探马再去哨探,一面催促坐骑登上一座小山,遥遥向敌军望去。
只见黄土冈大路上霁阳堡汉军东一丛西一簇,果然在地上支锅架灶,煮食饭炊。这群汉军没有骑兵,全是精干的弩兵和刀盾兵,此刻看他们的样子懒懒散散,似对危险的到来全然不知。他们的后面横七竖八地堆着几十堆草料样的东西,料想是随军携带的辎重等物。士桓越看越是兴奋,这不是天赐其便吗?他也顾不上让长途进军的士兵们休息,当即下令道:“前锋突击,给我杀光了这群汉狗!”
赵军骑兵阵中腾起一片烟尘,黑压压地向黄土冈冲了过来。他们对付汉军惯用的策略是,先锋部队快速突入敌军,不与敌军做任何缠斗,纯粹以骑兵的优势机动力将敌人切割成一片一片互不统属的小块,然后催动战骑来回碾压,配合步军绞杀敌人。此种攻击一般都能奏效,汉军绝难抵挡。此刻前锋副将见到霁阳堡的军队阵容不整,许多军士正惊慌失措地从土灶边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去拿身边的武器,他不由暗笑一声,指挥众骑兵风一般地向前卷去!
就在两军将要短兵相接的那一刹,奇变陡生!汉军阵前的地面上突然裂开了一条大缝,迅速向两边蔓延成了一条大沟。沟宽足有两丈上下,深度更是达到了骇人的丈许深,原来这竟然是一个奇大的陷阱!陷阱下面早已被人掏空,只在上面盖了层木板,木板上又覆了层泥土,外表虽然与普通路面无异,甚至能短时间承受步兵的踩踏,但在战马快速的奔驰下它却是一触即崩,为首的二十余骑收势不住,随着一声声惨叫连人带马跌了下去。后面的骑兵本来也在高速奔行,一时躲避不及又有数十骑跌落下去。霁阳堡众军呐一声喊,两边一分阵中涌出一队弓弩手来。他们皆是折冲军的神箭手,此时万箭齐放,跌入陷坑的赵兵死伤累累,根本没有人能够逃命。
“他娘的,竟然敢戏耍老子!叫他们把土坑填平!”士桓大骂两声之后立刻下令,虽然未交战赵军先折了一阵,但主力并未受损,只要填平沟壑,他要将贼虏顷刻扫平!
就在赵军士兵们挖土填坑的时候,霁阳堡的弓弩手站在远处,好整以暇地瞄准赵军射击。赵军虽然也立时还击,但他们的准头和弓矢的强度均有所不及,因此霁阳堡伤亡并不大。士桓在上面看的咬牙切齿,正待亲自指挥作战,忽见敌军掀开了那些草料堆,士桓定睛望去,下面哪里是什么辎重,原来竟是一辆辆高大的箱车!士桓大惑不解,箱车体积庞大,运转不灵,作为战争的主体应用至少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列国的军队以步军为主,而且多数士兵穿的是防护价值不大的竹铠和布铠,箱车的防御优势对减少普通士兵的伤亡意义重大。但后来随着骑兵的广泛应用,箱车的劣势越来越明显,在正式交战中已经鲜少见到了。他正迷惑的时候,只见汉军士兵们合力推动箱车,略作移动后将它们首尾连接重重叠叠地布成了一个环。前面负责射击的弓弩手们射完了弩匣中的最后一支箭,随即也退入箱车阵中。随着最后几名士兵的走入,箱车之间的缺口也完全合拢,不留丝毫空隙。
与此同时赵军士兵已填平土坑,骑兵群呐喊着向箱车阵发起了冲锋,然而箱车不比步兵,根本无法从中撕开缺口。汉军呈环形站在阵中,借助箱车掩盖住自己的身体,弓弩连环不歇,顷刻箭矢如雨。赵军骑兵尚未到达阵前便已被射倒了一片。剩余的骑兵好不容易冲到近处,汉军士兵却好整以暇地从箱车中探出头来,有的手持长矛直刺马匹,有的挥起短刀乱砍上面的骑兵。赵军骑兵尚未弄清情况便已从马上被搠了下来,成了酆都的枉死冤魂。
“给我杀!”士桓气红了眼睛,厉声下令。赵军骑阵攻势不停,如滚滚洪水般向前涌去,然而箱车阵却如一块岿然不动的礁石,任凭大浪如何冲刷也不能撼动分毫。
赵军几次冲锋均告无果,不由为之气夺。普通士兵不比高阶军官,随身携带有大量可供行军中食用的肉干果脯,他们到现在仍是水米未进,肚腹空空,见到如此伤亡攻势不由放缓下来。士桓虽然亲临一线督战,并手刃了几名不听指挥想要后退的士兵,但仍难以挽回低颓的气势。相比之下,郝文忠所部因为早已知道己方处于绝对劣势,所以早就下定决心只守不攻,并早早做足了准备,因此士卒用命,斗志昂扬。双方此消彼长,围绕箱车的争夺十分激烈。
士桓正在全力指挥赵军突击,他心中盘算已定,箱车环环相扣易守难攻,若是均匀分散兵力一时难以拿下,倒不如先找准几个突破口,一举冲进箱车阵中,到那时箱车首尾不能相顾,汉军移动力又差,必成刀下鱼肉。他一摆令旗,后续的赵军步兵抬着云梯乌压压地冲上前去。不过汉军对此早有预计,郝文忠站在阵中,见士桓的士兵往哪里冲便指挥休息的预备队往哪里移动增援,纵使赵军能在局部借助云梯之力登上箱车顶,也很快会被消灭,无法深入攻击。
士桓屡次攻击不能奏效,心中也渐渐焦躁起来。有军曹参谋劝他道:“将军,如此形势分明对我军不利,不如等王爷大军到来一同攻打。”士桓恼怒道:“区区个把贼寇,哪里需要劳动王爷大驾。”军曹参谋见他留有私心,不敢再劝。士桓百般设法,仍旧无法冲破箱车的阻拦。他正待寻找新的机会时,忽然有人报说:“正南方向烟尘大起,似有敌寇到来。”士桓大吃一惊,急忙登高远眺,只见黄土冈南面烟尘滚滚,一眼望不到头,正中捧出一面霁阳堡的大红帅字旗,不问可知是司远瞻亲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