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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劳民伤财

作品名称:圣界龙魂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3-06-05 17:51:07      字数:6236

  石业文回到洮南王府后,愤愤地将铠甲往地上一扔,便有两名奴仆跟上来替他收拣,又有人上前来为他换下衣服长靴,扶他到王府中的观景台上坐定。这观景台是石业文几年前背着石允诚偷偷建造的,前后共耗费了数千白银。别看观景台面积不大,却是奢靡非常。台高九尺有余,四面遮着绫罗幔帐,里面终日缭绕着南海龙涎香,每逢夜晚头顶悬挂的数颗夜明珠便会幽幽放光,将台上照得如同白昼。数十名姬妾婢女常年徜徉其中,人人衣着锦绣,或弹琵琶,或奏箜篌,或吹箫或抚琴,或歌或舞,将这里装点得如同仙境一般,因此这里乃是石业文平日最喜欢的游冶之地。他大咧咧地往正中那只虎皮椅上一坐,立时便有两名姬妾讨好地上来为他左右摇着扇子,他心情这才舒服了些。其时才至仲春,天气尚不十分炎热,哪里用得着摇什么扇子,可石业文就是喜欢这样,而且他性情乖戾,稍有不如意便非打即骂,久而久之姬妾人人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一见他过来便变着法儿讨他欢心。石业文扫了两眼台上的歌舞,见众女身着戎装,手持描金盾牌,举动铿锵,踏歌而舞,似是一种武舞。他不大感兴趣,可也没有喊断,只是叫道:“我口渴了,快去拿冰镇酸梅汤来!”立时便有人答应着去拿了。石业文对此微感得意,因为他家的冰窖是邺都中所有王公贵族中最大的,就是皇宫中的冰窖只怕也稍逊一筹。每年一到腊月,王府的差役们便去河中凿下大块冰块,送到冰窖中储藏起来。冰窖深在地下,气候寒冷,里面所藏之冰终年不化,一到夏天,石业文便用冰窖中的冰来制作冰镇酸梅汤,既清凉又解渴。
  冰镇酸梅汤拿来以后,石业文喝了两口,便扔在一边不喝了。他虽然自幼受父亲训导,却仍是粗鄙少文,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些身姿曼妙的婢女跳得是什么舞蹈。他问领头的那个姬妾:“这是什么舞?”那姬妾答道:“这是干戚舞,昔时有苗不服舜之教化……”石业文一摆手止住了她:“好了好了,别跳这种舞了,换一个广袖留仙舞!”众人听得,便撤去了描金盾牌,不一时换上宽袍大袖的留仙裙出来。原来这广袖留仙舞乃是前朝皇后赵飞燕所创,赵飞燕体态轻盈,能于盘上作舞,舞毕裙尽留褶,当时号为一绝,是故名之为留仙。此时但听得丝竹响动,清脆悦耳,王府婢女们长袖飘飘,裙裾曳地,宛似不胜清风的嫩柳般随风摇曳,极具回环曼妙之美。石业文瞪大眼睛左瞧右瞅,只觉这些婢女们甚是可人,不由面上露出邪笑。可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忽又想起了白天围猎时石业武那盛气凌人的神态,心中复又转怒,情不自禁地就显露了出来。
  他左右不离身的家奴熟知他的性格,见状悄声问道:“王爷为何烦恼?”石业文恨恨地道:“还不是石业武那狗东西,害我在父皇面前出丑。”那家奴听到后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啊。”石业文恼怒地道:“你居然还笑?”家奴道:“小的笑王爷不知进退,明明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还要和济阴王吵架。”石业文心烦意乱:“我总不能任由他骑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吧?”家奴道:“王爷莫急,他叫你在陛下面前出丑,咱们就叫他在全天下人面前出丑。”石业文问道:“怎么让他出丑?”家奴道:“他家新建的那间七进之宅据说是四长老相的宅地,破土时在地下挖出一个磨盘大的石龟来。此事邺都中人人尽知,咱们就编个童谣,叫邺都中的孩子传唱,羞辱死他!王爷若是信得过小的,这事就由小的来办!”哪料石业文的注意力只在宅子的大小上:“什么?他家竟然敢建七进之宅?我现在的王府也才五进!这事儿都怪父皇,当初硬说什么‘勤由节俭败由奢’,不让我胡乱用度,拨的钱还不够修一个狗窝的,我还是从太妃遗留给我的财物中挤出了一部分才建成了这么座王府。他石业武居然敢凌驾于我之上?”家奴道:“这有什么难的?您也可以建七进之宅啊。”
  石业文在椅子上瞠目良久,忽然一拍虎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台中的舞女以为他要离开,全都停了动作。却听他大吼道:“我不建七进之宅!我要建九进之宅!”那家奴一听汗都下来了,他跪到石业文脚边,哭求道:“王爷,这九进之宅是违反祖制的,被人查出来可要掉脑袋的!”石业文道:“我就要建九进的,凭什么他能建七进的我就不能建九进的?”他对那家奴道:“你快去找右中郎将李恕己,叫他再给我送五十斤黄金来!”家奴道:“前几日他不是刚给纳过例贡吗?”石业文几乎是在咆哮似地吼道:“叫你去你就快去!你是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的时间长了?”家奴一听灰溜溜的只好来找李恕己。
  李恕己原是贫寒出身,累积多年军功到了四十多岁也只混到一个典农功曹,眼见老之将至,升迁无望,不由心灰意冷。哪料一日忽有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来找他,说他是洮南王府的想支几两银子使使。李恕己的职务就是分管钱粮,官虽不大油水却是不小,反正也花不到自己的钱,他也乐得做个人情。从此之后那仆人便经常来找他借银子,并且经常有借无还。李恕己察形观貌,知道仆人是个贪小利的家伙,也有意和他相交,两人一来一去就混熟了。后来李恕己知道这家伙是石业文的亲信,便籍着他的关系攀上了石业文这根高枝。石业文正好手中无钱,便也倾心与他结交。李恕己给石业文提供了几回银子之后,籍口说自己官位低微,没法给王爷提供更多的钱财。石业文一听乐了,说你想升官还不容易?于是就授意有司给李恕己升官。尽管有人认为李恕己不学无术,品行低下,可李恕己还是克服重重阻力升了上来,他这个右中郎将平时并不带兵,仍是分管战时钱粮的筹备中转,故而能够从中克扣军饷,挪作他用。石业文得了他的好处,便对他平日里所做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这层关系,石业文缺了钱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李恕己。
  家奴见了李恕己,李恕己知道他肯定又是来要银子的,便说道:“要是用银子不拘多少,直接找功曹支领便可。”家奴端坐不动:“他们支不出这么多钱来。”李恕己问:“多少两?”家奴道:“我家王爷要五十斤黄金建造新宅。”李恕己想想也觉得肉痛,他刚刚从本月征调的军粮中克扣出两千多两银子,本想着再去买几千头牛羊养在家中,这一下全都得倒出去还不够。不过他又不能得罪石业文,只有把这笔已经到手的银子交出来。他故作大方地道:“行,没问题。但这笔钱数额太大,我需要几天时间来筹备一下。”家奴见他答应,当下放下心来,李恕己又封了他几两银子作为跑腿费,他这才乐颠颠地走了。
  石业文有了银子,可在哪里盖新宅还是问题,他现在住的洮南王府中观景台乃是一绝,他可舍不得将它拆掉另建新宅。于是他又找到了邺郡太守,要他限期在邺都中给腾出五百顷地来。邺郡太守吓了一跳,因为凌云坊加起来也不过才这么大面积。他为难地道:“邺都中人口稠密,只怕一时难以迁出空地,这个下官实在是……”石业文怒道:“胡说!邺都城西都是大片大片的空地,你居然说什么人口稠密!你这分明是欺骗本王年轻无识!”太守陪笑道:“城西那不是空地,那都是农户种的庄稼,咱们邺都之中吃的粮食都是从那儿运来的。”石业文道:“我只要五百顷地又不是叫所有农户都迁走!五百顷地上一年也收不了多少粮食,我就不信咱们邺都上下几十万人都是靠那五百顷地活的!总之就一句话,你迁不迁?”太守知他权势滔天,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刚想去办却又被石业文叫住了:“还有,你从郡里给我抽两万名夫役来帮我建造新宅!”郡守面现惊愕:“这么多人!本年的夫役陛下还没下令征调,这个有些……”石业文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怎么总是啰啰嗦嗦的,真是顽固不化的老蠢才!我这是信得过你才叫你去办,你最好尽快给我办好,否则,哼哼!”太守忍气吞声,只好全盘接受他的条件,石业文这才心满意足而去。
  太守回郡以后,先召来属吏商议该如何应对。有些人主张刚直抗上,但立刻被另外一些人否决了。他们认为,太守如果硬顶着不办,必定会被人弹劾去职,万一新派来的太守是个媚上的主儿,那百姓受到的惊扰反而更大,倒不如先虚与委蛇,看看形势再说。太守权衡利弊,同意了这种意见。不料石业文对这件事甚为上心,三天两头差人来问动静,太守终于顶不过去了,便派人去查问城西那块地是谁家的。属吏查阅了地契后说这块地乃是龙首村几百户农民的耕地。太守于是下令将整个村庄都移到更为偏僻的山区安置。他也知此事甚为丧尽天良,但为了保住屁股下的位置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官差一到龙首村宣读告示,龙首村群情激奋,有人甚至捋袖挥拳,准备让这官差饱尝老拳。官差一看不妙,翻墙躲进了厕所中,伺机溜回了郡衙。他对太守说,村民反抗太激烈,这事儿其实做不得。太守已经答应了石业文,不得不硬起心肠训斥道:“不中用的杀才!你不会多带点兵过去!自古只有民怕官,哪有官怕民的道理!”不过这人死活也不去了,太守无奈之下只得另行差遣人前往。这位差爷在郡中提点刑狱,是出了名的活阎王,专以不入正统的刑罚惩治犯人,经常有人犯“瘐毙”于其手。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了五十名精装郡卒,拿着白木杆子便杀奔龙首村来。龙首村的村长见势不妙,率先躲了起来。但村中的年轻人可并非都是怕事之人,他们之间相互联络,有人拿着三股鱼叉,有人拿着砍柴大斧,也纠合了三四十人站在村前,与那官差对峙。
  官差平日收拾罪犯直如草芥,哪里会将这些泥腿子放在眼中,他大喝一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是邺郡的刑法椽,晓事的尽快从这里迁走,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龙首村中的年轻人并不畏惧他的狰狞气焰,有人大声道:“反正我们离了土地也免不了一死,倒不如今日拼了!”他背后有老成持重者劝说道:“先别忙,他若是通情理怎么着也得给咱们条活路。”哪知这官差大咧咧地道:“你们这群贱民,真是不识抬举!老子若不是看在太守勤政爱民的份上,早就把你们一个个送入大狱里去,叫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你们听着,要是再敢与我作对,小心你们的脑袋!”
  羯人来到中原后不知抚恤,民间怨言本已甚重,这官差虽然也是汉人,却仗着羯人给的权势欺压良善,这种行径更加惹人愤怒。因此他此言一出,龙首村阵营中刹那一片哗然,有些年轻人甚至已跃跃欲试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官差真是不知死活,到了此刻还要摆摆威风,他取过一根白木杆子,点着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脑袋:“瞪着眼乱瞧什么?还不赶快给我从这里滚出去!”他说完这句话众人反而安静了。官差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在罪犯面前练出的气势真的镇住了众人。其实他不知道,刚才他引爆的是一座足以焚毁他的火山!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嘶吼,众人如滚滚洪流般向他涌来,将他团团围在当中。他说道:“你们这些狗东西,还真敢……”话音未落,已有人一斧劈下,将他冬瓜般的圆脑袋一劈两半。跟随这官差来的郡兵多半是邺都中的贵胄子弟荫补的无用废物,哪里见到过这种血腥之事。他们呐一声喊,扔下白木杆子便逃,但龙首村的村民愤怒之火已被点燃,岂是那么容易平息的,他们呐喊着冲上前来,或刺或砍,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郡兵全部捉住打死。其实耕田用的耜锄在愤怒的人手中,杀起人来并不逊色于成型的兵器。
  事儿终于闹大了。太守不敢隐瞒,只得如实上报,不过他在奏章中并没有提及强行让龙首村村民搬迁的事。奏折经过层层周转来到了石允诚手中。尽管在赵国广大的地面上,起兵反叛的事时有发生,并不鲜见,但这封奏折还是引起了石允诚的警觉:“什么?邺都近郊?我记得那儿的老百姓挺温驯的呀?”幸好这时他身边的一位近侍是石业文的党羽,他知道事情本末,也知道内中的利害攸关,忙揽过话题:“咳,这群乱民外表老实,可内心不安分着呢!他们早就在伺机作乱,幸而这次我们发现得早,才不致酿成大祸。”石允诚也没细想,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杀掉为首的罪犯,把剩下的人迁到漠北去!”近侍心中暗喜,过不多久找了个空子给石业文带话,说陛下丝毫没有起疑,您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吧。
  有了这句话撑腰,石业文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从府中带了几十个精干护卫,又冲邺郡太守要了五百人的郡兵,率众径直杀进了龙首村。这次他也不屑多说废话,下令手下见到青壮年男子一律格杀。龙首村村民前几天见杀了官差,已知大事不妙,有人已在此之前举家逃遁,留在村中的多数是走不动的老弱妇孺。尽管如此,石业文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刹那间只听鸡飞狗跳,惨叫连连,王府护卫们一马当先,分头杀入村民家中,郡兵们人数众多,就在后面呐喊助威。王府护卫们都是从捧圣、拱日诸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人武艺精熟,杀这些村民真是有些大材小用。石业文眯缝着眼站在村头,冷冷地看着村内一桩又一桩血案的发生。过不片时,有王府护卫报说,所有阻碍都已清理完毕,请王爷入村。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块不知从哪里顺手牵羊过来的土布揩着长刀上的血迹。石业文对此恍如视而不见,微一点头,率先举步入村。
  村中剩余的人们全部被郡兵们赶了出来,黑压压地在村中央的谷堆前排成一片。石业文说道:“你们蓄意谋反,本该九族连诛,但吾皇有好生之德,剩余村民免予追究,即刻迁往漠北安置!”听到这个消息后,人群中有人低低啜泣起来。这啜泣好像某种剧烈的传染病,很快便感染到了其他人,村民们刹时哭成一片。
  “扑通”一声,却是一个秃发老者跪下了,他向石业文哀求道:“王爷,我们祖祖辈辈就住在这里,要我们迁到漠北我们如何活得了呀!”他说着涕泗交流,伏地痛哭不止。石业文不为所动,他狞笑着道:“不想走也可以,留在这里和叛贼作伴去吧!”他说着拔出腰间的手戟,奋力掷出,正中那老人的额角。老人哼也没哼一声,倒在地上死了。
  其余的人全都呆住了。他们想不到这位外表光鲜的年轻王爷说杀人就杀人,人群止住哭泣,虽然有些不舍,却仍然扶老携幼,慢慢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看到龙首村已经无人,石业文放肆地大笑起来,他四顾王府护卫,说道:“对付这群乱民,手段不狠一点怎么行?邺都那个太守,糟老头子一个,办什么事总是犹犹豫豫的,能成什么大事?”这话虽然让郡兵们听着有些不满,可当着这位王爷的面他们也不敢说什么。石业文一脚踏在村中祠堂的祖宗牌位上,有些发誓似地吼道:“我一定要在这里建成新的洮南王府!”
  邺郡太守领教了这位王爷的脾气,再也不敢拖延,急忙下令从属下的各县中抽调夫役建造王府。适时正值农忙时节,各县之中的壮丁多在田间地头劳作,根本没有人听从胥长的命令。没办法,县令只好下令用强,土兵们带着锁链等物来到田间,见到人就锁走拘押在县。刹时村间乡下都乱了套,有人见到土兵过来,扔下农具舍掉耕地不种便溜回了家,也有妇孺因为家中主要劳力被抓,哭着喊着来县里要人的。县令们被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凑足了数目,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移交到了郡中。邺郡太守看到这些壮丁抛妻别子,虽然心中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下令他们去龙首村动工。
  因石业文要求过高,洮南王府自春到夏尚未完工。在这段时间内,龙首村的夫役们每天要干五六个时辰,连午饭都是在王府地基上吃,他们只有天黑后才能回破帐篷中稍微睡一会儿,天不亮便会被王府的护卫们用鞭子抽起来。再加上经常得不到温饱,自从动工开始,每天都有人倒毙在工地上。王府的护卫们也会省事,就将这些人直接丢进取土的大坑中埋掉。久而久之,大坑中堆满了夫役的尸首,一至下雨天冲开泥洼,便能看见下面的齿齿白骨。自然,工地上也免不了逃亡,经常有人借口上厕所而一去不返。后来王府的护卫也聪明了,他们将夫役就近十人编成一组,一人逃走剩余的九人都要跟着受罚。不过尽管这样,夫役的人数仍然急剧减少,没办法只得再从邻近的郡县中征调。这样一来而去,邺都附近民怨沸腾,一片乌烟瘴气。
  这件事虽然瞒过了石允诚却瞒不过济阴王石业武的耳目。有亲信劝石业武道:“洮南王这么折腾,正是扳倒他的最佳时机,我们不如参上他一本,让他就地倒台岂不是好!”石业武冷笑道:“眼下还不是时候,朝中支持他的大臣占了绝大多数,我们势单力孤,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他们咬上一口,那就划不来了。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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