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引蛇出洞

　　霁阳堡自从在云亭谷失利之后，堡中几乎家家都举旗发哀，不过幸好颜冠子安排得当，损失了壮丁的人家均可支得一份钱粮，并免除三年徭役。十几天来各部钱粮主官分头巡查，确保钱粮发到每户人家，倒也没出什么差错。虽是如此，不少军户脸上还是颇有怨怼之色，只是司远瞻一向待人颇为宽厚，他们倒也不忍口出怨言。
　　这一天刚入卯时，太阳初升不久，散在各地的高级将领几乎人人接到一份快报：堡中有紧急军务，所有将领必须在未正时分赶回霁阳堡。手中有军务的，一律移交给副将负责。司远瞻担任堡主这十多年来，虽然军情常有，但用如此严厉口气的时候还真不多见。将领们相互打听着，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军务。他们不敢拖延，交待完手头的事务便分头向霁阳堡赶去。到了午时，所有将领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司远瞻自辰时起便坐在兴汉堂正中，阴沉着脸一直没有开口。受他严厉神情的影响，将领们也不敢开口交谈，到了之后就默不作声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当路程最远的单丰也满头大汗地闯进来时，司远瞻瞟了他一眼，拍了一下案上的惊堂木：“今天之所以这么急把大家找过来，是因为刚刚接到了邺都中的细作发来的消息，敌人准备趁我军新败一举将我霁阳堡摧毁，据传已派数员大将率兵五万前来，另外听说丁零部落也在最近迁移到了我们附近，随时都可能有异动。诸位可有何良策？”
　　众人听说赵军还要向霁阳堡增兵，一时大哗。有人说应当坚壁清野，依托霁阳堡四外的地形阻击敌人，有人说应当步步为营，在霁阳堡四周的各处小寨中布置大军。司远瞻听着他们争论，并不插言。忽而颜冠子出班奏道：“主公，依微臣所见兹事体大，应当通盘考虑。”颜冠子一发言大家都静下来了，因为他是霁阳堡的军师兼智囊，他所出的主意十有八九会被采纳，故此众人之间虽然相互辩论得面红耳赤，但却没人敢来和他抢风头。
　　但听颜冠子道：“五万大军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现在堡中仅有数千人，势必不能保证堡中所有关口都能防守到位。何况现在正值春耕时节，我们若是坚壁清野固守不动，敌人完全可以从容地把我们围起来，我们缩在堡里粮食没有新的补充，到了我们库存的粮食也吃完了，那我军就危险了。所以我的意见是搬迁！”司远瞻不置可否，含含混混地道：“先生说要搬，那搬到哪里去？”颜冠子道：“我们霁阳堡西南一百四十里便是龙朔堡。龙朔堡前些年因为战乱，堡中人家全已迁走。我们恰好可以搬过去，搬过去之后我们可以集中附近各庄各寨的兵力联合对敌，不至于如此被动。”有人问道：“那霁阳堡怎么办？”颜冠子道：“霁阳堡到时只留小规模军队，不留民众。万一抵不过敌人我们就把霁阳堡让出来。而敌人在此一没粮草二无援兵，时间一长肯定还会撤走的。”
　　往常颜冠子说到这个地步，肯定有不少人已经出声支持，但今天却有不少人质疑颜冠子：“如果敌人万一不来攻霁阳堡而去进攻龙朔堡怎么办？龙朔堡荒弃已久，论防御设施远远比不上霁阳堡，即便现在去修也晚了。”颜冠子耐心地道：“我是说在敌人已经出兵的情况下才这么做，不过我们总得事先做个准备，要不然到时连个安身之处也没有。”众人还想继续争论，司远瞻发话了：“我看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就按先生说的办。因为搬迁也不是一件小事，各部事务均需有人处理。正好今天大家都在，所以给大家都分配一下。萧倚弦，你负责统筹安排堡中的壮丁，郝文忠，你负责整理堡中历年的文书案牒，封天垣，你去锻冶厂再监造两千把泼风钢刀。李墨白，你去厩舍安排一下载重的牛车，任袭，你去督造一下冲车，要至少再造五辆，韩彧，你去议刑处整理一下陈年案件……”他就这样一路安排下去，除了颜冠子以外，所有将领都布置了堡中的任务。最后他说道：“因为丁零部落动向不明，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加强戒备，我宣布现在堡中进入战争状态，所有人员暂时不得外出。”有人问：“那我们在外面的军队怎么办？”司远瞻说道：“先由你们的副将管理。等堡中事务安排完毕你们再回去。”说到这里他忽而提高了声音：“王泰！”外面有人大声答应，走进一条彪形大汉来。众人一看，原来是那个在校场阅兵时射中靶心的神箭手。司远瞻对他道：“现在让你负责把守堡中出入关卡，不论是谁不得出入！”王泰拱手道：“末将遵命！”
　　司远瞻如此安排，众人虽有疑惑，但却无人敢出异议，当下各自分头散去办自己的任务去了。众人走后兴汉堂中只剩下颜冠子和司远瞻两人。司远瞻携住颜冠子之手，说道：“走，咱们出去看看。”
　　两人走出兴汉堂，见堡中上下人员往来，各自忙得不亦乐乎。司远瞻披衣振风，意态甚豪，因兴汉堂地势本来就高，站在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一览无余。颜冠子神色如常，却阴为戒备，目不转瞬地盯着半空，霁阳堡内外的一切异动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他看到王泰已命人分头关上了四周的大门，并用拒马挡住出口，暗暗赞叹司远瞻用人不拘一格，量才所用，这个王泰算是用对了。如此一来，所有有嫌疑的高级将领现在都无法出堡，那个奸细混在其中，想必是在另寻他策传递消息。
　　两人在兴汉堂门口一站就是一整天，却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颜冠子对司远瞻道：“看样子这个奸细是没找到什么机会，我们晚上不能再站在这里了，以免让他生疑，咱们分头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放松警惕后自己就会跳出来。”司远瞻也赞同这个提议，于是两人潜形匿迹，分头藏在堡中不题。
　　这个夜晚格外静谧。经过了一天的劳累，整个霁阳堡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偶尔传来的宵坼孤独清脆，在静夜中悠悠得传出老远，倒像是这个夜中的补缀。半轮将满的明月从霁阳堡东面那一丛尚青的柳梢中冉冉升起，照在地面上如洒银霜。然而在这个夜晚中，有些人是注定无眠的，他们怀着种种心思潜藏在霁阳堡的暗处，寻找着一切可资利用的机会兴风作浪。
　　耳听得梆子响到二更，一个黑影悄悄从床上欠身起来，借着皎白的月光看看左右之人都已睡熟，他无声无息地咧嘴笑了一下，如同猫一般轻巧地穿居绕户，来到霁阳堡南面一个不甚引人注目的角落中。他谨慎地左右四顾了半天，确信无人发觉之后才伸出右手拇食二指，将它们含在嘴中轻轻地吹响。这压抑而含混不清的哨音响了三声之后，一个大鸟展翼飞到他的手心中，一双碧绿的眼珠四下转动，似乎和主人一样也在寻找着周围的可疑之人。
　　借助三十三竹简的遁形之力，颜冠子悄无影踪地躲在对面屋脊的背后，身子化成了和屋瓦完全相同的颜色，连气息也化成了檐间的风铃若有若无的铃音。他看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奸细从来没有借助人力传递过消息，因为他的传递工具本就是一只鹰！
　　黑影对颜冠子的出现毫无觉察，他呵了两口气，将一张纸条塞入小竹筒内，然后又好整以暇地将竹简挂到了鹰的脚爪上。就在他放飞猎鹰的一刹，对面的屋脊后突然现出了一个人，他手指一弹，一卷竹简脱手飞出，迅疾猛烈不啻风雷，将那只猎鹰凌空打落。猎鹰的足骨在那一刹被击得粉碎，扑腾着翅膀却根本无法飞起。
　　“韩彧，果然是你！”颜冠子厉喝一声，三十三竹简呼啸而下，将他团团圈在当中。竹简落下时已化作重重碧绿的竹林，内中暗合天星玄机，若非有道之人断难从中脱身。韩彧一时惊得呆了，待要出手抵御，已是晚了。而且他的神通一半来自猎鹰，猎鹰被击伤之后仅凭他本身的瀚力大法，根本不是颜冠子的对手。
　　颜冠子见他冥顽不灵，至此还在拼死抵挡，不由气恼非常。他大吼一声，竹简移形换位，推锋必进，将韩彧所有的退路都已封死。正当他准备将韩彧一举擒下时，背心蓦地感到一凉，一枚短匕已无声无息地插入他的后心。他的全部注意力全放在韩彧身上，哪里想到此时居然会有人从背后偷袭？因此他虽然有法力护体，却还是被短匕上附带的真力击得口中鲜血狂喷，慢慢向地上软倒了下去。偷袭者对傻了眼的韩彧吼道：“还不快走！”韩彧这才如梦初醒般，施展全部法力向外飞奔。
　　王泰正在霁阳堡南面的关楼上纵目远眺，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向这边飞来，看样子是要夺路而逃，他大吃一惊，危急时刻举起大锤，奋力撞响了关楼上报警用的大钟。听到钟响后，堡中立时亮起了无数灯火，已有十数将领领着军队向南面跑来。王泰撞响钟后，从地上拾起一支弓，搭箭便向那黑影射去。黑影两指一夹，将那支箭连同箭杆夹作两段。黑影脚下不停，发了狂似地向堡外跑去。王泰再要发第二支箭时，黑影已如风般登上关楼。王泰来不及去拿别的武器，挥着弓便同那黑影斗在一处。但那黑影拳脚之术远比他高明，只三个回合便一拳击中他的胸口，将他从关楼上击了下去。王泰虽然心口受拳但神志尚为清醒，他大声吼道：“刺客在这边！”
　　司远瞻原本藏在锻冶厂的仓库内，颜冠子发出那声质问时他已如风般赶来，但还是迟了一步，只见颜冠子背心向天，鲜血流了满地，奸细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颜冠子见到司远瞻，吃力地道：“主公，奸细是韩彧，堡中还有刺客，你快去追！”此时萧倚弦封天垣也赶了过来，见颜冠子如此情状不由大吃一惊：“二弟，谁把你伤成这样？”司远瞻想了想，对萧倚弦道：“你们快去追韩彧，我来照顾先生！”颜冠子惨然一笑，对司远瞻道：“揪出奸细，我挨这一下也值了！”说着就昏迷了过去。司远瞻立时按住颜冠子三脉，察觉他虽受重创，但尚还有救，于是将他抱到一个僻静处，运功为他疗伤。
　　司远瞻将真力源源不断地输到颜冠子体内，不过片时颜冠子悠悠醒来。司远瞻盯着颜冠子，关切地问道：“怎样？”颜冠子道：“承蒙主公施以真力，我感觉比先前好多了。主公，那个刺我的奸细如今尚在堡中，得想办法把他揪出来。”司远瞻道：“先生，你都伤成这样就不要太过劳神了。”颜冠子道：“不行，此事关系到我们霁阳堡的生死存亡，主公万万不可大意。那刺客本领精强，不过出手之时心慌意乱，短匕歪了半分否则现在我哪有命在？不过他害怕别人发现，所以出手完没来得及查看我的伤势就落荒而逃，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把凶手引出来！”司远瞻道：“既然如此这几天你先不要露面，我把你安顿到我家中养伤，其他事项我来安排。”颜冠子道：“那就拜托主公了。”
　　司远瞻将颜冠子抬回自己家中，一路上虽然来往的士兵极多，但他巧妙地借助地形，一一化解了众人的注意。进入家门之后，他推开院落中央那块庞大的镇石，下面现出一条密道来。这条密道是司远瞻暗中预备的，连节夫人也不知道，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司远瞻将颜冠子安顿在密道中，低声说道：“这儿环境不太好，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颜冠子道：“主公说哪里话来？霁阳堡出了奸细，我没能及时察觉，致使两度丧师，我也有相当责任。”司远瞻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每天晚上过来看你。”
　　因韩彧尚未捕获，司远瞻不能在密道里久等，他安慰颜冠子几句便往兴汉堂而去，因为他知道无论有何结果，萧倚弦他们都会在兴汉堂中等着。果不其然，当他赶到兴汉堂时，萧倚弦等人已在兴汉堂中等候。见到他进来，萧倚弦道：“主公，末将无能，未能擒获韩彧。”司远瞻大为骇异，因为他知道韩彧充其量也就二流水平，以萧倚弦的却月刀不会擒他不下。郝文忠道：“那奸贼吃了我大哥一刀，不过他在堡外预备了一匹骏马，受伤后乘马逃走，我们没有准备，仓促间追赶不及。”司远瞻见事已至此，责备无用，因此也没有怪罪萧倚弦等。封天垣问道：“我二哥伤势如何？”司远瞻道：“他伤势很重，我已经找了个僻静之处让他去养伤了，这两天你们先不要去惊扰他，以免耽误了他的病情。”封天垣本来想说去看颜冠子的，可听司远瞻这么一说就不好再出口。
　　当听说王泰在阻击韩彧过程中立功受伤之时，司远瞻下令姜介宾全力救治，并以王泰忠于职守的缘故，升任王泰为奋威校尉。